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万人赶到圣莲峰下的时候是三更十分,中间很多人都停下来吃了饭,这么多人来到山峰下就找一块地方静坐下来,十多万人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喧哗声,足见前来聆听佛法的人都十分虔诚。
在这么安静的情况下,一向话多的伏缨也变得安静下来,非要说话不可,也都是凑在朱雀耳边说。
慕容寒山则是一言不发,想要在黑夜下十万多人中找出雪隐门的人,那只会是笑话奇谈了。
这些人看起来都差不多,所以三人推断大汗还没有前来,因为以大汗的阵仗,少不了前呼后拥,以及大军的保护,自然会有一个大的排场,所以就算要从大汗身上着落找出刺客,现在也做不到。
因此慕容寒山也盘腿打坐,耐心等候。
不知不觉中,晨曦从东方展露,草原上一马平川,朝阳似乎是从地底升起,绚丽的朝霞也在不断变换着色彩,伴随着第一缕阳光的出现,草原上的人众变得清晰起来。
朱雀见到眼前这座圣莲峰并不甚高,却给人一种敦厚肃穆之感,在山腰上,有一块三面悬空的石台,这块石头应该就是落花台了,此刻的落花台上空荡荡的,说明活佛还没有前来。
一阵马蹄声从众人身后的极远处传来,平民百姓前来都是徒步而来,马蹄声的出现,预示着大汗的驾临,朱雀等人回过头来,果然看到满天飞扬的尘土中,两队骑兵开道,中间一辆华丽的马车就是大汗的座驾,大汗的座驾之后,又是左右两支大军的陪同,大汗出场,气势果然不同。
见到大汗如同出征时的架势,朱雀和慕容寒山两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以大汗这种由大军环伺的保护,雪隐门何来下手之机呢?
他们此刻尚不明白大汗的血印到底有没有丢失,如果丢了,他又知道雪隐门的人下手目标是他,这种排场绝不为过,如果没丢,那么等到雪隐门有出手的机会时,大汗只要亮出血印,他们便只能退走,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的守护,若是他的血印没有丢,却做出这种阵仗,那么事情就变得疑惑难明起来。
无论如何,就算大汗自己守护得再周全,也未必能做到万无一失,万一雪隐门的人隐藏在百姓当中或者守卫他的士兵当中,到时候利用暗器或者毒药刺杀了大汗,必然会造成巨大的混乱,到时候再想找雪隐门的人就困难了,所以他们必须未雨绸缪,同样在大汗身旁仔细观察企图靠近他的人。
最重要的目标自然还是那些戏班子的人,只不过戏班子的人在进行表演时虽然穿得不伦不类,但此刻已经换成了寻常的牧民服饰,隐藏在十多万人中间,想要将他们找出来,也并非容易的事。
见到大汗前来,原本聚集在落花台下的百姓主动向两旁退开,给中间留出一条足够匹马畅行的通道,大军拥护着大汗的马车穿过这条通道,向落花台行去。
来到落花台下,骑兵们驱赶百姓,给大汗的马车留下了足够大的地方,大汗这才施施然下了马车,由三百名近卫簇拥着向落花台行去。
朱雀、伏缨以及慕容寒山三人不断地靠近落花台,尽管被士兵们拦在外面,但三人还是能够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应付任何异常,如果真有人想要刺杀大汗,定然逃不过他们的阻拦,伏缨不断地在周围寻找着戏班子里的人,希望从中找出蠢蠢欲动之辈,但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差不多,伏缨暗中叹了口气,看来不到他们出手的时候,是看不出谁是刺客了。
在大汗到达落花台附近的山腰上时,太阳已经冉冉升起,从一轮红日变得耀眼起来,而活佛也适时地突然出现在落花台上,十多万人一直看着落花台,竟看不出活佛是从何处到达落花台的,这种近乎凭空而来的经过让活佛显得更加神秘,朱雀推断石台上必有藏身之处,否则如何进行这种众目睽睽下的大变活人?
活佛云丹嘉措穿着一身喇嘛服饰,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要成熟些,牧民们说他年龄不过十六岁,但是他皮肤偏黑,老成持重,看起来差不多二十多岁的样子,活佛一出场,原本还有些低声说话之人都安静了下来,十万多人一起起立,望着活佛,等候他的祝福。
云丹嘉措用西域话说了几句,然后停顿下来,十万多人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欢呼的时间很久,等到云丹嘉措两手在空中虚按,大家方逐渐安静下来,慕容寒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应当是祝福大家的好话,否则不会惹得大家这么兴奋。
朱雀和伏缨却知道他在恭祝草原上所有生灵都会受到天神的庇护,草地上的草会永无止境地生长下去,受到众神祝福的牲畜也会越来越多等等,这种好话人人爱听,是以大家听后一通欢呼。
接着云丹嘉措开始说法,他所说的不过是佛教中让人持身正,讲究佛在心中,要保持本心向佛,这是《甘珠尔中关于佛与我的解释,有点类似中土的有相和无相,要求信徒保持无我之境,活佛云,人的本性即佛,除了本性别无佛,除了本性别无法,要保持本性永不变化,无论外力如何摧残或者诱惑,都要如大山一般不能动摇。
慕容寒山由于根本听不懂云丹嘉措在说什么,他的心思都放在这十万多人身上,以及已经站在落花台上,活佛身后的大汗,大汗的侍卫们全都留在山腰上,警惕着有人接近,如今落花台只有大汗和活佛云丹嘉措两人,所以也不用担心大汗的安危,慕容寒山和朱雀讨论过,认为总要在大汗听完活佛的说法,回程时才会动手。
一众信徒听到活佛的说法,深奥的佛理,在活佛的口中变得浅显易懂,人人听得如痴如醉,更有不少人听到精妙处,向活佛磕长头,表示对佛的信仰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活佛云丹嘉措年纪不大,却在佛法上有着很高的见识,据说活佛乃是转世灵童,至今已经是第四世了,转世灵童拥有前生佛法的记忆,也就是说活佛已经拥有四代高僧对佛法的理解,自然是近乎神一般的人。
就连站在落花台上的大汗听活佛的妙语也不敢上前打扰,活佛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十多万人寂寂无声,他的声音还是远远地传了开去。
向活佛跪拜的人越来越多,黑压压地跪倒一大片,逐渐所有的人都开始跪倒,最后几个跪倒的人中除了朱雀、伏缨和慕容寒山外,还有几名显然不是前来听法的,只不过和朱雀等人一样,是看到别人跪下,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特殊,所以才顺势跟着跪下,只不过真正的信徒跪下后磕头点地不再抬头,别有目的之人虽然跪下,但却时时刻刻观察着周遭的形势。
伏缨低声道:“那最后几个跪下来的人似乎就是戏班子里的人。”
慕容寒山记得了这些人的方位,这些人全都在靠近落花台的东南角,那里出于十万多信徒的wài wéi,既容易下手,又容易逃走,的确是个好地方,他用肩头碰了碰朱雀,三人慢慢地向那些人挪去。
说到一个段落后,活佛让大家起身,十万多人站起身来,朱雀等人趁机来到东南角那群可能是雪隐门人的附近。
直到此刻,大汗才来到活佛身旁,两人互相施了礼,大汗和活佛说了几句话,然后来到落花台台前,他双手高举,示意众人听他说话。
不禁是这些牧民,就连朱雀等人也好奇大汗要问什么问题,而且能够回答大汗问题的人重重有赏,大家屏声静气,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起看着大汗,希望他赶紧问出问题,就算自己不能回答,他们也想知道问题是什么,答案是什么,谁才是那个能为大汗解惑之人。
大汗首先表示了对活佛云丹嘉措前来说法的感谢,对重午节的祝福,对众人的祝福,之后他才转到正题上,只听大汗说道:“咱们的草原上原本有许许多多的部落,许许多多的氏族,只不过当时大家相互提防,防止其他部落的人来抢自己的牛马,来抢自己的女人,有的是先下手为强,让自己变得强大,有的是部落相互通婚融合,变成大的部落,以抵抗其他部落的侵袭,不知经过多少年,才有了如今这个局面,草原曾被鞑靼人统一过,但由于鞑靼人的贪婪,导致如今草原又分成了几块,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大家又开始过起提心吊胆的生活,唯恐哪一天战争来临,自己辛辛苦苦养育的牛群马群羊群成为别人的财产,因此大家有一统草原之心,可是草原这么大,大汗却有十多个,谁都不服谁,草原的首领却只能有一个,因此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
听到这里,伏缨和朱雀同时一震,隐隐想到了大汗要问什么问题,两人你眼望我眼,伏缨的眼中充满了佩服,因为两人同时想到,大汗肯定是事先得知了活佛企图帮主其中一名大汗一统草原的野心,前来说法之余,准备说服准噶尔部,而大汗显然不想放弃自己的地位,不想答应,但活佛威望甚高,他必须让众人明白他不愿听从活佛建议的理由,否则一个部落很有可能因为想法的不同而变得从内部开始分裂。
大家都静静地等待大汗问出他的问题,很多自认为聪明的人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准备回答大汗的问题。
大汗等候了一会,见到众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这才缓缓地说道:“我的问题就是,如果草原统一,如何让别的氏族的人对待我们如同我们对待自己的亲人?我们又如何能够做到将自己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财富无私地和别人分享?如何将那些曾经杀害过我们的仇人视为亲人?”
听到大汗带着嘶吼的问话,莲花台下寂静无声。
江湖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