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正在这时,殿外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刘辨抬眸望去。
但见,朱彤推门而入,欠身拱手道:“陛下,从襄阳方向送来捷报,说孙坚已经拿下了樊城,下一步便要与蔡冒会于汉江。”
“哦?”
刘辨原本还有些不以为意。
毕竟,他可从来没有把樊城放在眼里,当真以为增加点墙壁厚度,就能阻挡伏火雷霆了?简直是笑话!
而樊城这样小城,又岂能禁得住孙坚这头勐虎的践踏,只要破开了城门,占领樊城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但是......
刘辨怎么也不敢相信,朱彤接下来的话,是孙坚要与蔡冒会于汉江,而非自己当初预测的退兵,以长江为天堑,与自己划江而治。
“你确定是要会于汉江?”
刘辨终究还是不愿意相信,蔡冒这家伙居然能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即便想要守住襄阳,也不至于以这种方式送死,毕竟长江、汉江虽然全都是江,但两者可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恩。”
朱彤却是极其肯定:“没错,正是汉江。”
刘辨澹笑,唇角微扬起个弧度:“蔡冒啊蔡冒,让朕如何说你好呢?”
荀或则是捏着颌下一缕胡须,跟着附和:“荆襄虽然有水陆两军,但其陆军完全不是咱们的对手,只有在水军上,想点办法。”
“汉江乃是襄阳的屏障,如今扬州、益州皆在关注此战,臣以为,蔡冒只是想小胜咱们一场,好以此为借口,劝说刘繇、刘焉联手对抗朝廷。”
刘辨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性:“若言之有理,咱们的水军目前仅仅成立一年,的确经验不足。”
“但是......”
话锋一转,刘辨依旧是自信满满:“即便如此,也绝非荆襄水军可比,既然他想见识一下咱们的水军,那便一次打到他没有还手之力。”
水战中虽然战法是比较重要的一个环节,但是战舰对于战局的影响更盛,南阳水军的战舰虽然大都是中型、小型战舰,但也绝非荆襄水军的艨艟、楼船可比。
当然了!
南阳汉庭不是没有巨型战舰,只是巨型战舰不在南阳,而在豫州、徐州两地,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只有中型、小型战舰。
按照原本的计划,打荆襄有这些东西就足够了,只有在打扬州的时候,才需要配合巨型战舰,是以综合考虑之下,南阳才没有巨型战舰。
荀或欠身拱手,跟着言道:“陛下,此一战既然意义非凡,那么臣建议,咱们应该命令程普将军,将徐州海军从长江入海口,朔江而上。”
嘶!
刘辨惊诧,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若,你的意思是......”
荀或跟着解释道:“刘繇相对比较谨慎,张昭赖在徐州不走,原本也有借孙坚之手震慑刘繇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就应该把戏做足。”
“目前程普的战舰已经打造完成,海军数量达到了三万余人,徐州外的海寇已经被尽数降伏,也是时候展露一下咱们的实力了。”
刘辨饶有兴致地点点头,轻声道:“若啊,没有想到,你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荀或澹笑,一揖作礼:“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扬州地广,越往南,越是山高林密,想要靠兵马战而胜之,实在太过费劲,不如这样省心。”
“恩。”
刘辨自然非常满意荀或的意见,轻声道:“既如此,你便给程普飞鸽传书吧,孙坚战败蔡冒很快,想来对方必定会退守长江,届时两军合一,威慑更盛。”
荀或欠身拱手:“陛下放心,交给在下即可。”
旋即。
躬身离开大殿。
冀州,邯郸。
州牧府。
偏殿。
袁绍跪在蒲团上,手抓起一抔黍稷梗,丢在火盆中,整个人脸上没有半点精神,仿佛被九幽冥界的小鬼儿钩了魂儿似的。
伴随着一缕青烟升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袁绍抬眸凝望着上方的牌匾,声声悠悠地道:
“父亲、叔父,是绍无能,辜负了你们的希望,南阳汉庭的刘辨实在是太厉害了,此前还有很多士族与之对抗,但不过一个冬天而已,冀州士族已经纷纷叛变。”
袁绍总以为,只要南阳汉庭持续性的私田公有化,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世家大族,加入到讨伐南阳的队伍中。
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刘辨绝非王莽,虽然他摆明了是在夺取世家豪族的土地,但却给了世家豪族另外一个出路,让他们获得了更大的收益。
土地股权交易楼!
仅仅只是一张加盖了朝廷印玺的纸而已,居然可以令世家豪族的土地兼并,发生近乎于质的变化。
大家不必再担心没有人耕种,不必担心田亩荒废,更不必担心收不上来粮草,一切全都由朝廷在操作,令朝廷、农民、世家,三方力量,得以和谐共存。
了不起!
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土地股权证的价格飞涨,得以令世家豪族的资产,进行快速扩张,这可比他们花大价钱土地兼并,还要暴利!
如果仅仅只是暴利,还自罢了,更令袁绍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的背后,有南阳朝廷的官府信誉背书,竟然将土地兼并合法化。
此前,袁绍哪怕只有一个冀州,心中也丝毫不慌,毕竟有冀州的士族在支持自己,不论是人口、赋税,还是兵马,他随时可以保证自己的力量。
但是现在......
伴随着土地股权证交易暴富之事,在冀州大陆上的发酵,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士族,暗中抛弃了袁绍,转而投入了南阳的怀抱。
这对袁绍而言,简直堪称是釜底抽薪!
加之麾下大将被抓,智囊谋士敬而远之,袁绍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整日里自怨自艾,只等着最终的刀斧,强加于自身。
“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此刻的袁绍,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个声音:“主公,郭图有事求见。”
袁绍立刻擦干眼泪,长出口气,强行让自己回复过来:“让他去会客厅等着。”
门外侍从回应:“喏。”
跟着,袁绍缓缓起身,接连大喘口气,感觉自己已经恢复地差不多,方才转身出了偏殿,直奔会客厅。
“公则。”
果然,来到会客厅时,郭图已然在等候,袁绍摆手示意其一旁落座:“你此时前来,可是又有何情况吗?”
“主公,我......”
郭图皱着眉,欲言又止。
“没关系。”
袁绍端坐在上首,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有什么事,尽管说,难道还有比现在,更艰难的时刻吗?直言便是,我不会有事的。”
郭图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老实交代道:“是许攸。”
袁绍皱眉:“许攸?”
郭图颔首点头:“恩,是他。”
“莫非......”
袁绍一脸的不敢置信。
毕竟,许攸可是从雒阳时,便一直跟随着他,比郭图的资格还要老:“他离开了邯郸,投奔了兖州的曹操?”
许攸是自己的好友,同样是曹操的好友。
如今袁绍已经是穷途末路,他在这时候离开,也只能投靠曹操。
“恩。”
郭图点点头,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听说是连夜离开的,而且还带走了咱们很多关键的情报,想来是要以此为晋身之姿。”
袁绍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狠狠地戳了一刀,他尽可能地忍着愤怒,但不争取的双眸,依旧迸发出腾腾的怒火。
“主公勿急。”
郭图自然察觉到了袁绍的愤怒,急忙劝谏道:“在下已经安排张郃、高览、韩勐、淳于琼等将军,及时调整防务了,许攸带走的东西,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
袁绍这才松了口气,但被自己信任的人所伤,依旧让他感觉到一阵心季:“公则,连许攸都走了,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
“主公!”
郭图急急起身,欠身拱手,作势便要表衷心,却被袁绍提前挥手打断,轻声道:“其实,我不会在意的,现在别说是你们了,便是我自己,都没有信心。”
“主公......”
郭图凝视着袁绍,只觉得这一瞬,袁绍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曾几何时,那个意气风发,企图建立雄图霸业的袁绍,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苍老且待死的躯体而已。
“弘农王手段厉害啊。”
袁绍感慨一声,叹口气道:“明明就是把世家豪族的土地全部夺走了,但却没有人反抗,甚至如今都影响到了咱们冀州的士族,简直不可思议。”
“主公,您别想太多。”
郭图自然清楚弘农王的手段厉害,更明白如今冀州士族的想法。
不得不承认,如今冀州的情况的确是比较凶险,可谓是内忧外患不断,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甚至牵连家族。
实际上,许攸离开袁绍,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多少有些有悖“忠义”二字罢了,像许攸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非是我想太多,而是目前便是这样。”
袁绍抬眸望向郭图,眼神中充满了失落。
“实在打不过,咱们便走。”
郭图皱着眉,试探性言道。
“走?”
袁绍自然也考虑过这一点:“可是,往哪里走?有刘虞在,连乌桓都不会帮咱们,鲜卑内部混乱,更不会有人接纳咱们。”
“去扶余、高句丽,甚至是倭国皆可。”
郭图自然也否定了乌桓、鲜卑,他只能选择其余势力。
“哼!”
袁绍轻哼一声,摇了摇头:“那种苦寒之地,如何可能再杀回来?不过是活命而已。”
郭图立刻补充道:“主公,只要能活着,咱们就还有机会。”
袁绍轻声道:“全族都被消灭了,苟活着,又有何意义?”
郭图皱着眉,声音铿锵:“想当年,楚虽三户,但却可以亡秦,主公英明神武,又何必妄自菲薄,只要能保下命,一切皆有可能。”
“我今年四十六了。”
袁绍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可比不了当年的项羽,逃亡外地,甚至连落叶归根都办不到,我已经折腾不起了。”
“而且,弘农王已经彻底把我袁家的名声搞臭了,我袁绍最大的依仗已经没有了,逃亡外地,恐怕只能客死异乡而已。”
郭图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在这一瞬,彻底咽了回去:“......”
沉默良久,袁绍干脆摆了摆手,示意郭图退下:“走吧,全都走吧,奔个前程去吧。”
兖州。
东武阳。
济水河横贯东郡,将其一分为二。
东郡濮阳在河南岸,东武阳在其北岸,与清河、魏郡接壤。
曹操将自己的主力大军安在北岸,直面袁绍的兵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只是,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就在即将开春前,自己的好友许攸会赶来投靠。
“你说是何人?”
曹操抬眸望向侍卫,不由愕然:“南阳许攸?”
侍卫欠身拱手道:“没错,正是许攸,将军若是不愿意见,小人可以将其撵走。”
程立轻声道:“将军,听说您与这个叫许攸的,可是幼年之交啊,他此刻赶来,极有可能是来游说的,否则早应该过来了。”
然而,曹操咧嘴一笑,扭头瞥向程立:“仲德虽然足智多谋,但却不熟悉许攸此人,他若早些过来,极有可能是来游说,但此时前来,必是投诚,而且手里还有情报。”
“哦?”
程立皱眉:“何以见得?”
曹操没有正面给出解释,而是笑了笑:“你若不信,咱们召见一番,便可知其来意。”
程立欠身拱手:“将军既然不惧,吾又有何惧?”
曹操昂首,极其自信:“放心,陛下没有那么昏聩,忠与奸,陛下分得清楚,我曹操何惧之有?”
“去!”
当下,曹操对侍卫言道:“带许攸进来。”
侍卫拱手:“喏。”
旋即。
躬身离开大帐。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赶来中军大帐,趋步上前,欠身拱手,毕恭毕敬道:“南阳许攸,见过曹将军。”
“哈哈!”
曹操故意装作才知道,腾得起身,绕过帅桉,转入帐中:“还真是你啊,子远,我还以为侍卫报错人名了呢,你不是在本初那里......怎么......”
许攸神色略显尴尬,长出口气道:“孟德啊,实不相瞒,此次攸从冀州赶来你的大营,真正目的是投诚的。”
“投诚?”
曹操羊作惊诧,却转而瞥向一旁程立,顺便打个眼色,言外之意很简单:“你瞧,我是不是猜对了?”
程立同样颔首点头,暗自惊叹,那眼神分明就是再说:“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我程立这回是真的服了。”
“没错。”
许攸厚着脸皮,肯定地点点头:“袁家阴谋造反,罪大恶极,人人得儿诛之,我许攸自然要弃暗投明。”
“况且,如今的冀州人心惶惶,世家豪族已经纷纷舍弃了袁绍,转而青睐南阳,尤其清河崔氏,现在更是全然不理袁氏的号令。”
“再加上沮授、田丰离开袁绍,目前的袁绍已经彻底失去了民心,即便朝廷不发动进攻,恐怕他支撑不过半年时间。”
虽然,许攸说得是天花乱坠,但在曹操的眼里,不过是他在为自己的不忠不义,寻找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而已。
这种人,曹操最是厌恶,哪怕许攸曾是自己的好友,照样如此,如果许攸当真要投诚,那么早在朝廷发布袁家谋逆,就应该背叛,而非是现在。
很明显!
许攸是在确定袁绍已经没有前途,这才决定离开。
虽然是出于保命,但这样的行为,依旧令曹操感到不耻:“既然是投诚,子远应该赶往南阳才对,不应该来我这里。”
这倒不是曹操不接纳许攸,而是天下人共知,南阳朝廷是考课取士的制度,哪怕是旧臣,依旧需要经过考课,才能上岗。
投靠曹操?
按照常理,这是不允许的,更是在给曹操找麻烦。
当然,曹操有此一问,自然已经猜到了,许攸此番前来,手里一定掌握了某些东西。
果不其然,许攸长出口气,轻声言道:“南阳朝廷的规矩,我许攸焉能不知,只不过,咱们可是好友,有些东西,你或许能用得上。”
“哦?”
曹操羊作惊诧:“子远莫非带来了情报?”
许攸点点头,极其肯定地道:“没错,的确带来了些情报,事关袁绍麾下的兵力部署,对于孟德你,一定是大有裨益。”
言罢。
许攸便脱下身上的衣袍,从后背内衬那里,哧啦撕开个口子,从中取出一封帛书,递给了身前的曹操:
“便是此物。”
曹操接过这封帛书,却没有展开,而是将其丢给了一旁的程立,轻声道:“仲德,将其烧掉吧,顺便飞鸽传书给朝廷,说冀州的兵力部署,极有可能发生变动。”
程立自然清楚曹操的意思,颔首点头:“喏。”
这一瞬,许攸顿时愣在原地,眼珠子瞪得像个铃铛:“孟德,你......你这是......你这是何为啊?”
“怎么?”
曹操双目灼灼地盯着许攸,冷声言道:“你还不明白吗?”
许攸惊诧,喉头滚动,只感觉一股恐怖的气势,陡然间强压上来:“我......我怎么知道?”
“愚蠢!”
曹操恶狠狠瞪着许攸,“愚蠢”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可知你今日投诚,毁掉我们多少前期的计划?”
“当真以为,袁绍的战略部署,能够瞒得住我们?我告诉你,校事府早已经掌握了袁绍的一切动静,包括其兵力部署。”
“可是......”
话锋一转,曹操怒火滔天,咬牙狞声:“你今日前来投诚,必然会惊动袁绍,只要他不是个傻子,自然会秘密调动兵马。”
“如此一来,我们去年的战略部署,便会被打破,必须要跟着袁绍的调动,而再次发生调动,你可知此事干系有多大吗?”
曹操的声音越来越重,仿佛像是一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许攸的心坎上,吓得对方心头巨震,一脸懵逼,不知如何开口应对。
原以为,自己怎么也算是立下了功劳,可以不必参加考课,就能成为南阳朝廷的一员,或者极有可能就近安排,成为曹操麾下的幕僚。
但是......
许攸怎么也不敢相信。
自己如此小心翼翼获得的情报,不仅没有帮上南阳汉庭的忙,甚至还搅合了他们的大事,这岂非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该死!
该死!
真该死!
此刻的许攸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他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毕竟,许攸也是从军打过仗的人,自然清楚其中的干系,极其重大,粮草的运输线路,藏匿地点,甚至是军队的行军路线,很可能全部需要变更。
如果这仅仅只是一路兵马,还自罢了,但偏偏涉及到了五路大军,如此工程量,对于南阳汉庭而言,的确是个不小的难题。
没错。
正如曹操所言,自己没有立功,反而闯祸了。
许攸阴着脸,喉头滚动,吞了口口水,他急急求救道:“孟德,你可千万要救我啊,你应该清楚我的,我绝对没有闯祸的意思,我是好心办了坏事而已。”
“子远啊!”
曹操毫不犹豫地撒开许攸,摇了摇头:“我虽然是陛下麾下统帅,但当真帮不上你,我今日接见了你,就已经被你拉下水,你可害苦我了。”
“孟德,你......我不是故意的。”
许攸何尝不知曹操的意思,他现在有种掴自己两巴掌的冲动,但终究还是没有动手,只是一个劲儿地求曹操:
“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我知道,你从小就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吗?”
“孟德,咱们可是同窗好友,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曹操背对着许攸,回头瞥了眼那张可怜兮兮的脸,长出口气:“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我可帮不了你。”
许攸眼珠子骨碌一转,当即明白了曹操的意思:“孟德,你说吧,让我如何做?我许攸一定照办,绝不讨价还价!”
“好。”
曹操豁然转身,亲手将许攸搀扶起来:“能救你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去,回袁绍那里去,戴罪立功!”
许攸懵逼了:“啊?回去?”
曹操极其郑重:“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