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菘那里得知他离开以来的朝局变动后, 李洵便去了一趟河原,把专门负责情报侦查的伍汲叫了过来。
“伍汲,本王要送一封信去京城的右相府, 你找几个靠得住的人来。”
此时不管是嘉佑帝还是京城的各方势力, 都会很关注肃城的动向,自他走后, 林相在朝中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受到嘉佑帝的排挤打压。
若被嘉佑帝发现林相与他还有通信往来, 必然会让他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不得不给林相提个醒,再次催促他早些抽身。
不然, 随着他和嘉佑帝之间的矛盾越深,林相这个大皇子党前党魁, 必然会被殃及池鱼。
当然,若从私心来讲, 他自然是希望林相能到北疆来的。
以他如今的能力,完全可以让林相安享尊荣富贵, 甚至像子侄一样为他养老送终。
但林相不只是他一人的保父, 还是林程的父亲, 是整个林氏一族的族长。
他不可能抛下整个林家跟他来北疆养老。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 就是想办法让林相及早抽身,退一步, 远离所有危险与纷争。
如今嘉佑帝已经掌控了朝中的许多关键性势力, 有二十万禁军的控制权, 还是整个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
哪怕朝中还有皇后太子一党与他相争, 哪怕他做了许多残酷暴虐见不得光的事情, 也依然没有人能与他争锋。
皇后与太子不能, 他和其他皇子也不能,林相更不能。
就像历代皇帝与外戚相争一般,皇帝占着个名正言顺,哪怕外戚曾经再风光,最终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没落下去。傀儡皇帝尚且如此,有实权的就更是杀伤力惊人。
待在那个漩涡里,所有人都会被嘉佑帝一一铲除。
曾经他选择远离权力中心自立门户,如今他也希望林相也能早做安排,平安抽身。
伍汲从一开始就是李洵的护卫营成员,能被选出来担当重任,自然也是极为机敏之人。
听到这话,顿时明白这一趟行动有多需要谨慎行事。
他想了一会儿,道:
“郡王您看,派末将手下的都头罗开元带人去如何?他是老护卫营的成员,行事谨慎人也机灵,对京城也熟悉。”
这个人李洵有印象,是在攻打河原前,协助伍汲一起在河原行动的人,河原之战胜利后,因为立下大功,被伍汲举荐成为其手下情报营的一个都头。
“那就把他叫来。”
没多久,罗开元就被传了进来。
这是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相看起来是比较老实憨厚的那种,眼神却很机灵,倒是很有欺骗性。
李洵将自己的亲笔信和一把极品羊脂玉虎纹小玉剑交给他,嘱咐道:
“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到林相手里,若他对你的身份存疑,你就把这把玉剑给他。记住了,此事务必掩人耳目。”
那玉剑,是原主七岁回宫前的最后一个生日,林相亲自抱着他去西大街的铺子里买的。
不知道为什么,给出这把剑的时候,李洵心中竟然有一些不舍。
似乎他进入原主的身体越久,对他身边曾经的那些人的感情,继承得就越多。
不过,这种作为两人之间小秘密的物件,才是最不容易被人冒充的。林相比他更明白这样的道理,所以这玉剑作为信物是最合适的,不舍也得用。
又交待了一些细节,见罗开元都郑重记下了,李洵这才把他打发出去,让他去准备去京城事宜。
如今人已经走了二十天了,若路上没什么意外,应该已经到了京城。
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
*
李洵所牵挂的京城相府,罗开元很是费了一番周折,这才以客商的身份,被林氏族人领到了相府。
林相看到带他来的林氏旁支的林四爷,脸色不太好看,直言让他们要走门路去别的地方走,他绝不会经手那些不合规矩的事。
林四爷脸色有些不好看,毕竟这位从银泰来的客商给他许诺了,若是能牵线做成内务府的这笔皮毛生意,除开先前的五百两拜门费,还会额外答谢他五千两银子。
利益动人心,可这位堂叔当着客商的面丝毫不留情面。
他心中很是恼恨,这位堂叔如今竟然还看不清形势。
往日里,拦着林氏一族经商,完全不许他们动用特权与民争利,如圈地这种其他官宦大族都做的事情,他偏要较真狠狠惩处,说什么绝不能拖了大皇子的后腿。
如今大皇子都倒了,他还这么不识好歹,就是死活要阻拦他们发财的门路。
罗开元见状,拿出用皮毛裹着的玉剑,陪着笑脸道:
“林相,您仔细看看小人带来的这皮子,就算是随手拿来包玉剑的,也品质极好。”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叫林相强忍着不耐多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便瞳孔一震。
林相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激动,板着脸道:
“既如此,本相便破例看看你的皮子吧,丑话先说在前头,若品质够不上内务府的标准,本相是绝不可能给你推荐的。”
罗开元立刻千恩万谢,林四爷也以为事情有转机,不由得心头一喜,见林相领着人进书房单独谈也并不在意。
而这边,罗开元与林相主宾相对坐下,林相立刻便迫不及待地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罗开元站起来恭敬地拱手行礼:
“小人是慎郡王麾下情报营的三都都头罗开元,在京时就是郡王护卫营的护卫。此次奉郡王之命给您送信,还请相爷见谅,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出此下策!”
林相自然是不会怪他,却是急切问道:
“殿下如今可还好?”
北地苦寒,大皇子又是生了一场大病后去的那边,也不知道身体会不会受影响。他一直牵挂着此事,却怕给大皇子惹麻烦,不敢派人去打听。
罗开元奉上手中的大包裹道:
“相爷放心,郡王一切安好。这是郡王给您带的皮子,从北戎蛮子那里抢来的,特意挑了最好的几张,说您年纪大了,畏寒,肯定用得上。”
林相打开包裹,果然见里头都是一张张极品皮子,摸着那些柔滑的皮草,他有些苍老的手微微颤抖,喉咙里像是有什么梗住了一样。
好久之后,他才回过神:
“殿下的信在何处?”
罗开元立刻奉上有封泥的信封。
林相小心地拆开信件,看着信,他先是面露惊色,紧接着便是满脸喜色,最后却露出些伤感来。
大皇子在信中告诉他,如今他不仅已经掌控肃城和燎原,还拿下了敌占的河原全郡。又说如今京城的政局,必须尽早想退路了,不能等到上面那位图穷见匕。他希望保父与保兄平安。
若他不嫌弃,他愿意为他奉养终老,待林程如亲兄。哪怕是整个林氏一族,也可以在他治下安顿。若他不想来北疆,他也可以为他提供别的援手,帮他用其他方式保全自身。
林德康心中长长叹息,他早就知道,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大皇子绝非池中物。他坚持去北疆也绝非无的放矢,如今大皇子能迅速在遥远北疆闯下如此基业,他真的很高兴。
燎原与河原初定,一定有很多繁杂事务理不顺手。若他是孤家寡人,他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就跟着这罗开元去北疆,帮着大皇子治理领地。
可他不是,他的身后还有偌大的林氏一族。
他明白大皇子的意思,若他愿意,他甚至可以提供帮助让林氏全族都撤退到他的领地上。
但让整个林氏一族全数撤退,又得花费多少精力与资源,大皇子在北疆才站稳脚跟,他怎能如此去拖累他。
再者,林氏一族那些蛀虫,就算到了大皇子的领地上,也是去给他添乱,到时候反而叫大皇子为难。
而他,作为林家的家主,就算那些人再混账,他也没法狠下心,让那些人因为他的缘故被皇帝诛连。
如此种种,他只能忍痛辜负大皇子的一片好心。
不过,既然大皇子如今这么快就在北疆站稳了脚跟,且打下了大片江山,那放在樊城的周如植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周如植擅农事,大皇子打下的河原有大片土地,若能发挥所长襄助大皇子,对大皇子来说绝对是如虎添翼。
这样想着,他便写下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大皇子的回信,一封是给周如植的信。
写完信,又问罗开元:
“殿下在北疆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罗开元挠了挠头:
“小人不常在郡王身边,缺不缺什么我是真不知道,不过,郡王最近在三地发布了悬赏榜,说是要做浑然一体又内里光滑还能高温不开裂的铁管,应该是缺高明的铁匠。”
林相沉吟了一会儿,道:
“劳烦都头在京城稍待几日,这事老夫或许能想些办法。”
工部那边,还真有不少技艺高超的铁匠。他好歹是个右相,腆着脸去运作,还是能悄无声息弄几个技艺高明的铁匠给大皇子的。
这对罗开元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郡王花那么多钱悬赏,应该是真缺铁匠的,林相位高权重,说不定还真能帮郡王找到合适的人。这对郡王来说,绝对是个极大的惊喜。
想到自己也许能帮郡王解除难题,罗开元心里很是期待。
果然,仅仅过了四天,林相就带了五户人一起来见他,说这些人都是工部那边技艺高超的老铁匠,各有绝学,又在工部作坊里很不得志,只要郡王好好生对待他们,这些人必定会用心为郡王做事。
罗开元感激不已:
“小人代殿下谢过相爷!”
然后便带着这些匠户,继续乔装成商人回了肃城。有林相在,匠户们的户籍与文书都很好解决,一路畅通无阻。
至于林四爷那边,自然是以林相拒绝了合作搪塞过去了。
就这样,大半个月后,罗开元便带着五户匠户一起回到了肃城。
听说罗开元回来,李洵便有些坐不住,立刻把人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