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山谷中的东瀛人再无一个活着后,方多烈命人清点东瀛人尸体的数目,自己则和妹子以及刘呈祥等人来南山头寻找朱雀一干人等。
朱雀自然是没见到,他和伏缨联袂去找慕容寒山去了,朱重阳见他到来,忙拱了拱手道:“幸不辱命,一名东瀛人都没有走脱,包括匪首在内。”他没有提嵇无忧的事,这也不算扯谎,因为嵇无忧不算是东瀛人,更何况说了又有什么用?除了慕容寒山外,谁能拦得住他?
走在方多烈身前的士兵举着火把,火把在山风吹拂下忽明忽暗,映照着方多烈脸上闪动的兴奋神采,显然他此刻十分激动,经此一役,皇帝定会对他另眼相看,他在京城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毕竟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王孙们,有谁会有这样的本事,又有谁曾做出过这样的战绩?
方多烈微微一笑:“不知匪首在何处?带上来让我看看,什么阿猫阿狗也想来颠覆我们天朝,当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朱重阳道:“活着的匪首只怕你是看不到了,只有几具尸体。”
方多烈眼中闪现着光彩,他衷心地说道:“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没有你们相助,我方多烈不会获此功绩,以后诸位倘若有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只要到京城知会一声,方某定会竭尽全力,鼎力相助。”
众人都知道他叫富察多烈,还自称方某,都暗暗称奇,不过从他很快就能平步青云的身份来说,他能做出这样的许诺,是十分难得之事。
朱重阳知道他为什么自称方多烈,这是方多烈在表明自己并不是以王子王孙的身份来说,而是用江湖上的身份做出承诺,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否则何以在江湖中立足?朱重阳道:“这可多谢了。”
方多烈扭头问风尘八友中的阎四:“你是跟他们走,还是跟我走?”
阎四对方多烈道:“我阎四在外逍遥惯了,又不懂京里的规矩,还是跟我的兄弟们走。”
方多烈大感可惜,这次全歼东瀛人,而自己一方连一人伤亡都没有,这等骄人的战绩,除了他们以多胜少,半夜偷袭外,若没有阎四策略得当,若有阎四为他助臂,他在京城中自会如虎添翼,此刻他也不好勉强,只能干笑着:“也好,以后若是想通了,何时来京城,我府的大门都会为你敞开……”刚说到这,两名士兵走来汇报:“查清楚了,不算这里的,山谷里共有三百六十五具尸首。”
朱重阳记得东瀛人共有三百七十三人,这里有七具尸首,算上嵇无忧,正好是三百七十三,真正一个不漏,他说道:“刚才我们问过他们,他们一共是三百七十二人,算上这里的七具,正好,善后的事就交给方兄了,此间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方多烈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朱重阳看向刘呈祥,刘呈祥道:“朱大侠,我……”
朱重阳道:“我明白,人各有志,并非人人都喜欢浪迹江湖的生涯,我恭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方心怡笑道:“人家都说你们汉人狡狯阴险,我看你这个人就挺好的。”
朱重阳啼笑皆非,和伏隐等人同他们告辞,一起下山而去,离开的时候,他们还能听到方多烈正在发号施令,指挥官兵割下东瀛人的脑袋回去请功。
阎四叹道:“这小子虽然生于王侯,看起来一副纨绔样子,没想到还算是个有志气的人。”
野道人道:“老四,你不过跟他一两天,就开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阎四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双方相互争执了几句,众人来到了山脚处,眼前就是一望无垠的荒原,朱重阳对风尘八友几人道:“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到了江南,我再找你们喝酒。”
野道人道:“咦,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朱重阳不愿他们冒险去找慕容寒山和嵇无忧,胡诌道:“我们暂时不回去,你们先走,唉,总算给殷六娘报了仇……”
风尘八友中几人也隐隐猜到朱重阳等人的意思,还想跟他们一起去瞧瞧慕容寒山和嵇无忧一战,可听到朱重阳提起殷六娘,几人都感到人生无常,一股索然无味之感油然而生,心中生出落寞之情,对什么慕容寒山或者嵇无忧都没了兴趣,当下众人分作两拨,朱重阳等和风尘八友洒泪而别。
等风尘八友离去后,朱重阳这才和伏缨、叶不凡、慕容天池等人向朱雀和伏缨二人追赶的方向行去。
且说朱雀和伏缨两人并肩疾驰,很快便找到了慕容寒山和嵇无忧,应该说是找到了慕容寒山和嵇无忧的尸体。
这场比试,终究还是慕容寒山胜了!
曾几何时,年轻时的慕容寒山居住在万剑山庄,但凡有上门挑战者,慕容寒山绝不会手下留情,来者非死即伤,那时候的慕容寒山是厌恶这些剑法低下且自大的剑客打扰他,所以他才会下重手,好令后来人能够知难而退。
离开万剑山庄后,如非必要,慕容寒山和人交手比试通常不会再伤人,尤其是他欣赏的高手。
所以这一次嵇无忧死在他剑下,让朱雀感到十分蹊跷。
看着朱雀和伏缨匆匆赶来,慕容寒山知道两人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如果他如果败在嵇无忧剑下,这两人又如何会是嵇无忧的对手?这两人来得如此匆忙,那是未加思索之故,那是为了他这个朋友可以不顾性命之故。
朱雀上前恭喜道:“你又赢了他一次。”
慕容寒山道:“我没有赢他。”
朱雀大感愕然,难道是嵇无忧胜了后自尽?他问道:“是嵇无忧赢了?”
慕容寒山道:“他也没有赢。”
朱雀问道:“怎么回事?”
慕容寒山道:“我们剑法不相上下,想要分出胜负只怕要战至天明,他也是同样的看法,并且他想到了你们会赶来,所以罢手不战了。”
朱雀道:“嗯,他和你功力不相上下,我们一来,他自然必输无疑。”
慕容寒山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朱雀:“不是?”
慕容寒山道:“你们都是最看重江湖规矩的人,绝不会一拥而上,而如果你们以多欺少,我便不会出手,则你们无人是他的对手,他要走,你们如何拦得住?”
朱雀道:“既是这样,他又是怎么……”
慕容寒山道:“他是伤心自己孤独一生,觉得活着了无生趣,又不想你们看到他的落寞,所以想不开罢了,或者他觉得与我惺惺相惜,与其死在别人手中,不如死在我的手里。”
朱雀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慕容寒山叹道:“他是死在我剑下,可是并非是我杀的。”
朱雀道:“你说的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他死在你的剑下,又不是你杀的?”
慕容寒山道:“我们交手上千招,我们不分上下,他最后却主动将要害送到我的剑下,你说这能算我杀的么?”
朱雀默然,看起来嵇无忧并非输给了慕容寒山,而是输给了自己的悲惨的人生,他和慕容寒山只有两次交手,两次交手都可以说并没有败,却又以失败告终,前一次是他心伤千颜去世,又刚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心情激荡,不能发挥出剑法的极致,故而落败;这一次则是伤逝感怀,终于让他承受不住,了结了自己命运多舛的一生。
就连慕容寒山都承认他和嵇无忧的比试不分上下,所以嵇无忧并非输给慕容寒山,而是输给了命运。
这是多么讽刺地一件事,任你剑法再高,武功通天,又怎能跟无常的命运争斗?又谁能避开生老病死,跳出五常之外?既然不能,又谈什么无敌?
慕容寒山也深感索然,霎时间,他想起了自己几乎将一生都执迷在剑上,如今这人世间连一个对手都寻找不到,意义又在何处?他虽然已经悟了剑道,只不过万法相通,任何事物穷极到了极处,都是不可知,又或者过了正午,便会逐渐趋于日暮穷途。
天地茫茫,不知其何所始,不知其何时终。
慕容寒山亲自给嵇无忧挖了个坑,将其埋葬,其他的人想要帮忙,都被他拒绝了。嵇无忧就像另一个他,醉心于剑法,他两次胜过嵇无忧,并非他真正胜过他,只不过是他一生比较幸运罢了,若是将他放置于嵇无忧的命运中,他未必能达到嵇无忧的成就。
不,不是未必,是一定达不到。
只有承认这一点,才能表现出对嵇无忧的尊重。
埋葬了嵇无忧后,慕容寒山知道,以后世间再也没有这样一个能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度过了最黑暗的时刻,黎明渐渐来临,光明即将到来。
潜伏在中土的一大祸胎已经被铲除,朱雀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他问慕容寒山:“你是去万剑山庄,还是回西域?”
慕容寒山毫不迟疑地说道:“回西域。”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中原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朱雀又问朱重阳和伏隐等人:“你们呢?”
朱重阳道:“西域的日子太过清苦,我还想留在这花花世界多享受享受呢,或者等过几年,我就会带着家眷过去生活。”
伏隐和慕容天池等年轻一辈都是这种想法,而伏缨以及叶不凡等则要回西域。
此次一别,再见面时又不知在何年何月,几对父子纷纷洒泪而别。
方多烈言而有信,他在京城稳定了地位后,随即就向皇帝请求收回禁武令。
此举虽然让中原武林恢复了些活力,可是终究已经给汉人武林的元气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再加上火器的出现,最终使得习武之风逐渐趋于式微。
许多年后,朱重阳等人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等他们也带着妻儿去了西域后,江湖中再无出色的武学高手,就连领袖武林的少林寺都一代不如一代,更遑论其他门派。
朱雀等人侠义英武的事迹,称得上是在这场朝代更迭中江湖上最后一抹光彩,照亮了这腐朽的王朝,让人相信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让那些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看到了希望。
放眼于整条历史的长河,他们也不过是浩瀚时光中的几粒微尘,终将相忘于江湖,可是这几粒微尘,也曾散发出耀眼的光彩,让我们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所经历的故事。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穷贱,轗轲长苦辛。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