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意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角落里,把玩偶头套捡起来。
他顿了下,抬手看一眼腕表:“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薛燃并不领情,声音有些沙哑,十分冷漠:“不用。”
江成意也不坚持,随意朝旁边看了眼。
周浩他们这群拿着“武器”的男生,五六个人围堵一个,竟然也没讨什么好,各个身上都或轻或重地挂了彩,脏兮兮的一身。
尤其是周浩,下巴那道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珠子,嘴角也破了……看着还挺惨。
江成意啧一声,忽然就觉得薛燃顺眼了起来。
他要带人走,周浩虽然不忿,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瞪着人的眼睛里恨不得烧起两把火来。
江成意似乎是有所察觉,背影顿了顿,偏了下脸,看着他:“回去告诉你姑姑,我最近没空,就不参加她的生日会了。”
周浩估计是想嘲讽他一句,但又不敢,只躲在人群后面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公鸭嗓子听着格外欠揍。
江成意懒得搭理傻逼,转身绕过停车位,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却没直接上去,回头看了一眼。
薛燃正一手抱着玩偶脑袋,背着书包朝出口走着。
停车场里不甚明亮的灯光映在他未长开的眉眼上,灰痕脏污,却没能掩盖住半分少年模样。
江成意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半晌,移开视线,转身上了车。
和车身擦肩而过的时候,薛燃不自觉绷紧了肩脊,下意识地朝车窗瞥了一眼,却只看到茶色玻璃里自己的倒影。
他抿起嘴角,迅速别开眼。
“今日天气中转大雨,出行小心……”
车里有些闷,似乎带着上次未散尽的酒气,透着股糜烂的腐朽味道,江成意拧眉打开了车窗。
哗然的雨声顺着大方敞开的车窗映进来,清透冷沁的风顿时散开了浑浊燥闷。
雨滴落进车里,毫不留情地打湿了身体一侧。
江成意今天穿的是一件银灰色薄衬衣,据说是意大利哪个拗口的名贵手工牌子,是之前姐姐送他的生日礼物,每年一条,竟然也没重过样。
缎面的衣袖浸了水,显出一种朦胧的深色来,手腕清隽,映着腕骨一侧的小痣,白净到有些清冷。
他并没有在意,自顾朝前开着车。
尽管是雨天,但商业街这边的路依旧堵得厉害,四方交接的大十字路口车辆更是挪车如龟速。
红灯遥遥地亮着,江成意眯眼朝窗外望了一眼。
昏黄色的车灯下映出细密的雨帘,乌云沉沉,街道两侧均是来往匆匆的行人,雨声哗然下无人言语,只有彩色的伞面在一片灰沉中穿梭。
江成意刚要收回视线,目光忽而就凝在了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小孩儿已经脱了那件厚厚的玩偶服,正背着书包慢吞吞地走。
他低着头,背却挺得直,身上那件蓝黑色工整精致的校服江成意倒是记得,附中的,贵族学校。
大概是心情不太好,薛燃皱着眉,表情说不清是烦躁或是冷漠,也不打伞,头发已经被淋湿了,安静却湿哒哒地翘着。
江成意看了一会儿。
大路口的红灯终于开始倒计时,九十秒。
这份兼职是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
招工的经理们一见他,大多都是二话不说直接赶人,这次的工作还是他趁着玩具店刚开业着急招零工来碰运气,老板无人可用才勉强把自己留下。
玩偶服已经脏得不行,手腕处还被木板上的钉子破了一长道口子,崩开的线头乱糟糟的,补都没法补,估计前半个月的钱一分都拿不到。
都是因为那群傻逼。
薛燃拧起眉,目光里闪过一丝狠戾的怒火。
“看路啊小朋友。”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薛燃猛地一怔,抬起头。
江成意正垂眼看着他,目光里说不上是嘲弄还是无所谓,伸出手,纡尊降贵地拎起他怀里抱着着玩偶脑袋颠了下,语气懒散:“跟过来。”
“咳咳——”
江成意朝左边瞥了一眼,一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车前扯出包纸巾嫌弃地丢过来。
纸巾盒锋利的塑料边缘划过侧脸,有些尖锐的刺痛。
薛燃下意识偏开脸,等接住了,才皱起眉,扯出几张纸巾来。
淋了十几秒雨的功夫,江成意身上的衬衫已经差不多湿了个透,银灰变成了深色,松而湿沉地半贴在肩脊上,有种薄而冷的错觉。
薛燃抱着抽纸盒,警惕地盯着他,声音不大地问道:“为什么要送我回去?”
这是江成意听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十三四岁的小男生,正处于变声期的时候。
但不似周浩那样的公鸭嗓,薛燃的声音还挺好听,清透低沉,只多了一丝沙沙的哑。
江成意稍微走了一下神,勾起嘴角,答道:“因为你长得好看。”
薛燃:“……”
他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怒气,目光里像是着了火,盯着他:“停车!”
江成意随口调戏完,见人炸毛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挑了下眉,没什么歉意地道歉:“不好意思。”
却并没有停车的意思。
薛燃拧眉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人,他心中都会莫名腾起些怪异的感觉,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排斥,但总之不是什么好感。
薛燃警觉地盯了半晌,没见人再有下一步动作,这才冷硬地别开眼,不打算再与他说一句话。
但江成意却又觉得小孩儿这幅强忍不爽的样子挺有意思,他看着车前朦胧的车灯密雨,侧了侧耳朵,很有兴趣地问道:“在兼职?”
薛燃只当没听到,冷着脸不出声。
“说话。”江成意有些不耐烦。
薛燃嫌恶地盯他一眼:“现在已经没有了。”
“哦,真是不幸。”江成意礼貌地敷衍。
果然没等到人回话。
他也不在意,又问:“没钱吃饭?”
“关你什么事。”薛燃下意识回刺了一句。
江成意忽而眯了下眼,扭头看了他一会儿。
“叫一声叔叔,”他说,“我给你两万块钱,怎么样?”
薛燃冷冷地盯着他:“做梦。”
江成意笑了起来,没再开口。
雨又下大了些,敞开的车窗凹槽里已经积了不少雨水,但江成意却似乎浑然不觉,心情很好地继续开着自己的车。
薛燃盯着他被雨打湿的侧脸,皱着眉像是想说什么,却没出声,只别过脸去,继续竖起耳朵盯着车窗外。
江成意也没什么兴趣去逗一个闷葫芦,自顾开着车,一手点开导航:“家住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闷葫芦才瓮声瓮气地答道:“普贤街116号。”
江成意指尖停了停,看他一眼,没说话,低头输入了地址。
“已为您设置好最佳路线,大约二十三分钟后到达目的地。”
薛燃继续盯着窗外已然瓢泼的大雨。
“……路上捡了只小狗,这会儿正送它回家。”
等红灯的间隙,江成意才想起来给陈霄回消息,懒洋洋地按着语音键:“替我给老爷子赔个不是,改天请他老人家去阅山楼。”
陈霄回得很快,扬声啧啧骂道:“还狗呢,你怎么不他妈地捡只狼啊!”
“快活你的去吧,下次不把你喝破产老子跟你姓!”
江成意笑了一会儿,随口回:“滚一边儿去,开车呢。”
那边很快回了个【再见】的表情包。
俩人聊天都用的语音,薛燃坐在旁边清清楚楚地“围听”了全程,对于他把自己形容成小狗这一点十分反感,拧眉看过来。
江成意没搭理他,关了手机,扔到一旁,把车转进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