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机场的人较比白天少了许多。www.dizhu.org上了飞机,张清河问空姐要了条毛毯,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陷入沉思,很快睡眠侵袭。
在这三个小时的空中行程中,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张清河安静生活的这几年,并过得不舒坦。日子变得慢而长,同时也不用再担惊受怕。这本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人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希望就是一生平安顺遂,无风无浪。
起初他总是在做噩梦,梦里的人来来回回变换,唯一不变的是永没有尽头的鲜血。这样的梦境伴随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像永无止境的黑洞,将他原本归于平静祥和的日子一一破坏,让他无时无刻地回忆起从前的时光。
出院后,他在武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李波定期坐火车过来看望他。他们说的话并不多,起于今天天气不错,止于近来身体好了一些诸如此类的表面客套话语。
李波多次对他欲言又止,张清河总是眼神安静地望着前方。从侧脸望过去,宁静又平和。他们见面的地点总是在变,有时是公园,有时是商场。
李波第四次过来的时候,进行过一段程序性的问候,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耳边是热闹而高昂的小摊叫卖声,眼前是热腾腾的汤粉。
张清河吃完擦擦嘴,李波还在吃,他安静而有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待。李波余光注意到,也不出声,只是加快嗦粉的速度。
吃完粉,他们离开小摊,回去的路上,张清河捏捏手指,尽量使接下来要说的话变得平稳。他平视前方,眼里没有情绪起伏,说道:“李叔,以后你就不要来看我了。”
“清河……”
张清河及时打断他,他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心意已决:“队里那么多事,本来休息的时间就少,你还是多多陪嫂子和孩子。我过得还不错,如果以后有需要我会打电话告诉你。”
他温柔地将所有的退路砍断,林清在世时偶尔会谈起张清河,说他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为别人考虑太多。李波想终归是他养大的孩子,还是他了解他。
李波不敢看他,只好别过头假装看路边的景色,说:“你不必有负担……”
张清河再次打断他,此时他们刚走到十字路口,远处吹来和暖的风,春天刚刚过去,夏天来了,天气渐渐炎热,马上一年中最酷热的季节就要来了。
夏天,天气最热,也最适合分别。夏天,是个带有伤感的季节,汗水不够,它还需要人的眼泪。www.dizhu.org
前方是红灯,数字富有节奏地递减。张清河的声音也是不急不慢,保持纡徐平缓的音调。他说:“您来,我总能想到过去的人。”
只这么一句,狠绝又无情。
李波想林清说错了,这个人他最懂如何去拒绝一个人,温柔带着刃,又快又狠。
他并没有说什么人,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尽管在那场行动中受伤严重,影响了后来的生活,但张清河站立的时候,身板总是挺直,两肩平直,处于一条平线上。
红灯进入倒数,很快颜色转变。身旁的路人踏出脚步朝马路对面走去。火车站在另一边,而张清河的住处在马路的前面。他偏头朝李波笑笑:“李叔,我就不送你了。”
以后你也不用来见我。
他往前走几步,继而朝后挥挥手,背影挺直又果断。
后面长达一年的时间,李波再没来看过张清河。张清河也没主动联系过他。
再见面是过年的前一天。队里的工作告一段落。李波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两天之后他要回来和同事换岗。他腾出一天时间飞去武城。
除了看看张清河这一年过得如何之外,他还有更急的事。
张清河将日子过得很无趣,晚上11点准时关灯入睡,早上6点准时睁眼醒来。身体好一点的时候,他找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离家不远,走过两条街,穿过一条天桥就到。
超市的工作时间两班倒。早班10点到下午4点;晚班是下午4点到晚上10点。他一天只上6个小时,工资按小时算,没有五险一金。
如果上晚班,他吃完早餐,就去附近的海湾公园遛弯,等到太阳升到头顶,他又去附近的花鸟市场晃悠。有时运气好,能看到不少平时见不到的花。他对花很感兴趣,那是属于童年时的记忆,但他从来不养。家里空荡荡的,他便买了几盆绿植回家。
如果上早班,下午到睡前的这段时间,他通常会去爬山。等着天色昏暗,再循着街道同下班的上班族一同归家。
他没有朋友,他的生活里只有一份工资微薄勉强度日的工作,以及提前的老年生活作息。
这在旁人看来,是极其无聊无趣的日子。
李波坐在超市附近休息区的椅子上,望着远处同同事办理下班交接手续的张清河。
“好了?”
“嗯,今天同事有点事,耽误了点时间。”
李波揽住他的肩:“不打紧。明天过年,你打算怎么过?”
张清河平静的脸上浮上一个笑容,说:“李叔,今晚你陪我吃顿年夜饭,算是把年先过了。”
“好。”他正有此意,见张清河主动提出来,欣然同意。
“附近有什么好的馆子吗?”
张清河摇摇头,“我们自己煮。”
那晚他们准备了一锅火锅,冬天吃火锅属于一件幸福的事。
屋里温热,屋外寒风。
吃得半饱,张清河几句话说完这一年发生的事。他的生活过得同白开水一般,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对着热气腾腾的锅炉,李波喝完一杯饮料,说出了此行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最近有人在找你,你可能要换一个地方生活。”
“好。”张清河夹青菜的动作一顿,很快的,他吃了口菜。
那晚李波安排了他初五去临城的火车票,他还告诉张清河房子和工作也一并安排好了。
火车票在五天后,张清河有很长的时间去收拾行李。他的东西很少,两个小时就整理完毕,一个行李箱都没装满。
在去临城的前两天,他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去小时候长大的孤儿院。
孤儿院已经残败不堪,周围长满了杂草,比人还高。附近本就没有多少居民,又因城市的快速发展,以及人们近年来往城市涌进的趋势,几乎没了居住民。
这里的位置离市区很远,处于郊区的边缘,人迹稀少,不远处的高速路上偶尔有汽车行驶过的声音,以及从山头那边带过来的风,夹着山林的湿气。也是在这里,孩童时的他结识了李览,也认识了后来影响他一生的林清。
梦的结尾停留在林清的笑颜中。
一梦醒来,飞机已经落地,人们陆陆续续地下机。他刚醒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种感觉有点像最初从医院醒来的架势。脑子混沌,一片迷茫。
他身边的乘客已经离开了,李览从后面的位置上来,落座在他身旁。
“你睡了很久。”他侧头看他,说了这么一句。
张清河抬手抹了把脸,使劲眨了几回眼,尽量找回失重感,疲惫回道:“好久没做过这么长途的飞机了,有点不习惯。”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李览带着张清河下飞机,他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说:“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年你就没坐过一次飞机?没出过一回远门。”
张清河的行李不多,李览让跟随的助理帮忙拿,带着他直奔机场外的停车场。
后边的人走路很慢,十分从容。丝毫没注意到李览有力又快速的步伐。
他淡淡地回:“嗯。”语气就像在喝白开水般。
李览一时哑然无语,又于无形中放慢步速迁就他。
机场外早已经有人在等候。
小九一看到张清河,嘴巴张地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只拿食指指着张清河,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李览早料到他的样子。只是微笑地站在一边。
张清河看看李览,再瞧瞧小九,低头笑笑。李览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九,好久不见。”他微笑着,说话的神气同以前少了点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九眼眶顿时热了,红着眼睛扑上来:“哥,真的是你啊。呜呜呜……”
张清河无奈地拍拍他的背部,又看向李览。
后者撇撇嘴朝他耸耸肩。
小九还在抽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这些年的难受与思念。
“哥,他们都说你没了,我怎么都不信。我哥那么厉害,怎么能着了条子的道。”说完他抹抹眼泪:“几年前有人说在武城见过你,那时我就知道你还活着,直到去年我在孤儿院见到你,才敢确定你还活着。”最后他说到伤心处嚎啕大哭,“你没事最好。”
小九长得瘦,几乎是皮包骨,长长的一条,有人说他是豆芽,光吃不长肉。看着瘦弱,哭起来倒有种惊天动地的趋势。
时值半夜,天地一片昏暗,还有冷寒的风吹得人直打哆嗦。他这一哭号,在半夜的静谧中颇显诡异。
张清河脾气好,任他哭,还一旁擦眼泪。这场面略显滑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张清河欺负他。
李览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一巴掌呼上来,重重的一声回音。
“号什么呢,你哥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小九一抽一抽的,黄色的脸颊上还留着泪水,他咧嘴喜极而泣:“我开心,老大,我开心。”这画面看着很喜庆。
张清河还挂着温和的笑。
李览听他这话,顿时也有点伤感,像在死亡边缘徘徊了一圈,又重见天日,还活在人间。他摸摸鼻子,揽着张清河往前走,催后面的小九:“又饿又困,回家吃饭睡觉。”
“诶,来了。”小九快步追赶上,为两人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