在肃城待了几日, 河原并没有军情传来。
李洵不放心,派人快马加鞭去了一趟河原询问情况,得知那边很太平, 百姓们正忙于秋耕, 而伍汲带人一直对河原北边的阿拉坦仓旗, 以及东边被北戎占领的河陵郡都派了人监视,没有任何兵马粮草异动的迹象。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耐心等着他们来。
因此, 李洵也没急着回去, 只让厢军带着民夫继续往河原运震天雷。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 又让人带了话回去, 令工曹主簿协同守军一道,把那些俘虏来的北戎士兵用起来。
如今百姓们忙着秋耕, 根本没那么多人手加固城墙, 那些北戎俘虏饿了这么些天,每天都只能喝点粥,也很难造成什么大的乱子了,可以将人赶到东边去加固防线。
毕竟,河原东边就是被北戎占领的河陵, 中间隔着一道分界线一般的高原小尾巴,这一道高地若不好好守住,被北戎军占据, 便会有些麻烦。
驻守他是一开始就派了人的。
如今既然局势暂且稳定, 便不妨把防御工事和上去的路修好, 也便于运送武器。
那些北戎兵身强力壮, 哪怕饿了好些天, 也是挺好的劳力。不合理使用, 倒是浪费养他们的米面。
李洵这一道命令,顿时让河原以东,多了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数以千计的北戎壮丁,被鞭子和刀箭驱赶着,挖土挑土抬石头,热火朝天地做起了修路的活。
这苦活磨人,连日没吃饱饭的北戎兵哪里熬得住,时常便有人做不动,被监督的士兵们鞭子伺候。
听说了这件事,许多河原百姓都跑去看。
一开始,还有人因为仇恨想要冲上去报仇,却被劝阻下来。
“郡王说了,让他们一死了之那是便宜了他们,这些北戎兵给大家带来了那么多年的苦难,就该让他们好好感受大家曾经的痛苦,给咱们做活赎罪!”
众人听着这话,再看那些北戎兵们衣衫褴褛,瘦了一大圈,做着最累的活儿,还要时常挨鞭子,渐渐便觉出了几分解气。
杀他们确实没意思,一刀下去,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了,还不如让他们活着天天受折磨!
看得久了,不仅解气,连胆气也壮了。
北戎兵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们那么多人,还不照样被郡王给抓了,如今为了一口饭,老老实实干苦力活,鞭子打在身上一样的哭喊求饶。
同是中原人,郡王的兵能杀北戎兵,他们也能杀。
没多久,不管是军中士兵还是城中百姓,对北戎兵的恐惧都降到了谷底。
而这些北戎俘虏们,自然是备受煎熬,唯一支撑着他们的希望,便是当时有人能逃出去,向汗王报信,这样汗王就能很快发兵河原救出他们了。
事实正如他们所期盼的那样,当日河原城确实有北戎人逃出去了,而且还不少。
那日,河原城被大启官军占领,守军全部伏诛的消息半夜传来时,众多北戎人便什么都顾不得,一窝蜂地往北边的城门跑。
谁知那时候北边的城门也被占领了,但守城的官军却放了话,留下全部财物,便可放他们出城,否则格杀勿论。
在几十个奋起反抗的北戎人被无情射杀后,所有人只能忍辱负重,交出全部财物,兵器,牲畜,身无长物地被赶出城去。
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逃出去后,他们首先想的,便是去最近的阿拉坦仓旗报信,率领戎族勇士回来报仇,抢回自己的财物。
三十余年的时间,让他们早已习惯了凌驾于中原人之上,如今本该是奴隶的存在,竟然杀了他们那么多士兵,夺走了他们的全部财物,这对他们来说,既是血海深仇,也是奇耻大辱。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却无比凄凉。
戎族以游牧为生,帐篷是时刻放在车上的,只要附近的牧草吃得差不多了,车一拉,牛马羊群一赶,便迁徙到其他地方去了。
失去了马匹,也没有粮食和武器,在茫茫草原上,他们走路只能靠一双腿,遇到野兽也只能捡起石头与树枝抵御,东逃西窜之下很快迷失了方向。
在地广人稀的草原上,要找人报信实在是很艰难。
足足花了十多天时间,他们以草原上的野草野菜为生,间或捉几只老鼠果腹,四处搜寻,这才找到阿拉坦仓旗的人报了信。
消息一级级上传,等传递到北戎王庭乌苏乌台时,都已经是河原城被占领二十天后了。
收到消息的不只是北戎汗,还有北戎城中的其他贵族。
河原这种中原沃土,自然是哪一方势力都想分杯羹的,许多实力强大的家族,都有分支人员在河原。
先前燎原的那一场败仗,考虑到不能动摇军心,没有广泛传播开来,因此对许多人来说,河原被夺十分突然。
打惯了顺风仗,却突然败得如此惨烈,无异于狮子遭到了兔子的挑衅,个个暴跳如雷。
“大汗,这次必须给那些中原两脚羊一个惨重的教训,让他们知道咱们戎族是不可战胜的!”
“对,必须重兵出击夺回河原,最好能把燎原也占下,杀光他们城里的人!让那些两脚羊好好记住挑衅咱们的下场!”
“没错,必须屠城!血债血偿!这还可以震慑其他战线,叫那些中原的软骨头将领吓破胆,直接开城门投降!”
北戎汗阿古达木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面庞,目光冷凝,脸色却很平静。
他点了最器重的儿子之一的哈丹□□:
“哈丹,你怎么想的?”
哈丹□□也是一脸战意:
“父汗,儿子请求作为此次出兵的主将,为父汗夺回河原!”
北戎汗心中失望不已,目光逡巡了一圈,落在了人群中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另一个儿子乌力罕身上。
“乌力罕,你说呢?”
乌力罕是中原奴隶给他生的儿子,却是从小就智谋超群,战场上也敢拼敢杀,后来渐渐走入他的视野之中,被他重视起来。
乌力罕长着一张比一般北戎人更清秀精致的脸,身躯也比一般北戎勇士要稍微单薄一些,大约是为了看起来和其他人的差别不那么大,他年纪轻轻就蓄了一脸络腮胡子。
被父亲点名,他一脸沉静地站了出来:
“回父汗,儿子不赞同此时攻打河原。”
阿古达木心中舒了口气:
“哦?具体说说。”
乌力罕道:
“据儿所知,巴根将军之所以在河原与燎原连续惨败,并非因为那些大启官兵有多勇猛,而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种叫做震天雷的利器。此物杀伤力巨大,令我方数万戎族勇士送命,在我方未曾想出克制之法前,不宜妄动兵马,否则只能白白损失人手。”
哈丹□□立刻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胆小鬼,我看你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什么震天雷,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可怕,那李洵小儿便不至于屡次偷袭!我戎族几万铁骑,还怕踏不平河原城?”
乌力罕虽说没有针锋相对的强硬语气,却也没有退缩和改变主意的意思:
“四哥真的认真了解过震天雷是什么东西吗?其落地有巨响,会导致大范围惊马,且其中飞出暗器无数,一枚投下来,方圆十余丈内的人马都无法生还。若非如此,我戎族数万勇士,何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中原人本就擅长守城,又有此利器在手,河原还背靠大启辽阔疆土,你要如何拿下?”
这话令在场的其余北戎贵族为之一肃。
“那震天雷当真如此可怕?”
乌力罕点了点头:
“燎原战败后,我曾秘密派人到河原驻军之中问过巴根将军,也问过燎原战场上少数生还的将士,皆如此般说辞。”
“自燎原一战后,侥幸生还的将士也因那震天雷夜夜噩梦,再无斗志。此等诡谲兵器,众位绝不能轻视!”
阿古达木给了乌力罕一个赞许的眼神,对众人道:
“中原人有句老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一点上,你们要跟乌力罕好好学学,别总以为戎族铁骑就是无敌,中原人再弱,也占据着广阔江山上千年,人多又地大物博,造出新的兵器根本不奇怪,各位绝不能对这样的对手掉以轻心!”
哈丹□□为自己刚才无知的话语涨红了脸,心中狠狠地记了乌力罕一笔。
而众多北戎贵族,能执掌辽阔疆土,在草原上呼风唤雨,也并不都是傻子。
各旗的兵力都很珍贵,明知道打不赢,谁愿意凭白消耗己方的实力。
大多数人,都不再提攻打河原的话了,甚至有些忌惮。
“大汗,这震天雷如此可怖,鼎德一线的将士们,岂不是很危险?”
这话一出,众人都担心不已。
乌力罕站出来道:
“各位叔伯放心,鼎德一线尚未出现此类兵器。据我所知,此兵器是那就藩肃城的慎郡王独创,以他与大启朝廷的关系,应当不会将此物献给大启朝廷。”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哈丹□□毕竟年纪轻,从未遇到过如此憋屈的事,此时尚且有些不甘心:
“可是父汗,那慎郡王杀了我们两万多勇士,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阿古达木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依旧愤愤不平的儿子一眼:
“你与他争这一年两年做什么,等我戎族大军攻破鼎德一线,过了清河,直取京城,还怕那大启的皇帝不把慎郡王交由我们处置?”
“大启那些软骨头皇帝,抵御外敌未必得力,斩杀内臣倒个个是好手。”
想到三十多年前,西戎北戎族诸部联合兵临城下,大启皇帝为平息战端,不仅割让了众多领土与西戎北戎各部,还斩杀了一位抗戎名将平息众戎族部盟的怒火,哈丹□□心中的那股怒气慢慢被安抚下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确实不应该与那慎郡王争这一两年。
其余人也都不再提攻打河原一事。
毕竟大家都不傻,不可能放着脆弱的鸡蛋不去打,偏要去撞石头。
攻打燎原本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如今已经失去了这个效果,自然也没有再打的必要。
已经损失了两万多的兵力,其余的得留着支援鼎德一线,或者做其他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