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韩王宫。
小韩王缩在韩妙怀里,耳边是兵戈之声“母后”
韩妙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她的目光在看起来空荡的内殿里环视,她并不知道暗处的人守在哪里,但她知道定国公府仅剩的暗卫,九成都在这里了。
夜色中,烛火在墙上投射出各种狰狞的形状,外面是不绝于耳的厮杀声,时不时有弓箭射到门框墙壁上,发出沉重的响动。他们呆在内殿,仿佛是一叶孤立无援的扁舟。
“不要怕。”韩妙说,“天亮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我不怕。”小韩王努力环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脸颊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我会保护母后的。”
他的童言稚语让韩妙放松了些,韩妙努力露出一个笑来“远儿困不困?”
“不困。”小韩王摇了摇头,他的眼瞳生得特别大,看人的时候显得有种天然的可爱和无辜,“我在等。”
“摄政王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今天他有很多事要做。”
“没有等摄政王。”小韩王望着墙壁上烛光的影子,仿佛能透过这影子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在等先生。”
他伸手比划着,试图描述地更具体“就是昨天晚上,用刀用得特别好的先生。”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生疏的称呼,所以说完后又迟疑着问“我可以喊她丹阙姐姐吗?”
“我觉得不行。”韩妙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丹阙一定会来,她只是温柔地绕过了这个可能会让他伤心的假设,去思考他所说的问题,“如果你喊她姐姐,那她不是平白无故矮了我一辈?”
“什么叫矮了一辈呀”小韩王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辈分这个复杂的问题,“大人怎么都这么麻烦呢?”
韩妙笑了笑“就是啊大人怎么这么麻烦呢。”
小韩王玉雪可爱的小脸板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悄悄把大王放出去了,先生什么时候来呀”
韩妙听到他的问题,微微晃了神。
这只名叫大王的玄凤,是半年前霍元乐从珍宝阁里买回来送给小韩王的,它生性聪颖,话也学得快,偶尔远儿也会用这只玄凤给霍元乐传信,他们谁都不担心这只玄凤会被人悄悄截下,然后找善口技的人模仿套出内容,因为小韩王让玄凤带的话往往是———“摄政王我好想你呀”、“你什么时候到韩王宫里来呀”、“今天吃的东西很好吃”之类在其他人看来毫无营养、毫无价值的废话,即使这些废话代表了一个孩子真诚而热烈的在意。
明眼人一看便知韩王宫如今是个是非之地,就算那只玄凤真的侥幸能够飞到那人手里私心里,韩妙也希望她不要出现。
这样的地方能少卷进来一人,便少一人吧,止于萍水相逢的相识一场,也不算太差。
祝凌费了一番力气逮住了那只玄凤,那只不怕人的玄凤抓着她的食指,偏着头看她,它头顶的羽冠高高地翘着,还嚣张地拍着翅膀,一看就是平时作威作福习惯了。
在远离那堆战俘后,祝凌改变了声线,换回了小公主的声音说了几句话,刚刚还拍着翅膀的玄凤忽然安静下来,明显是对这个声音有反应。
祝凌闭着眼睛想了想,又换成了记忆中乐珩的声线,这时的玄凤明显反应更大了,祝凌将另一只手凑过去,刚刚还嚣张无比的玄凤此时偏着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果然是珍宝阁的那批玄凤。
祝凌看着那只蹭着她手的玄凤,满心复杂,一个她一直都在逃避的问题又重新摆在了她眼前———无论她使用哪个马甲,她的初始身份都是乐凝,羌国的乐凝。她和乐珩之间,迟早都要见面。
她在刻意的逃避,不去想羌国的事,不主动去看羌国的消息,但总有避无可避的那一天。
凌凌。系统小肥啾检测到了她突然变得剧烈的情绪波动,它在意识空间里忽然变大,然后将祝凌的意识小人儿圈到了翅膀里,你的情绪波动好剧烈,在想什么呢?
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的觉得祝凌的情绪不对。
“在想这只玄凤”
?
系统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许想它!小肥啾凶巴巴地说,你赶紧想我!
虽然不知道凌凌的情绪为什么突然不对,不过与其想那些不开心的事,还不如想它呢!小肥啾悄悄地抬头挺胸,头上的呆毛晃了晃,至少它漂亮又聪明,优雅又可爱!
宫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剧烈,隐藏在内殿暗处的暗卫们纷纷现身,聚拢到了他们周围。
韩妙抱着小韩王端坐在内殿的正中间,她跑不了,也不能跑。花灯节刺杀前,她以为蒋太师的目的不过是要铲除她嫁祸给霍元乐,让小韩王孤立无援,然后挟持他执掌韩国庙堂罢了,却没想到,他比他们所想的更加狠心,他根本就不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要将小韩王一并杀掉!
也对,随着远儿年龄渐长,他异于常人的聪慧便也显露端倪,这样聪明的王上只会越来越不好控制,不如斩草除根,换一个更好控制的以绝后患。
她不能带着小韩王离开这座宫殿,一是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天罗地网等着他们,二是因为远儿的身体一直不好,连见过他的大臣都廖廖,只要他们离开了这座象征着韩国之主的宫殿,蒋太师一方的人若要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光身份这项的掰扯,就足够令人伤脑筋。
这一战虽起得仓促,但他们也并非没有胜算,只是大概是惨胜吧。
“王爷!兵部那边的援军什么时候来啊?”于方藤张弓扣弦,一箭将对面的□□手射死,“他们再磨磨蹭蹭的,只能过来给我们收尸了!”
除了正在整修的那一架,另外五架又不是摆设,怎么过了那么久还没有来?!
“应该是兵部稽查司那边出了问题。”霍元乐冷着一张脸,眉心的那刃刻痕更深刻了,“再撑一刻钟。”
“还要撑一刻钟啊!”于方藤抹了一把脸,面上的疲惫之色显露无疑,他嘴里嘟嘟嚷嚷,手上动作却不停,“我就知道上官横这小子有鬼!幸亏重要的东西都没让他听,不然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上官横可能存在的叛变,让所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霍元很清楚上官横是涂有琴选定的下一任继位者,本身的能耐也不差,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理由叛变。他的父母亲人都间接地因蒋太师而死,他要报仇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叛变?但兵部弩机这个时候还没有运来,除了上官横这边出了问题,不可能再有其他原因。
“咻———”
内宫的南门处忽然放起了红色的烟火信号,在黑夜之中让人心脏发紧,那是代表箭支不够的讯号。
不仅霍元乐看见了,于方藤也看见了,他低低地骂了一声,满脸都是烦躁之色。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西门处放起了黄色的烟火信号,这意味着西门的防守已经要撑不住了。
霍元乐和于方藤镇守的是东门,也是最靠近小韩王居所的那道门,从那道黄色的烟火信号后,他们这边的压力骤轻,无他,实在是他们这边是四门中最难啃的硬骨头,若非迫不得已,没人愿意来这边送死,如今西门防守薄弱,自然是要征兵驰援兵,争取一举攻破的。
于方藤也是没辙了,他们现在只能撑着,撑到兵部其他同僚解决可能叛变的上官横“王爷您在这守着,末将带人去增援西门!”
“你在这守着,西门由我去。”霍元乐很清楚如今的东门局势也只是稍占上风,他并不像于方藤一样是个神射手,稍微厉害一点的弓箭手只要敢冒头都会被他射杀,于方藤留在东门,比去危险的西门增援更有利。东门一旦失手,那可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行!”于方藤也明白这个道理,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只能郁闷地挠了挠脑袋,“您注意安全!”
霍元乐点点头,翻身上马,带着东门四成的兵力去驰援了,本来轻松了点的东门顷刻间又压力骤增。
面对着这样的东门,于方藤烦躁地里抓了一把箭,极其凶悍地四箭连发,箭箭夺命,狠狠地震慑了一把对面少了不少人的敌军。
他手上不停,嘴里骂骂咧咧“现在谁要是能救老子于水火,老子回去非得给他削个长生牌位供起来!日夜都给他烧香!”
霍元乐还没到西门,便见着火光向他的方向涌来,他心下一紧。
难道他来迟了,西门竟然已经失守了吗?
他握紧了手里的马槊,他习武的时候年龄已经很大了,又不擅长此道,只能说略强于普通人,智取还行,硬攻便差了几分。
但无论如何他都只能进不能退,于是霍元乐带人迎了上去,隔得近了,他忽然觉得不对,因为那些奔驰而来的并非虎啸军,而是龙吟军,领头的那个人,更是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
两军相交之际,他终于看清领头人的脸,是丹阙。
那个肆意自在的刀客如今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衣角似乎要在风中飞起来,她的刀依旧是纤尘不染的,雪白锋利,但她的脸颊却溅着几滴血,留下了猩红的印记,她的眼睛很亮,眉目秾艳危险,被她注视的时候,有种被猛兽锁定的、彻骨的恐惧感。
“霍元乐———”她直呼他的名讳,“西门已安!后续交由你!”
短短几息之间,两军交错而过,她所带领的队伍没有停留,而是直奔南门的方向,她的身后,沉默的兵马跟着她,是巨大又浩荡的河流,有人的身上带着伤,有人的盔甲已经成了残片,可他们目光崇敬地望着前方,不顾生死,不知害怕。
她好像是天生的刀客,又好像是天生的战神,她似乎生来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魅力,在这种残酷的、血与火的硝烟战场上,让人为之折服,愿意为她献上生命。
所以她带领的队伍攻无不克,无坚不摧,在夜色之中,在混乱之中,在火把的照明之中,如同摩西分海那般,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