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杨堤岸上的杨树树叶也已经枯黄,这些树也和人一样,也有四季,也有春秋。
就像慕容寒山的剑,不能永远保持巅峰时的锋利,因为他有一个最大的敌人,就是岁月,就是时光。所以兵器谱上的排名不会永远不变,就算是剑神,也会变老的。
秋天容易让人生出许多感触,来到这条杨堤路上,朱雀反倒放松了脚步,不论东方破晓是走在了自己前边,还是没有赶到,都已经无法改变,自己此刻再着急,也没有什么用了。
万剑山庄古朴而厚重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门额上的万剑山庄四个字,一如慕容寒山的剑,慕容寒山的人,飘逸潇洒,朱雀下了马,轻敲其门,门未闭闩,但朱雀却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站在门外等着,这是朱雀对他的尊重。
开门的是山庄的一位老仆,自从朱雀第一次来到万剑山庄,就是这名老仆给他开的门,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仆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也许他本来就太老了,再老也不过如此了,就像一棵老树,几年下来,不过还是一棵老树而已。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不等朱雀开口,老仆就已经说道:“少爷在磨剑堂等你。”
少爷就是他对慕容寒山的称呼,慕容寒山已经年近四旬,正是一个男人的巅峰状态,无论是他的剑还是他的人,都给人一种孕育了无穷力量的感觉,这种张力,就像随时充满警觉的豹子。
对于处在这种状态下的慕容寒山,朱雀是绝不会担心东方破晓的偷袭,或者挑惹。
但就是这么一位名满天下的人,在这位老仆的眼中,也只是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少爷的称呼始终没有变。
慕容寒山在磨剑堂里研磨他的小楼剑,他磨得很认真。一个人孤独地练武,是一种非常无聊的事情,练武时最难以抗拒的就是寂寞,每日重复着同样的剑法套路,只是为了让其中比较难以做到的动作更加随心所欲,到了慕容寒山这种高度,他每天也要练上几套剑法,为的就是保持精力的充沛。剑法练完,为了不让自己松懈下来,慕容寒山常常会磨一磨他的小楼剑。
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情景虽然美好,但也一样寂寞。
剑本来已经很锋利了,但慕容寒山却还在磨,他磨的不是手里的剑,而是他的精神。
一个人的精神是没有束缚的,空虚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会让人变得羸弱,有的人会为了集中自己的精力,而去做一些无聊的动作,放空自己,有人选择敲打木头,有人选择在手中把玩玩物,有人喜欢写写字等等不一而足,而慕容寒山选择的是磨剑。
朱雀来的时候,慕容寒山连头也没抬:“你来了。”
朱雀点了点头,看他没有看到,又跟着说了句:“来了。”
慕容寒山依然在磨他的剑:“旁边桌上有茶,渴了自己倒了喝。”
两人已经很熟悉了,没必要做一套虚伪的礼仪,朱雀也没有客气,坐在椅子里,倒了杯茶,自己喝着,他看着慕容寒山磨剑,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慕容寒山磨剑的沙沙声。
朱雀见他磨的位置是剑身而非剑尖,一时想不通,却也没有打扰他,就这么,两人一人在磨,一人在看,剑在磨刀石上一来一回,非常有规律,朱雀看得几乎要睡着了,便端起茶杯喝口茶提提神,这一路走来,也把他累坏了,看现在的情形,幸而东方破晓还没找上门来。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朱雀肚子里也喝饱了水,慕容寒山这才停止了磨剑,他拿出一块白布,将剑仔细擦干净,他问朱雀:“白重影的伤怎么样了?”
朱雀想起白重影乃是幽灵山庄的庄主,好久都没有听人提起他,都快将他忘了,他说道:“白重影被他师妹刺的那一刀非常深,破了他的奇门,内力外泄,如今一年多过去,他顶多刚刚痊愈,想要恢复和你相斗时的功力,恐怕还要几年的时间。”
慕容寒山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像他这样的对手也没有了,我的剑磨得再锋利又有何用?”
朱雀说道:“有用。”
慕容寒山:“有用?”
朱雀说道:“不错,你莫忘了外面盛传的那个兵器谱排名,你不过是排在第二。”
慕容寒山:“你说的是破晓剑?我正在找他。”
朱雀说道:“这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上次我来万剑山庄时,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出现在你庄子里,自称东方桃夭的,难道没有告诉你?”
慕容寒山问道:“告诉我什么?”
朱雀说道:“此人正是破晓剑的儿子,当时我匆匆离去,没有和他有什么说话,他人呢?”
慕容寒山说道:“他来了,很快又走了。”
朱雀愕然:“他走了?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来找你?”
慕容寒山说道:“他不是来找我,他是来找无垢禅师的。”
朱雀更是奇怪,东方桃夭难道不是来找慕容寒山学剑?他找无垢禅师干什么?他忍不住问了出来:“他找无垢禅师干什么?”
慕容寒山说道:“这点非常奇怪,他年纪不大,来找无垢禅师的目的却似乎为了出家。”
朱雀感到奇怪:“他找无垢禅师,怎么找到你这里了?”
慕容寒山说道:“你来的时候无垢禅师正在我庄子上,不过他去了细剑池畔,你没有遇到他而已。”
朱雀明白了,东方桃夭去找无垢禅师,一定先去了无垢禅师的参悟寺,寺中的和尚告诉他无垢禅师去了万剑山庄,所以他跟着找上万剑山庄来了,倒并不是为了找慕容寒山,他和蓬莱四仙,以及他的母亲,都误会了他。
朱雀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正要告诉他东方破晓的事,门外老仆惊呼一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慕容寒山身子一晃,已经出了磨剑堂,朱雀也立刻紧跟在后,只见那名老仆摔倒在地,一动不动,不知死活,慕容寒山脸上带着可怕的怒火,望着将老人推倒在地的人。
此人正是东方破晓,她还是来了。
东方破晓见到朱雀也在这,略一思索,便知道他来此地的目的,她问道:“桃夭呢?东方桃夭呢?”
朱雀说道:“他不在这里,他……”
话未说完,慕容寒山手中刚刚磨过的小楼剑连着剑鞘向东方破晓刺去,二十年来,敢有人在万剑山庄撒野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朱雀赶紧去看那老仆的生死,发现他仅仅是被封闭了穴道,并没有毙命,心中松了一口气,解开了老仆的穴道,将他扶起后,他立刻回过身来,看到东方破晓的破晓剑也已经出手,一剑挡住了慕容寒山,慕容寒山这一招仅仅是试探,一击不中,他又倒纵而回,退到刚才站立的地方,似乎根本就没有出手过。
朱雀连忙向前相劝:“不要动手!”
可是慕容寒山的眼睛却只放在东方破晓身上,从刚才她的这一剑来看,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只是奇怪东方破晓竟然是个女人。
慕容寒山严阵以待,但东方破晓却只关心儿子,她问朱雀:“我孩儿呢?他在哪?”
朱雀说道:“你儿子来过以后,又走了……”
东方破晓立刻冲了过来,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说你知道我儿子的下落吗?”
朱雀说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儿子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找慕容寒山学剑,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和尚,找和尚的目的是为了出家。”
慕容寒山见老仆无恙,而东方破晓又没有多少敌意,兼之身为女人,他只在旁边看着两人,并没有动手。
东方破晓默然,她忽然醒悟自己误会了他,他绝非为了打败自己,甚至杀死自己为他父亲报仇,而是他接受不了自己母亲杀死父亲一事,愤而出家,那是想借着佛经之语来淡化自己心中的痛苦。
东方破晓的破晓剑剑回鞘中,她带着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他在哪里?你能带我去么?”
一个人可以有多绝望?用心如死灰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也许此刻的东方桃夭就是这种心情,得知父亲死去的真相后,他的心头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个阴影将他笼罩,无处不在,让他在干什么事的时候,都不能静下心来,心中总是忍不住想起此事,偿若杀死他父亲的是别人,他自然会振奋心志,想尽办法学习武功,然后为父亲报仇,可是杀死父亲的偏偏却是母亲,他又怎能么样呢,难道能将母亲也杀死吗?自然不能,他感到活着索然无味,只是他还不想死。
不想死,唯有出家,斩断这些情感,便不会感到痛苦,但是他一个小小的少年,真的能够做到吗?
山在缥缈的云雾之间,缥缈的云雾之间有一个小小的院落,这里就是参悟寺,参悟寺的住持正是无垢禅师。
朱雀和无垢禅师只在万剑山庄见过几次面,印象中,这位有道高僧佛法精湛,可是说话却没有一般和尚的迂腐,相反,还比较有趣。不知他一个和尚,怎么会和慕容寒山成为好朋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怎么能劝好东方桃夭原谅她的母亲。
在东方破晓离开万剑山庄时,慕容寒山还想出手,对他来说,对手实在难寻,而东方破晓虽然是名女子,可是她的排名却在他之上,慕容寒山并非计较排名之人,只是他觉得,既然能够比他排名高,多半就是一个好的对手。
可惜东方破晓不是,幸而她不是,她现在甚至不是一个剑客,而只是在找自己儿子的可怜女人。
面对这样的女人,慕容寒山的剑又怎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