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来越大。m.dizhu.org临城进入四月,就迎来了雨季。大雨开了个头,后面连续着一个礼拜都是雨。
周岩每天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上下班,学校的日子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上课、备教案、批改作业。
因为年级其中一个老师怀孕修了假。周岩停止了原来的教学,转而去交其它两个班级。
那个礼拜里,张清河所在的超市里忙。进入雨季,出门采购柴米油盐的人逐渐变少。每天杨阿姨都能接到不少小区住户的电话,李家要两袋米,一袋煮粥一袋蒸饭;陈家要两箱牛奶,一箱伊利,一箱金典。
张清河忙得像陀螺。
周岩听他接连疲惫的声音,放低声音安慰:“实在不行就换份工作吧,你之前不是说要找一份周末休息的工作吗?最近我想了想,这样对你也好。”
周岩知道他定期上医院检查身体的事。但具体是检查哪方面的,张清河从来不告诉她。
他说:“就是早年工作伤着耳朵了,不是什么大事,如果真有什么大问题,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好好讲话了。”
周岩轻声斥责他:“别瞎说。”
张清河温和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不过我确实要换工作了。”
周岩想到赵东阳的话,心脏猛地一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仰头将泪水憋回去,不让电话那头的人听出异样:“怎么了?”
张清河笑笑:“你下来吧,我在你家楼下。”
大雨停歇不久,地上一股青草混着泥土的气味。
时间正好八点。
周岩扑向他,用力地嗅着他怀里的味道:“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晚要忙到很晚吗?”
张清河轻轻抚摸她的背部,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老板念着旧情提前让我下班。”
“为什么突然想换工作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虽然她想让他换工作,但不是现在,这么突然性地换工作她有些不安。
张清河牵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街道,地上有不少水洼,他带着她一一避开。
他们绕着小区走了两圈,张清河才解释为何要换工作的事。
“对不起。”他先说出口的是这三个字。
周岩摇摇头,泪水终于止不住,她呜咽着:“是我应该抱歉,张清河对不起,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张清河笑着,“真不关你的事,还有人在呢,别哭了,”
周岩这才收回了泪水,抽着声音:“那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他们换了个地方,张清河慢慢道:“以前的工作出了点问题,我要回去处理。www.dizhu.org”
周岩想到很久以前在公园里不小心偷听到的对话,声音干干地问:“跟公园那次谈话有关吗?”
他拿着纸巾帮她擦去泪水:“那次你果然听到了。”
她为自己辩解:“不是故意偷听的,纯属巧合。”
“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又问:“危险吗?去几天?我能过去找你吗?”
“你别急,只是有点问题需要回去处理。没什么危险性。时间不定,可能几天就回来,也可能几个月。这得看情况。那边,”他笑了笑,“你还是不要去了,紫外线强,皮肤容易晒黑。可能我去一段时间,回来你就不认识我了。”
“不要说笑,”周岩听他慢慢道来的温柔声音,只觉得难受。
张清河走得很快,几乎是隔天就出发。
那天早上,他同往常一样,准备了两份早餐上门。天气渐渐变热,他做了两道凉菜。周岩梳洗完毕走过来,望着一桌菜肴,愣了愣,问:“今天菜色有点丰富。”
张清河帮她拉开椅子,夹了几筷子菜搁放到她碗里。
“你不是说最近一直没什么胃口吗?凉菜比较好下饭。要是你喜欢吃,我再给你做。”
他这么说,周岩倒也没再多想,只是认为同平常一样,简单地吃个饭。
吃完早餐,周岩回房换衣服,张清河送她到学校门口。
“好好上课,中午等你回来吃饭。”
周岩笑着看他,觉得怎么看都不够,就说:“等我回来给你打下手。”
然而下班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只有一桌已经冰冷的菜。
周岩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这时手机进了一条短信。
“好好吃饭,我过几天就回去。”
周岩立马拨打这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机械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她盯着眼前一桌丰盛的菜,脑海里闪现的是多年前顾茹的最后一通电话。
周岩蹲在浴室里,“顾阿姨,我不去英国了。”
顾茹追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在哭?”
“没,刚刚洗澡摔了一跤。”
“周岩,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是学费方面的事还是?”
“不是,不是。”
她情绪很不稳定,顾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出来。轻声宽慰她:“事情解决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先不要哭。这样,”她顿了下说:“刚好最近国内有个研讨会,我回去一趟,到时我们见面再说。”
三天后,周岩收到了顾茹去世的消息,是顾茹的助理发邮件给她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事发时间是凌晨。助理第二天上门才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周岩后来才知道,顾茹有先天性心脏病,上次她回国是为了处理家里边的事,相当于交代她的后事。她一生未婚,曾有过爱人,但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是错过。
周岩靠着最近的椅子坐下,窗外阳光热烈,屋里冰冷。周岩渴望幸福,可笑的是,回首人生二十几年,她无时不在分别。
7岁时,双亲去世;18岁时,赵东阳毁了她的人生;22岁,萍水相逢的顾茹,像妈妈般温暖的女人,死于心脏病。
而现在她遇到了张清河,她的未来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张清河家里还有几盆盆栽,周岩带着钥匙上门。在楼下遇到了正要出门的林朗。
“清河都跟你说吧?这小子搞突袭啊。”林朗还是老样子,说话永远漫不经心。
周岩勉强打起精神,撑了一个还算是得体的笑容,说:“我也是。他家里还养着几盆绿植,我过来看看。”
林朗啧啧两声,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他那几盆绿植宝贝着呢,你上去看看吧,我养两天可能就没了。”
周岩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林朗挥挥手就要告别。
“林朗等一下。”周岩犹豫片刻,手指抓紧包包的带子,深呼吸一口气,叫住了正要下楼梯的林朗。
林朗笑着回头,他皮肤有些黑,显得有些憨,“周老师,怎么了吗?”
“你最近工作还好吗?”
林朗一时不懂她为什么问自己工作的事,但他也没多想,毕竟是好兄弟的女朋友,关心一下也正常,便回道:“挺好的。这不我才休息一天,公司那边又催着我去开工了。”
“那挺好的。”
林朗摸摸后脑勺:“是挺好的,每天都有奔头。”
周岩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那林昊怎办?你出门在外,他平时吃饭,晚上睡觉怎么解决?”
林朗摆摆手:“小事,我拜托我朋友那边去了。”
“那就行。”
送走林朗,周岩打开了张清河的家门。
他的家永远整整齐齐,不会多一件用不到的东西。因为外出,归期未定。他将家里的餐桌沙发都盖上了一层白纱布。
周岩一一抚摸过去,围绕房子走了一圈,最后她站在林朗的房间。他的房间本来就空,东西归类放置一处,显得更加荒凉,像个没人住空了许多年的老房间。
木桌子蒙着一层白纱,背对着窗子,左手边的窗架上摆着几盆绿植,叶子碧绿干净,看得出主人平日里应该经常打理它。
周岩收起铺在椅子上的白纱,仰头闭眼坐在那里,感受着张清河坐在这里的气息。时间缓缓流淌,她低头时余光不小心划过右手边的抽屉,心有感触般她踩着旋转椅上前,拉开抽屉。
一个蓝得发白的文件夹下是一本厚皮质的牛皮纸,岁月侵蚀下,表面上已经稀疏露着几条白线,深浅不一。
周岩摸着粗糙发毛的表面,翻开第一页。
这是周岩第一次见到张清河的字迹。
第一页是一页手动书写的目录页,从上到下记着本页之后的内容。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字,板板正正地杵在那,像安静的张清河。
正文后几页都是日记,记录着每天发生的小事。与目录页不同的是,日记的字迹飘逸遒劲,有清风道骨的冷感。
他记事三言两语带过,并不是每天都记,一周记一次,有时一个月。
再往后翻是每月的支出流水,这个记得比较细,小到买了两根葱花了三毛钱都仔细地记录在内,她看着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又想到他活得很认真。
流水账翻完,之后是一页大个隔板分开。周岩继续往下翻,她原本以为是其它什么内容,却没想到是几幅速写。
主人公是她。
泪水油然而生,顺着眼眶滑落,滴在铅灰上。
那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
她站在楼梯口,背后是林昊的家,头顶是昏黄的楼灯,模糊了她的轮廓,她礼貌地朝他投去目光,眼里含着笑,带着陌生的疏离。
第一次确认关系的时候,周岩告诉张清河她第一眼就看上他了,他呢,只是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而眼前这幅画落款的时间,就是他们初次相见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