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五个御林军从北疆的官道逃走后, 一开始是非常惊慌的,后来发现无人追来,这才慢慢恢复了镇定。
他们之中有三个人都不是出身普通百姓之家的士兵, 而是官宦勋贵之家的嫡支或旁支的子弟。
王朝延续近三百年, 勋贵之家繁衍的大批子孙, 没有从文的天赋,为了博前程便会将人送进御林军。混一混资历,以后至少也能去别的军中做个都头,家中运作得当, 很快就能升上营指挥使甚至将军。
这些人家中或族里有人从政, 他们从小受到长辈的教导, 比起普通家庭出身的士兵更明白朝廷局势,上位者想法。
此次陛下让石统领亲自带队, 足见对这次任务的重视。可他们不仅没完成任务, 还折损了那么多人, 不用想都知道, 回去后, 以嘉佑帝的心性会如何降罪于他们。
若不回去, 朝廷要么当他们死了,要么就当他们做了逃兵,以后都没法再用原来的身份生活。
他们自然是不甘心以后都过得像阴沟里的老鼠的。
权衡利弊后, 大家一致决定回去, 并且联合全体士兵的家族一起想办法来对抗陛下的怒火。
那些死了的尚且好说, 活着被俘的才是给家族蒙羞, 更遭陛下恼恨。那些人的族人和家人, 会比他们更着急。
这么多的家族联合在一起也是一股力量, 足以让陛下在处置这件事的时候思虑后果, 而不是像先前对那些平民士兵一样,随意将他们当做出气筒。
胜败乃兵家常事,并不是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都应该被惩罚。
只要他们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证明此次任务失败不是他们没尽力,而是敌人确实太强大,皇帝就不能惩罚他们。
甚至,他们这些报信的人不仅没有过错,还是有功的。
而且,这事也不算他们撒谎,而是事实。
若非大皇子使用的兵器神鬼莫测,他们怎么会败得如此没有还手之力。
打定了主意,这五人一回到京城就立刻找上了其余御林军的家属,惊恐交加地描述起了大皇子的率领的军队有多强大,使用的武器有多恐怖,他们是有多么不容易,才得以逃脱回京中报信。
勋贵之家对于事关自己家族的事情向来消息灵通,没过多久,石恩率领的御林军被慎郡王用可怕武器截杀屠戮之事便在各家之中传遍了。
不仅如此,大约因为回来的人里有平民御林军的关系,此事在御林军以外的禁军大营里恶广为流传。
陈旺小心翼翼地如实汇报着如今京中的情况:
“事涉上千禁军,他们回来向要好的同袍家报信,京中勋贵之家便全知道了,消息还走漏到其余禁军大营之中。”
“如今,京中禁军与勋贵之家,人人谈肃城而色变。说慎郡王有如此神鬼之器,去肃城就是送死,就算侥幸回来,也不是被毒杀,就是被贬,总之就是沾到肃城就没有好下场,以后若再有去肃城的任务,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推脱了才行!”
嘉佑帝听得怒火中烧,直接拍了御案:
“这些贪生怕死之徒!朝廷拿丰厚的钱粮养着他们,遇到事情就只会往后缩!朕要他们何用!”
“朕要斩了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御林军!”
陈旺赶紧劝道:
“陛下息怒,他们坏事确实该死,可您此时斩了他们,岂不是正好映证了流言,叫禁军们越发视肃城如虎,往后若要调人前往肃城,只怕更不容易!”
嘉佑帝气得太阳穴嗡嗡响,可他也不得不承认陈旺说的是事实。
此时斩杀那五个御林军,只会让禁军越发畏惧前往肃城,还会让禁军士兵都觉得他苛刻不仁。
他捏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御案上。
“可恨!”
为什么每一次遇到李洵那逆子相关的事,最终的结果都叫他如此憋屈!
李洵那逆子,一次比一次更嚣张。
第一次他派钦差过去,李洵当众搜出密信,败坏他这皇帝的名声。
第二次,悄无声息地拿走赏赐,还扣押钦差队伍一两个月,甚至还利用钦差占据一座边城。
第三次,光明正大地率军越界几百里,劫走他要的犯人,还击杀俘虏近千御林军。
仗着他的容忍,李洵那逆子,一次又一次地践踏他这皇帝的颜面,甚至连皇后一党,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这一刻,嘉佑帝真的想什么都不管,直接发兵剿了那逆子。
“叫魏相速来见朕!”
没多久,魏平光便应召进了宫。
一见面,嘉佑帝就问道:
“如今西北疆域,有多少兵马可以调动?”
魏平光心中微惊,陛下这意思,似乎是要对哪里再动刀兵。
想起最近京中甚嚣尘上的传言,再联想到大皇子在北疆迅速扩张的势力与嘉佑帝一直以来所表现出来的对大皇子的厌恶忌惮,他顿时有了明悟。
“回陛下,如今北疆战事吃紧,若北戎再次增兵,恐怕少不得要调集禁军北上支援。为防备西戎再趁火打劫,西疆域兵马不可擅动。”
他们都知道,如今北戎才发兵八万,随时有再次增兵的可能性。
魏平光虽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西北边境,不仅不能轻易调兵,甚至还可能需要外部支援。
嘉佑帝闻言,更是气闷不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
“平光,你说,那等叛逆之子,肆意妄为,朕身为天子,难道就无法惩戒于他吗?”
眼前的是他上位前的好友,多年的心腹,有些事在心中憋了很久,嘉佑帝也需要找个发泄的出口。
魏平光自从在御林军口中得知大皇子那震天雷的威力后,对大皇子的考量就变了。
这位皇子如今的实力,已经不再单单是一个争夺储位的皇子,而是可以成为平定边疆的山岳之鼎。
如此,处置大皇子,便不再是皇帝的个人喜好,而是事关江山社稷了。
见嘉佑帝终于肯直言对大皇子的态度,他也不再装糊涂,而是诚恳地劝说道:
“陛下,恕臣直言,如今北疆战事吃紧,不仅不宜与大皇子撕破脸,甚至还要好生拉拢。不然,以大皇子如今所处的位置,若是倒向北戎,对朝廷来说,才是天大的麻烦!”
这话让嘉佑帝心中悚然一惊。
历史上,并不是没有与外族勾结,共享江山的皇子或边将。
李洵如今拥有如此神兵利器,若他不再顾忌李洵手中的把柄,直接大军压境以叛逆之名进行讨伐,易地而处,对李洵来说,与北戎联手无疑是极好的出路。
到时候李洵占据着肃城,若放任北戎大军越过云浪山,则秦川平原将全部陷入敌手。
有了秦川平原做补给,北戎就可长期与大启鏖战。
更可怕的是,李洵拥有那么可怕的神兵利器,连数万北戎骑兵都能轻松消灭,还攻破了河原城,他如何敢保证大启的城墙能拦得住他?
光是北戎的投石机就能攻破大启的数座城池,直取清河边,若再用上李洵的那种震天雷,攻城的速度只会更快。
北戎若真的得到震天雷,那离再次上演套河之耻也不远了。
这么一想,如今竟是真的不能得罪李洵,甚至还得拉拢他!
可被心腹大臣如此直白地说破这一点,嘉佑帝还是觉得无比耻辱。
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
“他敢!朕还就不信,离了他李洵,朕的北疆便要丢了!”
见嘉佑帝恼羞成怒,魏平光赶紧下跪请罪:
“陛下息怒,臣不是这个意思。”
为达成目的,他又尽可能地运用语言的艺术劝道:
“陛下是天下共主,坐拥四海,自然是可指使利用天下的一切,慎郡王也不过是一把刀而已。陛下何不给他恩惠,将这刀好好用起来,待飞鸟尽,那良弓自然是任陛下处置!”
这话让嘉佑帝稍微找回了些面子,勉强能捏着鼻子接受魏平光先前的提议了。
“那依平光之见,该如何拉拢于他?”
魏平光道:
“不如大肆奖赏慎郡王收复河原,抗击北戎之功,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再加封他为北戎征讨使,位于镇北大将军之下,掌管燎原,樊城兵马,驻守肃城,河原,樊城,燎原四地。”
嘉佑帝皱了皱眉,显然对如此为李洵扬名授权十分不满意。
魏平光赶紧道:
“陛下,慎郡王好名,其抗击北戎天下皆知,往后就算是碍于悠悠众口,也不敢与北戎勾结的。”
嘉佑帝一想,确实如此。
肃城四地如今本就已经落到了李洵手里,朝廷是否赋予这名义其实对李洵没有太多助益。
可对天下人而言却不一样,李洵是抗击北戎收复失地的大英雄,受命镇守肃城四地,若到时候那几个地方任何一地落入北戎手中,或北戎从四地入了秦川平原,都是李洵的过失和无能,难逃天下人口诛笔伐。
越是为李洵扬名,便越是将他架了起来,彻底断绝他勾结北戎的可能性。
“好。那就依平光所言,重赏慎郡王,并向天下各地宣扬其抗击北戎收复河原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