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京城以北的戎族联军,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就收到了来自北戎王庭的传信,告诉了他们慎郡王已经从肃城发兵两万五千人,让他们警惕其偷袭京城联军。
得知那位威名赫赫的慎郡王真的要来驰援京城,西戎东戎的将领们,便都有些心虚了,主要将领都开始主张继续和谈,而且觉得他们先前提出的条件完全可以降低一些,免得还没谈拢,慎郡王的援军就到了,不好收场。
见他们一个个畏慎郡王如虎的模样,乌力罕暗自恼火,面上却道:
“慎郡王部众尚未过天沙城,究竟来不来京城还不能完全确定,各位真没必要此时就丧气。”
那些将领却道:
“可真过了天沙城,大启那边的底气又不一样了,到时候恐怕连降低条件都未必能谈得拢。再一拖延,拖到慎郡王来了,更是什么也拿不到,白出了这一趟兵!”
“没错,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就降低些要求,早日把东西拿到手早日撤退。”
三方意见开始有了分歧,乌力罕深知,这样的分歧绝不能对外表现出来。
那前来谈判的大启右相不是个简单角色,若发现可乘之机,很可能会选择将他们各个击破。若他们不能拧成一股绳,可就真的要不到高价了。
精于算计的乌力罕,绝不允许自己第一次领军却没有拿回一份足够光鲜的战果。
但西戎与东戎各有算计,也确实不是逞口舌就能说服的,为了对外显得齐心,他只能妥协一些,将他们北戎汗国的要求也降低些,且说服其余人把要求再提高一些。
总体来说,他们的条件降低到了先前的八成。
他们目前各自的底线是:
西戎要求大启六公主和亲(这是答应了那位大启降将的条件),且将已经被他们占领的长宁郡,以及北面的蕃平郡都割让给他们。
东戎的底线则是燕山关北面方圆三百多里的土地。
北戎的底线则是天沙城和鼎德。
其余的钱财物资都可以慢慢谈。
与此同时,朝廷也收到了肃城方面探子的传信,送信人离开时,慎郡王已经整军完毕,开拔往东而来。
两万五千人的军队,随军提供后勤的厢军与民夫都有八千人,运送的粮草和军需都很多,应该是真的要远途跋涉的。
如此,朝廷方面也又多了谈判的筹码,谈判时的底气更足了些。
这一次,魏平光直接把自己先前提的条件再降低了两成。
总体原则就是,给钱可以,但是不割地,三大汗国每国赔偿一千万贯(可用其他财物抵扣),如今,这一千万贯,直接全变成了八百万贯,还放言道:
“各位请记得,慎郡王离京城越近,你们能拿到的就越少。若等慎郡王抵达,你们就一文都拿不到,甚至还会赔上许多兵力,各位都是聪明人,提早退兵,拿着钱财走人才是上策。”
乌力罕的态度也很强硬:
“魏相未免欺人太甚,和谈向来只有双方往中间谈的,却没听说越谈越低的道理!你们若真以为慎郡王那么可靠,现如今又何必坐到这谈判桌上来?”
说着又给另一位东戎将领使了个眼色,那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拍着桌子道:
“大启既然没有诚意,我看这和谈不谈也罢!直接打!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慎郡王先到,还是我们先破城!”
其余人也纷纷一副受到羞辱义愤填膺的样子,叫嚣着要推翻和谈直接开战。
魏平光深知,哪怕对方是演的,到了如今这地步,他再强硬下去,也可能真的闹僵。毕竟戎族蛮子们本就冲动鲁莽,容易逞莽夫之勇。
若真的打起来,城墙先露了端倪,而慎郡王又还没到,事情就麻烦了。
“各位喝茶,先消消气,大家都是为国办事,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他打起了圆场,戎族众将领也都顺着台阶下来。
魏平光接着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对他们道:
“话说到这份上,老夫也给各位台吉将军说句实话。咱们之所以能坐到这张谈判桌上,还是因为我与杨大人都不希望慎郡王进京。”
众人想起,和谈的副使杨驰,似乎是大启三皇子的舅舅。而这位魏相,听他这意思,要么也是三皇子的拥护者,要么另有支持的皇子,总之,两人都是不希望慎郡王李洵能上位的。
“陛下爱护百姓,不想劳民伤财,这才同意和谈。可若各位要得太多,我与杨大人也跟陛下交不了差,到时候陛下心一横,就是鱼死网破也要打,等打到慎郡王濒临京城,于我们和各位都没有任何好处不是么?”
他这么一说,东戎和西戎的将领们都有些被说服了,总算明白大启为什么打得好好的,会这么快来和谈了。
或许真有可能是因为皇帝要请大皇子驰援,这些非大皇子派的朝臣们急了,这才宁可和谈也不愿让大皇子回京。
几人对视了一眼,对魏平光道:
“可你这条件也开得太低了些,我们回去也不好交代……”
说着又把先前的条件降低了一成,让魏平光回去再和皇帝商量。
这次连乌力罕也没反对。
而魏平光也乐得和他们拖时间,答应再回去多争取一些东西。
坐着吊篮回到城里,魏平光在禁军士兵的护送下坐着马车回右相府,路上突然感觉到车窗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木窗上传来嘭地一声巨响。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魏平光打开窗户的时候,始作俑者已经被士兵们按住了。
被按在冰冷地面上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此时他困兽般地挣扎着,见魏平光打开车窗,立刻高声喝骂道:
“卖国奸相!我们打得好好的,凭什么和谈!你这佞臣贼子,不得好死!”
十来步之外,还有一些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也以仇视鄙夷地目光看着他。
禁军见状立刻喝骂着要打人,魏平光却让他住手。
“放了他吧,没必要为这种人耽误时间。”
关上车窗,魏平光靠坐在车壁上满面疲色地闭上了眼睛。
和谈一事在城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弹,虽说目前很大一部分百姓都接受宫中的说辞——陛下认为守城战死伤太多百姓与士兵,心中不忍,所以愿意破财消灾,停战换取百姓与士兵的平安。
但很多人还是不接受这个理由,私底下有许多埋怨与非议,激进些的,甚至会冲到右相府外来唾骂他这主持和谈的右相。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拦路骂了。
但如今不可能跟百姓们解释真正的原因,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这些泼到头上的污水。
或许只有等到戎族联军退兵,京中众人才会明白陛下和他的良苦用心。
在北戎和大启双方的反复拉锯中,六七天时间一晃而过。
李洵一行人,已经行军至离肃城有五百多里远的蒙焕城。
此时的北疆边城都积了两寸深的雪,周遭的树木也都已经成了枯枝。
整个队伍沿着官道走,全靠着罗盘与舆图辨别方向。
三万多人的队伍,没有任何驿站能安置,从民夫士兵到将领,几乎都只能露宿。
不过,这对经常进行严寒训练的慎郡王麾下士兵来说,并不算什么。
因为虽然是露宿,却带着从北戎人那里抢来的毡帐,高大又宽敞,里面还可以放火盆,几十个人挤一个大帐篷,其实并不觉得太冷。
这帐篷本就在车上,
而吃喝方面,也因为带了煤,还有专门负责做饭的后勤,所有人都喝上滚烫的加了蔬菜干和肉的姜汤,就着准备好的肉干,大饼一起下肚,再喝上一杯烈酒,便足以让人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看着士兵们热火朝天地在外头吃饭,基本上没什么伤病,他们又如期到达了蒙焕,即使寒风凛冽,李洵心情也还不错。
“去请林将军过来与本王一起用膳。”
虽然是郡王的晚饭,但行军中,李洵也并没有让人单独给他准备什么,不过是和外头的士兵们一样的大饼,肉汤和烈酒,一式两份,摆在各自的食案上。
两个大男人一起吃饭,林乐庆也没那个胆子和自家郡王随意开玩笑贫嘴,大帐里的气氛很是沉默。
迅速解决完了晚饭,见林乐庆也吃完了,李洵便吩咐道:
“林乐庆,本王有任务交给你。明天吃了早饭,你便率领一万五千士兵北上。”
林乐庆顿时眼前一亮,这个位置北上,不就是冲着北戎王庭而去的吗!
“郡王是想让属下去偷袭北戎王庭?”
李洵摆了摆手,道:
“北上至乌兰托部落再掉头往西南,突袭河陵郡城北门。”
(乌兰托部落离北戎王庭大约两百五十里,离河陵两百里。)
然后又嘱咐道:
“记住,前面可以走慢些,但总体要在六日内完成。攻打河陵是突袭,从乌兰托部落出发和到达河陵城外都必须在晚上。阳钺会在南边配合你吸引河陵守军注意,你率兵到达后,就立即安排爆破兵与机械兵迅速拿下河陵北城门,能做到吗?”
林乐庆算了算时间,再过六天便是腊月十五,虽说下雪,却是有月亮的,不必使用火把暴露行踪。若南边再有同僚配合,要拿下河陵还是很容易的。
“能!”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然后又有些不甘地问:
“所以郡王此次东去,就只是为了光复河陵吗?其实咱们打河陵,完全没必要这般大费周章。”
河陵离得那么近,如今最多一万多守军,随时都可以打,强攻费些时间也是能攻下来的。
李洵反问道:
“怎么没必要?河原军奴十几万,不出其不意地偷袭,如何保全他们?”
林乐庆愣了愣。
原来郡王又是为了那些中原百姓。
他也是穷苦出身,很能理解底层百姓的境遇,尤其是深陷敌占区,就更加凄惨。郡王心系百姓,能为此不惜大费周折,是河陵百姓的幸事。
等他到了河陵,也得好好执行郡王的这一命令,务必让河陵百姓感受到郡王对他们的爱护之情才是!
“属下明白了。”
刚要告退,却还是觉得不对:
“可是郡王,一万五千人打河陵,是不是大材小用啊,而且我们还是偷袭……”
李洵没有解释的意思:
“你先做好本王交代的事,然后在河陵等待下一步命令。其余的,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林乐庆只好满头雾水地退下了。
不过,到如今这个地步,他琢磨了没多久,便越发确定郡王另有安排了。
比如阳钺那里,虽然大家一开始是一起开会的,但他就完全不知道郡王还私下安排了阳钺从南边向河陵进军。
郡王对他的行军时间都有具体到天数的要求,肯定是在别的地方还有安排。
不得不说,这一招兵书里的暗度陈仓,真是绝好的计策。
既如此,那他自然是得配合好了才行!
“报——大汗,慎郡王麾下林乐庆将军率领一万五千大军,从蒙焕向王庭而来!”
阿古达木惊得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脸色十分难看:
“他果然是冲着王庭来的!”
召集来贵族大臣们,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然后下令由苏德带领三千重骑兵,两千轻骑兵,前去迎敌。
又说眼下关系到整个汗国的生死存亡,让贵族们也全力以赴,派他们手下身体强壮的奴隶,牧民还有私兵,与苏德一起抗击慎郡王部众,御敌于王庭之外。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存他们的财产。
而且,把慎郡王部众阻拦在城外,实在万不得已,也能给城中的贵族还有牧民们争取逃走的时间。
这个命令让众人有些发慌:
“大汗,如此安排,王庭便只剩下一千的兵力,是否太冒险了些……”
苏德插言道:
“目前可能偷袭汗国王庭的,只有慎郡王,他在克乌湖城仅剩三千兵马,且肃城方面给他们运了很多犒赏物资让他们准备过年,不管是从人数还是他们目前的状态,都不可能出兵。”
“只要挡住了林乐庆率领的这支军队,整个王庭就是安全的。”
众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三千人不足以威胁王庭安危,且他们有哨岗,不可能再给敌军偷袭的机会。
众多骑兵与牧民奴隶迅速集结,总共凑了五万余人,浩浩荡荡朝南而去。
苏德一路上格外兴奋。
上次埋伏他的就是这林乐庆。
这一次,他定要一雪前耻!
虽说他们正规军比不上林乐庆部那么多,可五万人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北戎汗国,不管是正规军还是牧民私兵都善于骑射,这次旷野作战,是他们最擅长的。
而林乐庆部众却失去了可以围困他们的地利优势,即使有震天雷,但他已经提前给参战者都进行过预警,他们断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一遇到震天雷就完全吓破胆。
只要及时避开震天雷,就可以避免很多伤亡。
正面作战,他有三倍以上的兵力,足以叫林乐庆部众伤亡惨重。
然而,梦想很美好,现实却无比残酷。
苏德带着五万人余人足足走了三天,都没有和林乐庆部众碰上头,前方的斥候兵也没能探得林乐庆部众的影子。
这让苏德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这天一大早,一个满脸是血的骑兵从后方快马冲进了苏德的队伍里,冲到苏德面前,便翻身下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悲怆地喊道:
“台吉!王庭被慎郡王部众占领了,大汗与城中贵族尽数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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