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宛城。
皇帝行宫。
德殿。
刘辨端坐在上首,抬眸凝望着下方那张熟悉的脸,脑海中回忆起当年在雒阳时,其人与李方一起,与自己对峙的一幕。
不得不承认,当初的李儒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儿,但因为得董卓的器重,权柄日益增大,彷佛自己一招不慎,便会被其连根拔起似的。
虽然其人没有大反派身上的嚣张跋扈,但越是这样没有脾气,显得温尔雅的坏痞子,就越是让刘辨心生恨意。
即便对方没有得逞,即便如今自己是胜利者,但刘辨不是圣人,更没有以德报怨的习惯,此刻的他居高临下,睥睨对方,言辞即可杀人,就是感觉特别爽!
与此同时,直播间网友似乎同样能感受到刘辨的欣喜,一个个跟着兴奋起来,七嘴八舌,讨论不停:
“哈哈!瞧李儒这表情,真尼玛尴尬,劳资把它Q版一下,做个表情包出来,来来来,给大爷我把小脸儿抬起来。”
“时过境迁,胜负易手,现在再把当初的回放看一遍,真的是太特么解气了,辩爷,好好蹂..躏他,教他做人!”
“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然后把这家伙剁成肉泥,做成包子,派人送到董卓跟前,好好让他尝尝滋味。”
“尼玛!楼上未免也太阴狠了吧?这对于辩爷的名声的不太好,有点像是暴君的赶脚,不过听着的确挺爽,估摸着能把董卓气死!”
“没了李儒的董卓,就等于断了双臂,现在的长安汉庭,压根就不足为惧,不过以前似乎也不足为惧,如果不是不愿意接手旧朝廷这艘破船,咱就统一大汉了。”
“真不知道董卓是个啥表情了,可惜了!”
“不可惜,没关系。”
“......”
不过......
刘辨对沙雕网友的话,丝毫不敢兴趣。
他现在好奇的是,李儒明明是朝廷的博士,为何会投靠了董卓?
当下,刘辨缓缓起身,绕过龙案,径直来到殿中,仔细打量着李儒,虽然刘辨当皇帝没多久,但身上俨然有了些许王霸之气。
即便是吕布这样的猛将,被刘辨这般凝视良久,照样会感觉不自在,眼神开始迷离,甚至会变得心虚起来。
可是......
李儒则不然。
这家伙像是已经彻底放弃一样,竟然能跟刘辨足足对视十秒,脸上没有半分胆怯,甚至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李儒!李郎中!”
刘辨终于还是开口,冷声言道:“这两年来,你帮董卓干了太多的坏事,虽然没几件真正得逞,但单凭这些事情,就足以让朕夷灭你的三族。”
“陛下不必大动干戈了。”
李儒依旧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声音中甚至带着淡淡的不屑:“我李儒除了在长安的妻子外,已经没有家人了。”
“都死绝了?”
即便是刘辨本人,也不由感到惊诧。
“恩。”
李儒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简单恩了一声:“想当初在雒阳时,儒全家便被人屠尽,儒只恨在赶往徐州之前,没能将幕后主使诛杀。”
言至于此,李儒的脸上方才闪过一丝淡淡的阴鸷,那是发乎于心的憎恨,即便是站在眼前的刘辨,都不由得感到一阵冰冷的杀气。
“你在雒阳时,可是董卓跟前的红人,又有何人敢对你下手?董卓难道没有帮你报仇,将那帮人诛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拉拢机会。”
刘辨心中的疑惑更盛,对于当初在雒阳发生的事情,他心中的疑团始终存在,不单单是讨董的真相,还有李儒这朵奇葩。
“陛下想知道?”
刘辨只能呵呵了。
李儒这小子竟然打起了哈哈。
不过......
不等刘辨拒绝,李儒竟直接开口:“能不能给口水喝,儒已经整整两日,水米未进,即便要死,儒也想做个饱死鬼,不想当个饿死鬼。”
刘辨哂然一笑,给旁边的朱彤打个眼色。
朱彤点点头,旋即躬身退去,交由旁人盯着李儒。
刘辨返回上首落座,摆手示意李儒一旁落座:“不管怎样,你好歹也曾是朕的讲席,咱们也算有那么点师生情分。”
“多谢陛下。”
李儒恭敬地揖了一揖,大大方方地坐在一旁,恰好朱彤递来茶水,便接过来饮上一口,跟着长出口气,彷佛彻底放松下来。
“说吧。”
刘辨摆手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儒颔首,思索片刻后,轻声道:“虽然,当时已经找到了杀儒全家的凶手,但儒非常清楚,他们不过是棋子而已,真正幕后主使,不是他们。”
“即便杀死棋子全家,又能如何?丝毫伤不到幕后主使,甚至反而会让董卓,再次卷入到滥杀的舆情中,如此殊为不智,因此是儒制止了董卓,而非董卓不愿招揽。”
尼玛!
刘辨不得不承认。
李儒的确是个狠人!
既然已经抓到了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居然可以为董卓的声誉考虑,忍住不动手,这份毅力绝非寻常人能及。
至少,刘辨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到的,不管对手是棋子也好,还是幕后主使也罢,总得先把仇报了再说。
识大体,顾大局到李儒这种程度,不让领导喜欢,还真特么有点难度,怪不得他可以从基层,一路走到董氏集团的二号人物。
刘辨真恨不得给他竖个大拇哥,双击呐喊666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人应该算是古代职场中的超级舔狗了吧?
在刘辨眼里看,李儒不比那些割自家人肉,献给主人吃的奴才们弱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真让人感到恶心。
毕竟,一个人若是连自家人都不爱,他又如何忠诚于一个外人,他能忽略自己的家人,在关键时刻,就能出卖掉忠诚于的那个外人。
这样的人在刘辨的世界观里,实属于伪忠,最终甚至可能会演变成下一个王莽,是绝对要不得的属下。
当然!
李儒会不会这样,暂且不知,毕竟不论是历史,还是现在,他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oser,压根没有机会反手夺权。
“所以......”
刘辨暂且忽略李儒这令人厌恶的举动,转而问道:“你知道杀害你全家的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对吧?”
李儒肯定地点点头,轻声道:“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能够做到不留痕迹的人,整个雒阳出了袁隗外,没有第二个人。”
袁隗!
又是袁隗!
刘辨只知道他是讨董的幕后主使,却不曾想,还是杀害李儒全家的幕后凶手:“你何以猜测是袁隗,不是王允、杨彪之流?”
“须知......”
刘辨身子略微往前一探,冷声叱问:“以你当时在雒阳士人中的名声,应该不是太好吧?想要对你动手的,远不止袁隗一人。”
“当然!”
令刘辨震惊的是,李儒竟然恬不知耻地承认了:“想杀我李儒的人,何止万千,但能做到丝毫不漏痕迹的,恐怕只有袁隗一人。”
“杨家爱名,不屑为之;而王允只会耍嘴,骂骂人还可以,真要动起手来,其虽敢为,但必会漏下破绽。”
“唯有袁隗此人,虽然平日里尸位素餐,彷佛脱离于朝政之外,但实际却是个野心勃勃,心思缜密之辈,否则他不可能小小年纪,便位列三公,甚至强于其兄。”
刘辨听专家介绍过袁隗,他虽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四人中,最小的一个,但却是最早坐上三公,而且司徒、司空、太尉轮番坐了个遍,最终当上了上公太傅。
这人低调到什么程度?
即便是史书上,都没有留下太多的笔墨,但其能力,在袁家嫡系的血脉中,绝对堪称是翘楚,甚至在袁逢去世以后,顺利成为了袁氏的掌门人。
要知道,袁隗的这个袁氏掌门人,可不单单是汝南袁氏这一脉,而是包括汝南、陈郡、广陵等大汉范围内,全部的袁氏族人的掌门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袁隗这样的掌门人,可以吊打N个南阳邓氏的邓勋,毕竟邓勋只能管得了南阳邓氏,却插手不了迁徙出去的邓氏族人。
归根到底,邓氏族人在桓帝以后,几乎已经逃离了朝堂,在朝中没有显赫的官位,是很难在全国范围内,拉起自己的影响力的。
这便是邓勋与袁隗的区别!
虽然,他们全都是世家豪族,但两家的实际影响力,却不可同日而语,用相差一个维度来概括,丝毫不为过。
可是......
刘辨却不会轻易相信:“堂堂上公太傅袁隗,对你一个小人物动手?”
面对刘辨的明嘲暗讽,李儒却是浑不在意,而是皱着眉:“儒确实是个小人物,但因为是董卓近臣的原因,这才进入袁隗视野,否则我在雒阳多年,他岂能视而不见。”
“既然拉拢不到儒,那便将儒毁掉,将这种任务交给雒阳方向的游侠,再好不过,斩草除根,满门抄斩,手段的确够狠。”
“只可惜......”
李儒似乎回想起了当初在雒阳的日子:“袁隗万万没有想到,董卓会派人暗中保护我,而我同样没有想到,袁隗竟阴狠到连我家人都不放过。”
“儒虽然很想为家人报仇,但却也清楚,袁家四世三公,在外人眼里,乃是世代忠良,想要动他,没那么容易。”
“因此,我便派人死盯着袁家,企图抓住他的把柄,获得切实的证据,以此将其诛杀,方才算是报仇雪恨!”
不得不承认。
李儒也确实是个狠人。
刘辨从他的描述中,自然能感受到,一定是因为李儒的存在,从而导致袁隗讨董的计划,不能正常实施。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儒也算是间接帮助了自己,这才让自己在接下来的讨董中,得以在鲁阳南线站稳脚跟。
“那你可发现了什么?”
刘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儒,好奇问道。
“当然!”
李儒肯定地点点头,冷声言道:“虽然儒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根据儒的推断,讨董之战的幕后主使,便是上公太傅袁隗。”
“哦?”
刘辨顿时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地凝视着李儒:“你可是掌握了什么情况吗?否则岂能有这样的推断?”
李儒哂然一笑:“陛下难道不觉得,儒是在污蔑袁家?”
“污蔑?”
刘辨摇了摇头,倒也懒得遮掩:“实不相瞒,朕同样猜到了,讨董之战的幕后主使,乃是袁家,而且已然掌握了一定的证据。”
“只可惜,如今的证据链尚且不够完整,而且太傅掾袁迪死不开口,在力保袁隗,朕亦无能为力罢了。”
“啊?”
李儒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道:“陛下掌握了证据?”
袁隗与李儒有不共戴天之仇,从这一点分析,刘辨与李儒算是盟友,因此刘辨倒也没有遮掩,起身走到一旁书架,从木盒中取出证词:
“这是张超、臧洪、袁绥的证词,你仔细看看吧,很明显,他们三人是受袁迪的蛊惑,而袁迪乃是太傅属官,受袁隗直接指派。”
“如今,从袁迪以下的证据链,已经全部打通,但若是不能攻克袁迪这一环,矛头依旧难以指向袁隗。”
李儒接过证词,展开浏览,眼珠子上下一翻滚,嘶的倒抽一口凉气:“陛下竟然......竟然已经......掌握到了如此多的证据。”
“李儒!”
刘辨双目炯炯地凝视着对方:“朕是不可能原谅你的,但如果你掌握了一定的证据,而且愿意分享给朕,朕可以帮你报仇雪恨。”
“愿意!”
李儒毫不犹豫,当即铿锵言道:“罪臣愿意交代一切。”
刘辨淡笑:“很好,把你掌握的证据,全都说出来。”
李儒肯定地点点头:“其实陛下,罪臣不仅仅怀疑讨董的幕后主使乃是袁隗,甚至董卓可以权倾朝野,依旧是袁隗的幕后主使。”
“哦?”
刘辨皱着眉,好奇问道:“怎么讲?”
李儒略微停顿片刻,这才开口道:“陛下,您应当清楚召四方猛将入京之事,当时董卓在河东郡驻扎,距离雒阳甚远。”
“而河内太守、东郡太守等诸侯,哪个不比董卓更近?因何最终先到的会是董卓,而且还是由他找到的陛下您?”
“这一点会不会太巧了?”
顺着李儒的思路,刘辨肯定地点了点头:“的确非常巧合,董卓在河东郡驻扎,按理说,大将军何进的人,以及东郡、河内太守,理应先到才对。”
“难不成......”
刘辨试探性问道:“你从这里找到了突破口?”
李儒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正是。”
“哦?”
刘辨急问:“速速说与朕听。”
李儒恩了一声:“根据儒掌握的情况,袁隗应该派出了人,去阻止东郡太守、河内太守,以此给董卓争取时间,而同样是袁隗,派人将陛下您的消息,泄露给了董卓。”
“这一点,儒从董卓那里,已经得道了证实,当初他在来到雒阳时,便是听到有人议论,皇帝陛下逃亡邙山的消息。”
“哼!”
李儒轻哼了一声:“皇帝陛下的行踪是那么容易泄露的?怎么偏偏就被董卓听到,而且精准地找到了陛下您。”
刘辨虽然对这段历史的记忆比较模糊,但毕竟相隔不算太远,总归还是有点印象,当时朝廷官员陆续赶来救驾,明显已经被朝廷的人控制了局面。
可是......
董卓派兵赶来,最终的功劳却成了董卓的。
这个思维逻辑明显是有问题的。
刘辨继续深入追问:“可有人证、物证?”
若是没有铁证,是很难对袁隗定罪的,毕竟此人素来以忠义的形象示人,即便是南阳汉庭内部,绝大多数官员,都是相信袁隗的,又何况是长安。
想要彻底剿灭袁氏这个大boss,单纯靠袁胤、袁绥这点事情,是完全不够的,充其量只是撼动了袁氏根基,但还远没到大夏将倾的程度。
铁证!
没有铁证,一切都是假的。
面对刘辨期盼的眼神,李儒肯定地点点头:“有!”
刘辨惊诧:“哦?果真有?”
李儒轻声道:“在长安廷尉府天牢中,关押着一个要犯,此人姓高名嵇,出身陈留高氏,乃是袁隗的门生故吏,同样是太傅属官。”
“其人便是当初前往制止东郡太守桥瑁的官员,但可惜,此人与太傅掾袁迪一样,打死不认罪,更没有牵连袁隗。”
刘辨略显失望:“你这算什么铁证?”
李儒却是极其冷静:“陛下,此人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至孝,只要能抓住他的亲人,稍做威胁,真相必定会水落石出。”
呃......
刘辨皱着眉。
他比较讨厌李儒这一点,居然想要对别人的父母下手。
但刘辨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办法。
若是由太傅属官当作人证,效果自然是极好的。
“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吗?”
刘辨皱眉,试探性询问道。
“这......”
李儒沉吟了片刻,拱手抱拳:“陛下,在罪臣的府邸,藏着一卷书,里面是儒这两年调查袁隗所得,尤其对太傅属官,有深入记录。”
“如果陛下能够将其找到,必可对症下药,寻找到破解办法,其中便有两条,是关于太傅掾袁迪的,只是此人离开雒阳,便未曾深入追究而已。”
刘辨朗声道:“告诉朕,书藏于何处,具体位置。”
李儒脱口而出:“在臣书房中,第三排书架,第二层摆放,名曰袁氏录。”
“好!”
刘辨点点头:“朕记住了,如果有可能,朕会派人将其取回。”
李儒颔首:“那便劳烦陛下,替罪臣报仇雪恨了。”
刘辨极其肯定地道:“放心,袁家四世三公,野心勃勃,朕必将其消灭,否则即便大汉得以重生,照样一身弊病,此非朕之宿愿。”
李儒起身,躬身行个大礼:“但愿陛下可以匡扶汉室,再造乾坤,若能平世家之患,令寒门士子有报国之望,罪臣便是死,亦能安息矣。”
“哦对了。”
刘辨忽然想起了什么:“在拿回袁氏录之前,你暂时还不能死,不妨便替朕走一遭,去监牢里跟袁迪会会。”
“你不是专门调查过太傅属官吗?或许能从袁迪身上得到什么,他对朕皆备之心甚重,但对于你,应该不会。”
李儒当即拱手抱拳:“陛下放心,罪臣必竭尽全力,套出袁迪的话,替陛下侦破此人。”
刘辨恩了一声,摆手道:“朱彤,将其带下去,交给奉孝,与袁迪关押在一起。”
朱彤颔首:“喏。”
旋即。
押着李儒出了德殿。
刘辨坐在上首,皱着眉,长出口气,心中暗道:“老师,从咱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袁隗的谋划的确可能更早。”
“如果他秘密阻碍了河内太守、东郡太守入京,为董卓争取入京的时间,再加之袁绍提出召四方猛将入京的事情。”
“或许真应了专家的判断,袁隗对于此事的密谋,可能是从袁术、袁绍成为大将军何进的幕僚开始。”
军师联盟的声音跟着响起:“难以想象,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袁隗的思维实在是有些太可怕了,毕竟这件事可是持续了数年时间。”
“没错。”
刘辨肯定地点点头:“我也感觉到害怕!”
军师联盟似乎响起了什么:“哦对了,刚才专家提醒,李儒口中的陈留高氏,可能跟袁绍的外甥高干,是有些关系的。”
“高嵇打死不愿意供出袁隗,二者之间,极有可能是有姻亲关系,否则袁隗不应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外人。”
“有道理。”
刘辨缓缓点头,深以为然地道:“就像是太傅掾袁迪,虽然不是汝南袁氏,但毕竟是袁家人,是自家人,才可能宁死,也要保下袁隗。”
“没错!”
军师联盟对此极其肯定:“所以辩爷,你可以让郭嘉派人深入陈留,打探一下这个叫高嵇的情况,尤其关于他的母亲,是否已经被袁隗控制。”
“好!”
刘辨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放心吧,交给我便是,反正郭嘉也得搜集兖州情报,这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