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傍晚时分，晚风吹拂，天边残血如丝，窗户前的空地洒了一地斜阳余晖。www.dizhu.org周岩转头看了眼天色，夕阳西下，作业批改完毕，一天的工作完毕，该是下班的时候了。她把作业整理成整齐的一沓摆放在一旁，又在上面贴了一张蓝色便签纸，上面写了此次批改作业遇到的大部分问题。

周岩看了一眼便签纸觉得没有其它问题，放在一旁磊好，伸手拿过一旁的日历，将上面列出的几点全部打钩，又写了明天的安排。做完这些，她再抬头环视办公室的时候，其他同事都走了大半。她伸伸懒腰，捶捶酸痛的手臂，起身去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喝，回到位置上将电脑桌面上打开的窗口一一关闭。

又过了五分钟，放学的铃声响了。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今天都结束了，该回家吃饭的吃饭，写作业的写作业。

周岩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半大人行道上零零散散落着几个人，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着长长的。周岩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享受着晚间的片刻悠闲，步伐一深一浅地踏着斜阳朝校门口走去。

周岩的住处离学校不远不近。步行40分钟，坐车10分钟。走到公交车站，周岩看了一眼手表，此时是下班高峰期，偏偏回她家的车只有一辆，一般10分钟来一趟，但是有人数限制，位置一满便不再上人。

附近有两所中学，又有下班的人，周岩知道她要等这趟车回家，怕是要等到天黑，再三思虑下，她打算走路回家。

往来尽车辆，人影独几只。周岩路过一个拐弯，走没两步又饶了回来，决定今天抄小路回去，前后可以省下10来分钟的路程。

巷子又深又窄，临近晚上，除了夜色的降临，随之而来的还有飘香四溢的饭菜香。周岩几乎是闻着香味一路走回去的。

快出路口的时候，周岩恍惚听到另一条巷子口的声音，她停在原地细细听，发现这声音有些不对劲。又想起先前办公室有老师说不少不良事件几乎都发生在这条巷子里，她心下跳了跳，朝着声源处探去。

“妈的，钱呢？”一个体形偏胖的男生背对着周岩，拿着一本书拍打蹲在地上的人。

旁边几个人也跟着起哄，“就是，你丫的不给钱，又乱写作业，你到底是要怎么样？”

“丫的就是欠打，”胖子说着就扬起手中的书本，就在快要落下的时候，周岩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学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说着眼睛溜了一圈，都是不认识的人。又仔细看了一眼他们的校服，是自己学校的。www.dizhu.org

“你们几班的？”周岩一手抓住胖子的手腕，一手扶起埋头蹲在地上的学生。

个个低头不吭声，有几个又是低头抬头，鞋子轻微挪动，不知是该跑还是乖乖留在原地。

胖子挣脱着，“老师，你抓疼我了。轻点，轻点。”虽是求饶，神色却没有一丝恐惧，看来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了。

周岩稍微加了点力，胖子瞬间哀嚎出声：“老师，我要投诉你。你这叫体罚，体罚！”

周岩笑笑没空搭理他，看到他嚎叫，手上微微放松，只是抓得紧，胖子还是挣脱不得，他的伙伴看这情形，知道这次逃脱不了，都拔腿跑了。

胖子哎哎叫：“你们跑毛跑，老子还在这了……哎呦，老师，轻点轻点。”

周岩看他乖顺样，这才转头去看一旁把头埋得低低的受害学生，这一看她顿时有些惊了。

“林昊？你怎么在这？”这是她班上的学生，听班主任说平时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不爱说话，在班上的存在感几乎为零，只有在考试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存在感。

林昊偷偷看了一眼胖子，在后者的凌厉眼神欺压下，又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

这是周岩作为老师起，第一回碰到这种事，她一时束手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胖子又出声了：“老师，我肚子饿了，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

周岩被气笑了，看他半晌，慢条斯理道：“这样吧，这位同学，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胖子一惊，眉头竖得飞起，苦着脸：“；老师，我知道错了，你放了我吧，我坚决不敢了。”

周岩却较真了：“天都黑了，你一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胖子指着一旁默不作声，活像一团空气的林昊：“老师，你送他，他怕黑，我可以自己回去。”

周岩看看站得笔直却快把头也低得笔直的林昊，她微微叹气，放开胖子的手，从包包里取出备忘录和水笔：“你把你的班级和班主任写一下，还有你父母……”她话还没说完，胖子像一阵风似的飞快地跑远了，没一会儿便消失在黑压压的巷子里。

周岩笑笑，将笔和纸收好，回头看到林昊正将洒落一地的书本、作业本、笔，一一收拾整齐放到书包。收完这些，他将书包背好，往后背一带，走了。

周岩觉得这是不是有些不妥，便跟上去，拦在他跟前：“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林昊看了看她，又低头朝地板发呆，就在周岩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只听见这个瘦弱的小男孩说：“老师，天黑了，你也回家吧，我会自己回去的。”

语气平稳，丝毫不像刚才那个担惊受怕的小男孩。

周岩平时独来独往惯了，她半弯着身子，昏暗巷子里，林昊的脸很平静，只是唇抿得紧紧的，抓着裤子两侧的手指有些吃力，她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的肩膀，算是一种抚慰，又探下手，摊开手掌抱住他瘦小的手。

林昊瞬间甩开她的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晌才一字一字地说道：“老师，男女授受不亲。”

周岩笑出了声，林昊今年初二，不过他比同龄人早两年读书，是班上最小的学生，但是该懂的，经过身边同学的渲染，应该都明白了不少。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道歉：“是老师失态了，老师向你道歉。对不起。”

林昊轻声说了句：“没关系。”转头就走。

周岩看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暮色四起，街头车水马龙，来来往往尽是脸色疲惫的旅人，她追上走得飞快的林昊：“刚刚那个胖……”话到了嘴边，又及时打住，“我送你回去了，不然就是我作为老师的失德了。”

林昊一脸不情愿，嘴唇抿得紧紧的，周岩笑笑地看着他，一副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送你的模样。

“行吧。”林昊认命般叹了口气，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真诚地感谢：“麻烦老师了。”

周岩问了林昊家住址在哪，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两人坐在后车座，各自靠着窗边一角，中间空出许多，林昊坐得端正，扭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快速掠过的街景。期间没有说一句话，车室里很安静，司机还诧异地透过镜子看了两人好几眼。周岩心想这位司机在猜测什么？怀疑他们是吵架的母子？这个念头一出，周岩倒笑了，自己还没有那么老。她笑声很轻，但也许是车里太安静了，这声音便被放大，司机和林昊都投来一道不解的目光，未等她回答，司机又将目光摆正，注意路况。而林昊也继续盯着窗外看。

这一路三人各怀鬼胎。

到了目的地，周岩付完钱，林昊已经早早下车站在路边等她。她脚正要落地，司机咳嗽一声，苦口婆心道：“孩子还小，批评该批评，但绝对不能打。咱们做家长的要明事理，这娃是千万不能打的……”

周岩摸摸自己的脸，真有这么老？司机还要说，周岩打了个手势：“师傅，那是我学生。谢谢。”

司机脸一阵青一阵白，周岩把车门稳当地关上，车子‘噌’地溜出好远一段距离。

周岩走到林昊身旁，认真地问他：“老师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林昊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没有回答。

周岩示意他带路，离他不远不近地，换了个更加直白的方式，再次问道：“我看起来像是能当你妈妈的人吗？”

这次林昊的回答快了，简直是不假思索：“不能。”

周岩顿时平衡了，看来她还是很年轻，不巧那边又清晰地传过来一句话：“我都没见过妈。”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周岩一时缓不过来，不知道该怎么接，两人安静地拐进一条巷子，走了一段距离，林昊在一栋矮楼停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岩：“老师我到家了，你回去吧。谢谢你。”

周岩想着既然都送到门口了，那就干脆送到家门口吧。“我送你到家门口我才放心，上楼。”

林昊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坚持，转身踩着楼梯上楼。房子很旧，楼梯也窄，楼梯口的灯也不亮堂，林昊在5楼停下，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钥匙，掏了半天愣是没翻到，又翻出书包，翻了好一会还是没找到。他突然丧丧的：“我哥今早忘记给我放书包了。”

周岩此时万分庆幸自己跟着上来了，她伸出手要摸林昊的脑袋，脑海里突然闪过适才他的话，手尴尬地在半空停住，半刻她收回来，问道：“你哥还要多久下班？”

林昊兴致奄奄，伸出手指。

“八点啊，”周岩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七点还不到，还有一个小时。她想了想，提议道：“楼下好像有餐馆，我带你先去吃顿饭，到时你哥也差不多回来了。”

林昊摇摇头。

这时楼上传来开门的吱吖声。楼房老旧，常年失修，门也是旧，周岩刚才上楼的时候，注意到每层楼的房门都是一样的，门面斑驳，铁锈一片片掀起往下掉落。

林昊脸上突然大放光彩，这还是周岩今晚第一次看到他兴奋的样子。

他奔向六楼，大声喊了一声：“大叔。”

楼上传来一道清澈的嗓音：“你哥是不是又忘记放钥匙了？”

林昊点点头，眼睛亮亮的。

只听那道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上来吧，我今晚饭菜煮多了，跟我一起吃。”

“好，”林昊又飞奔过来，“老师，我去楼上，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周岩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听到他叫楼上那个男人大叔，但男人的声音却清澈得很，她顿时好奇那人的长相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楼道想了稳当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穿着简单的男人就出现在楼梯口。看向林昊时，他笑了笑。目光挪到周岩身上的时候，他露出迷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