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阳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他回过身来问道:“莲花派?究竟是莲花派,还是白莲教?”
青竹有些难堪地说道:“我也记不太清楚,只记得有个莲字,至于是白莲还是红莲,那我就说不准了,朱大侠若是想要弄清楚,我可以带你过去亲自看看。”
此事朱重阳当然不能不管,他当即跟着青竹去了镇江渡口方向行去。
路过一家火烧铺子,青竹眼睛不停向里瞄,口中还吞咽着口水,朱重阳看出青竹饿着肚子,又不好耽误自己的正事,便说道:“我肚子饿了,咱们吃些东西再走,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
青竹大喜,连忙说道:“朱大侠饿了?那当真是太巧了,这一家火烧铺子掌柜乃是从河间过来的,做的好一手驴肉火烧,配着驴肉羹吃,当真是再美不过了。”
当下两人在火烧铺子坐下,招呼店家送上火烧驴肉。驴肉滑嫩,火烧酥脆,当真是天下少有的美味,就连朱重阳就赞道:“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古人诚不欺我。”
一边吃着,朱重阳一边询问青竹这几年的经历。
原来青竹自从上次被朱重阳救下后,便一直在镇江附近讨生活混日子,有时候给人做个短工,讨个苦力,挣几个铜板维持生计,他是个光棍汉,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数做的最长的,则是在镇江的明月楼做小伙计,这明月楼乃是青楼,青竹做了一年多的茶壶,其间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其中一个人乃是盐帮的小头目,看青竹还算机灵,便给他介绍去了一个沿江的小门派,这个门派叫做飞沙帮,名字听着气派,其实不过是负责给采沙之人联络买家的掮客罢了。
飞沙帮原本是盐帮下辖的一个小分支,采沙油水不多,飞沙帮也不怎么受盐帮看重。后来朝廷对盐铁监管严厉,盐帮逐渐式微,也没有余力去管飞沙帮的事,飞沙帮便脱离了盐帮的掌控,成为一个靠水吃水,靠江吃江的小门派。
而青竹此刻已经是飞沙帮的二当家了。
听到青竹的讲述,朱重阳不禁对他另眼相看起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已经做到了副帮主一职。”
青竹腼腆一笑:“说得好听是副帮主,其实我们飞沙帮从上到下也只有十几人,大多都是像我这样的小子,否则我又何用受那鲍老大的气?”
朱重阳道:“鲍老大一事毕竟是你的不是,你和人家小妾有一手,他不找你拼命才怪。”
青竹解释道:“其中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朱大侠来镇江做甚?难道就是为了那莲花派?”
朱重阳自然不能跟他说其中的事,含糊道:“有些关系,我在这里主要是等一个朋友,若是你飞沙帮的人见到了,立刻跟我说一声。”接着他将慕容云海的样子说给了他听,慕容云海气度不凡,听他描述过后,如果青竹遇上,定能认得出来。
青竹拍着胸脯担保没有问题。但朱重阳却对他并没抱什么希望。
吃饱之后,朱重阳结了账,两人继续向江边行去。
路上青竹不停地没话找话,他今年不过十五六岁,却想要表现得像个老江湖,这让身为老江湖的朱重阳感到有些可笑。尤其是青竹为了证明自己可不是个小子了,故意拿青楼的姑娘来开玩笑,还说什么镇江的姑娘都眼红扬州的姑娘等等,因为扬州的青楼生意要好得多,之所以如此,并非扬州镇江之别,而是她们姿色的差距,什么姿色好的才有资格去扬州,长得丑的才留在镇江云云,朱重阳有些听不过去,对他说道:“青楼女子做这一行的,大都迫于无奈,常若有别的门路,有哪个愿意卖身的呢?她们也都是可怜之人,不许你再取笑她们。”
青竹默然,不过对于朱重阳的批评,也没能打消他说话的欲望,他又谈起朝廷颁布的禁武令,说这些禁武令对江湖中的大门派并没有多少影响,受影响的只是一些规模较小的武行,而他们飞沙帮靠的并不是武功,而是人脉等等,还颇有以此为荣之感。
这番论调让朱重阳哭笑不得,不过他也因此明白了一些人对于朝廷颁布禁武令的反应,那就是武林日衰,已是不争的事实。
朱重阳问青竹:“如果能让你去读书考举,你去不去?”
青竹立刻大摇其头。
朱重阳问道:“为什么?”
青竹道:“我每日随便做些什么,总能挣够一口吃的,读书那是只赔不赚,朱大侠想必也听说过,纵有万贯家财,不如日进斗文,不是那种大户人家,读书只会读到连肚子都填不饱,我才不会去做这种傻事呢。”
朱重阳道:“如果由我来出钱,让你去读,你去不去?”
青竹还是摇头。
朱重阳再问为什么。
青竹道:“读书又什么好?你看看整个镇江有多少读书人?多了不说,一两万人是有的吧?能考中的才有几人?剩下考不中的,人读书都读傻了,常年不出力,又没有本事,有关系的,还能到衙门里谋个写字的差使,没有关系能说会道的,最多也不过是开个私塾,勉强糊口,其他的人大部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成了整日饿肚子的老光棍,还整天坐着考举的梦,这也不愿干,那也不想干,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却不知背后受尽了多少人的笑话,我才不去做这样的人呢?就算你给我钱让我去读,我也不去。”
朱重阳傻了眼,原来现在世人看待读书人是这种心态,固然青竹的看法不能代表所有的人,可是很多人看不起读书人,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朝廷采取徐图汉土的策略正在蚕食着汉人的反抗之力,并从文武两个方便下手,天下文人尽皆想着考读书来攫取功名,其中佼佼者为朝廷所用,不能考取之人,不是成了废物,至少也没有了反抗之意,其他人练书都不读,到时候就算偶有反抗之心,也是难成气候。
之所以会形成这种情况,就是朝廷故意尊崇八股文策略,表面上尊崇文采,实际上却是让读书人沉溺在无用的知识上,算是一种驯化的引导。
对于习武之人,朝廷则直接颁布禁武令,使得大部分人没了强身健体,习武练功的途径。
这看似并不残酷的禁令背后,却让朱重阳感受到了朝廷的高明之处。
禁武令并不禁止那些名门大派,而是禁止数量最多,百姓最能接触到的小门派,小武行,这样既避免了和那些有名望的大门派,比如少林武当峨眉崆峒等的直接冲突,又不给他们反抗禁令的理由,看似维护了大门派的尊严,实则是将他们高高抬起,让他们脱离了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
像朱重阳这样的世家子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很多有心习武之人,却从此没有了门路。
朱重阳犹记得自己以前接触的一些朋友,这些人从小习武,练到一定的地步后,教他们基本功的师父或者说领他们入门的武师就会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没什么能教他们的了,他们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要更进一步,就要去哪个门派继续修炼。
很多有天赋的少年,就是通过自己师父的引荐,而进入名门正派的。
如今朝廷的禁武令可以说是直接斩断了这一条路,这对于名门正派来说,想要吸纳有天分的弟子也会变得艰难,甚至他们教导一个有了一定根基的弟子,和教导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弟子,这其间的差异也大了。
久而久之,整个中午武林的实力,必然会出现急剧的衰退。
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朝廷在不知不觉间就做到了。
文,没有人才,武,没有干将,再施以利民之政,让汉人再无法兴起反抗之心,就算有反抗之意,也无反抗之法。
然而,就算明知朝廷用此计策来对付汉人,朱重阳也想不出化解之法。
他心中隐隐觉得,既然中原之根本就是汉人,朝廷这么令国民软弱,令百姓唯唯诺诺,迟早会自食其果。
江湖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