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原本已经成功地把额上的小角和尾巴给收了回去。
这对他来说是很难得的, 因为这时候天才刚亮起来,第一缕阳光尚未刺破云层,空气中的黑暗魔力元素还比较活跃。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 乔希是很少成功的, 今天还是第一次。
乔希最近摸索出来的规律是这样的:
越是到子夜和接近满月的时刻,他身上属于魅魔那部分的力量就越躁动、越不受控制。
尤其是满月和临近满月的那几天。
月亮涌动起来的潮汐, 会空气中的和黑暗系魔力相呼应, 形成一个循环, 在这个时刻黑暗魔力会变得无限膨胀, 将夜晚变作黑暗系生物的乐园。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黑暗系生物会在满月的夜晚过度兴奋,甚至失去理智。
魔兽和魔物总是在晚上的时候容易出没和伤人。
乔希只有一半的魅魔血统,另一半属于人类的血脉始终将他的理智维持在一定的底线上, 不至于沦落到到那种完全被本能掌控的程度。
但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在深夜他是无法将自己的魔角和尾巴收回去的。
甚至有些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那条特别活泼的小尾巴,总是趁着他不注意, 擅自缠在艾伯塔身上。
第一次的时候,乔希大吃一惊。
第二次的时候,乔希恼羞成怒。
第三次的时候,乔希忍不住和它吵了一架:“你怎么这样?”
但是根本没有用!
它下次还是会趁着乔希不注意,将骑士像个心爱的礼物那样,充满占有欲地环绕起来。
乔希有时候觉得很苦恼。
身为尾巴的主人, 他竟然掌控不住这个小家伙。
至于真相是不是那条小尾巴不小心暴露了领主内心的想法呢?
乔希拒绝思考这么无厘头的问题。
……
但是到了白天,尤其是正午,事情就变得容易很多了。
乔希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能将这两个小麻烦收回去, 就是在一个阳光特别明亮炙热的正午。
暖洋洋的阳光落在他身上, 乔希伏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窗外对着一个风景正好的小花园, 有佣人在花园中打理花草,偶尔做出抬头看的动作。其实并不一定就是看向卧房的位置,但乔希就是会忍不住在对方的视线疑似要扫过来的时候,瑟缩一下脑袋,整个人躲在窗帘后面。
看着自己的魔角和尾巴唉声叹气。
整个人都软塌塌的,小尾巴也垂头丧气地垂在柔软的地毯上,偶尔没精打采地抬起来一下,很快又吧唧一下倒下去不动了。
乔希有一阵子没怎么走出卧室门了。
除了每隔两天用伪装的魔法装点一下自己,短暂地在庄园的佣人面前露个面表示自己一切安好,他就没有再走出过卧室。
虽然说乔希平时就不喜欢出门,80%的时间都是消耗在卧室和书房中的,但主动的懒惰和被动的关禁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再美好的事情,一旦成了被迫要做的,乔希的小闷气就噌噌地涨上来了。
但是,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顶着这两个小麻烦,虽然可以用魔法遮掩掉让普通人以及魔力不及他的人看不出来,但乔希心中始终不安稳,总觉得踩在云端,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落下去。无数双眼睛在似有若无地窥探着他的魔角和尾巴。
虽说他的魔法术到了黑袍法师的阶段,在如今这个魔力衰落的时代,很少会遇到比他还要强、能一眼看穿他的伪装的魔法师。
但这个概率并不是零。
不说别人,就像上次过来的亚薇儿的姨母、他母亲生前的好友,就是一位不比乔希弱的魔法师。
要不是那位夫人离开的早,乔希一准会被她逮到马脚。
就这样,满怀心事的领主就这样独自待在卧室中,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除了已经知道他魅魔身份的艾伯塔。
即使艾伯塔想尽办法投喂给他各种好吃的零食糕点、为他寻觅到各种新奇的小玩意供他解闷,甚至有一次还将老管家那只纯黑色的小猫拎过来让他玩,结果将乔希和猫同时吓了一跳。
可以说是用尽各种办法哄乔希开心。
但缺少室外放风活动的领主还是肉眼可见、一点一点的,眼中褪去了光芒。
整个人都沉闷起来。
阳光照下来的时候。
乔希只是心念一动,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属于黑暗的那部分力量被正午的气息压制得明显衰弱下去,才忽然涌现出了这个想法。
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能成功。
当天就兴高采烈地告诉了骑士这个好消息。
还要给他展示一下自己刚学会的这个突破性技能。
结果大概是过了那阵子阳光最强烈的阶段加持,心情又太波动,那天乔希再也没成功过第二次。
气得他小尾巴气咻咻地在地毯上抽来抽去,想:艾伯塔会不会以为他是吹牛?
这也太丢脸了。
对死要面子的领主来说,这种乌龙事件无异于当众社死。
赤着踩在地毯上的脚趾都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倒是艾伯塔很知情知趣地表明态度,还条理清晰地和乔希分析:“我觉得,是时机的问题,此时太阳已经偏离了中轴线一个角度。”
乔希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说:“你懂得的东西还不少嘛。”
勉强被哄住了,保住了面子。
说来也真奇怪。
明明要炫耀的是他自己,闹出乌龙的也是他自己,但却要别人绞尽脑汁地哄他,才觉得能下来台。
怎么看都是被宠得尾巴乱翘、作威作福的样子。
但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别人也没有立场指指点点什么。
每一个被打理得精致又娇纵的猫猫背后,都一定藏着一个毫无底线对着他流口水的铲屎官。
等到第二天,耿耿于怀的领主掐准时间,在正午的时候再给艾伯塔表演了一下。
这次成功了。
终于觉得扬眉吐气。
乔希踩在高一些的软塌上,给他展示自己变得和正常人类一样的外表,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就说吧,我就说吧,没有骗你的。”
结果情绪一激动,尾巴又咻的一下钻了出来。
场面一时间又变得尴尬起来。
更让乔希想要昏迷还在后面。
那根尾巴擅自出现还不算,下一秒甚至当着他的面一下子缠住骑士的脖颈,在上面咻咻咻饶了三四圈。
桃心更是亲昵地在骑士喉结处蹭了蹭。
整条尾巴和主人产生了极大的割裂和反差。
乔希:“……”
这次骑士不哄他给他解围了,喉结滚动两下,低笑一声,伸手按住他的后颈。
吻了上去。
等乔希被亲的迷迷糊糊只会抓住他的衣领、整个人变得和尾巴一样诚实而柔软之后,自然也就忘记了刚刚那点被自己拆台的小小尴尬。
要说乔希很好哄,在某个层面上似乎确实可以这样概括。
但仔细一想,其实这是一个伪命题。
毕竟,只有一个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将他安抚住。
……
乔希很勤奋地练习着收起尾巴和魔角的小技巧。
平生第一次,他居然在为了能够早日出门而努力。
这要放到半年前,打死乔希也不会相信自己居然还有这一天。
简直严重违背了他懒散摆烂的人生箴言。
不过,如今这境况,他没预料到的事情可太多了。
譬如说:
没有料到他真的来继承了魔王领。
没有料到他居然有了一个情人,还在他面前暴露了魅魔的身份。
没有料到……他居然偶尔也会模模糊糊浮现出来一些,类似像这样和艾伯塔在领地中一直生活下去,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的想法。
即使如今他还在为自己的尾巴和魔角苦恼,但也已经看到了解决的曙光。
好像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的人生缓慢却坚定地走向一个洒落着光的未来。
或许并不辉煌,也并不显赫,但对于一个十几岁就失去唯一的亲人、在大陆上写作游历读作流浪的乔希来说,这样平稳的生活确实就是他最期盼的那一种。
他有时候会在深夜时,趁着所有仆人都睡着、城堡中寂静无人的时候,裹着宽大的外袍,让艾伯塔把他抱到城堡最顶层的天台上去。
漆黑的夜晚,天幕沉稳安静,如同一匹被静心打磨过的天鹅绒布,其上点缀着一轮半满不满的月亮,和无数围绕拱卫着它的群星。
星芒璀璨,将沉睡中的小镇映照得有种冷寂的分明。
风清棱棱的吹过,送来掺杂在一起复杂的气息。
大多数是各种刚收获的农作物的气味,厚重中带着些粮食特有的香气,万物凋零的秋季,也是一个收获种子的季节。
乔希裹着衣袍,里面穿着的也只是宽大的裙子一般样式的睡袍,不太挡风,也很不方便,拖到地上很容易就弄脏了。甚至,他还没有穿鞋。
这一看就是压根没有打算自己走路。
艾伯塔自然地将他抱在怀中,用身体替他挡住空旷处吹来的冷风。
偶尔,还要将那条时不时就要从衣袍中钻出来的小尾巴,及时地塞回去。
魅魔的尾巴也是个很娇气的部位。
要是吹太多冷风受凉的话,可是会导致主人感冒的。
毕竟是秋末的季节,再过一段时间就入冬了,空气已经很有冷飕飕的意味,沁了些寒意。
但乔希整个人窝在另一具高大的身体怀中,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冷意。
还有点热烘烘的。
乔希就像个小孩子乖乖被骑士抱着,将下巴磕在他肩上。
他的视线越过庄园的铁门、越过小镇的边界,一直望向领地更远的地方,一片漆黑之处。
这片领地并不大,在整个塔利帝国的贵族领土中,只能称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比起中心城附近那些富饶的领地,也显得穷困窘迫。
虽然名字倒是起的很有威势——魔王领!
乍一看仿佛有着令人敬畏的气势似的。
但是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实际上完全和这个名号扯不上关系。
但乔希有时候又觉得这块领地很大。
大得承载了母亲留给他的一份思念,过了那么多年,在他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的时候,依旧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染着淡淡哀伤的暖意。
大得居住了几万口人。
乔希从前完全没想过自己居然有天要管理这么多人,为这么多人的生活负责。
他是很惧怕责任的。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只会让他避之不及。
但是,此时,月下。
骑士温暖的怀中中。
乔希忽然油然而起一股责任心。
他对着大概是边境线的位置远眺了一会儿。
半晌,伏在骑士耳边,像是说悄悄话一样,嘀嘀咕咕:“等我的身体好了,我要去边境建造一道防线,到时候,每个路过的人都要给我交税。”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不久之前,他本人正是毫无心理负担地从边境线上偷渡进来的。
乔希说着说着就翘起唇角,有些自得:“别的地方可没有像我这么勤快的一个魔法师领主,哎,我只能辛苦一下了。”
艾伯塔:“不会让您太辛苦的,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陪着您。”
乔希转过脸看他:“当然,你别想套我的话!你不会觉得我会糊涂到把你这个知道我秘密的人,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吧?”
艾伯塔眼疾手快地将又从衣袍里钻出来的小尾巴给塞进去,又给他压了压兜帽,免得脑袋上的小角也被冷风给吹到了,一会儿又抓着他的肩膀打喷嚏。
低低笑了一声,说:“不敢,我很有自知之明,给我十个胆子也逃不出领主老爷的手掌心。”
乔希:“哼,算你识趣。”
他说着,眼角也忍不住弯起,露出一个带着甜蜜气息的笑出来。
纯黑的眼眸在月色的映照下如同一块澄澈的宝石,点点如同银落的星光映照在他眼底,但这些都比不上他眼眸本身那抹最纯粹的微光。
……
结果所有的平静都被光明圣子即将到来的这个坏消息打破了。
乔希今天本来很高兴。
他第一次在天亮之前成功把自己的魔角和尾巴收回去。
这代表着他在驯服自己的肢体这件事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能实现整个白天都不露出破绽了。
乔希正在很得意地跟艾伯塔展示呢。
结果看了一眼信纸,一下子破功了,没有掌控好魔力,小角和尾巴又冒出来。
尾巴气得一下子抻直,在空气中竖成一条直线。
随即很暴躁地左甩右甩。
生动地流露出一丝仿若实质的杀气。
任谁都看得出乔希此时的心情有多么差劲。
在小尾巴怒气冲冲地将要狠狠拍上座椅扶手的时候,艾伯塔及时伸手捞住——主要是怕这小东西自己把自己打疼了。
那场面,光是想想他就忍不住心疼。
虽然捧着哄一哄的样子也很可爱,但他更希望从一开始,乔希就不要经受伤痛的过程。
他将尾巴轻轻放下去,转头问乔希:“怎么了?是谁冒犯到您了。”
乔希指节骤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将信纸重新折起来,塞回信封里。
抿了抿唇瓣,过了几秒钟,才掩饰什么一样,说:“没什么。”
声音中有些异样的干涩。
艾伯塔当然注意到了乔希的异样。
他是这么的了解乔希,甚至可能连他自己有时都没有意识到,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就能瞬间揣测出领主此时的心情如何、他想要干什么。
这并非是魔物的能力带来的结果,魔物并没有窥探人心的技能。
这些纯粹是他用一双眼睛,用身上的每个感知,长久的关注、凝视乔希之后,产生的类似本能的反射。
不过,乔希此时明显没有要和他分享忧愁的打算。
所以他顿了顿,还是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
乔希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发走了艾伯塔。
一个人安静地思虑了一会儿。
其实早在亚薇儿提醒他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个实际很有心计的光明圣子、对他抱着异样心思的前队友,早晚会来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但饶是如此,他依旧有种走在路上踩到一堆什么不知名生物排泄物一样的恶心感。
这个时机实在是太糟糕了。
偏偏是在他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己身体的这个时间点。
无论是早一点在他体质还没有觉醒的时候,还是晚一些等他彻底能控制住魔角和尾巴显露的时候,乔希都有自信可以将这个人敷衍过去。
但是,偏偏是这时候来了。
不早一分,不晚一刻。
仿佛冥冥之中,命运在无形地指引,光明圣子注定要在他无法瞒住身份的时候赶到他身边,和他产生一场纠葛。
想到这,乔希就忍不住有种愤怒感。
想起在他连夜从皇宫中逃出来的时候,预言卷轴在他耳边念叨地那些让他不要小看命运惯性的嘀咕。
看来也并不全是对方为了劝他回去胡乱说出来的话。
命运之所以是命运,或许就在于某种程度的不可避免性。
即使他的母亲为了让他摆脱预言中的命运,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但乔希依旧遭遇到了这一场危机。
大概唯一有所改变的是,和预言中毫无准备就被揭破身份不同,这一次,乔希提前知道了危险的来源,有了一些应对的时间。
不过情况依旧很危险。
以那个光明圣子的心机和敏锐程度,如果见了面,乔希真的无法保证自己能在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下完美隐藏住气息。
一想到自己会被那种人发现身份、然后被对方借此威胁控制。
他就有种、就有种……想要杀了他的冲动。
乔希的眸色沉下来。
他的眼眸漆黑,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分外纯粹澄澈,面无表情、不流露出一丝波动的时候,却也非常慑人。
他一个那么高级别的法师,又在外面游历了那么久。
要说没见过血,恐怕小孩子都会笑。
或许,对于一个普通无辜、又让他无法割舍的人,他会有犹豫的念头。
但对于光明圣子这种无论从品性到实力对他而言都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的存在,乔希绝不会有任何软弱的念头。
他近乎冷静地思考着:
光明圣子的实力其实并不比他高,他是魔武双修,但因为资质不算顶尖,所以两样其实都算不上非常顶尖。
但是他有一点非常特殊:他的魔力是光明属性。
光明与黑暗自古以来就是对立的,他身上的魔力属性,非常克制乔希身上的魅魔血统。
所以一旦让对方察觉了端倪,产生猜测再对上,结果恐怕很不好说。
所以。
不能让这个人活着走到中心小镇。
他必须死在路上。
很快,乔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绷着脸,指尖也紧紧抓着信封。
等到终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信封连带着里面的信件,已经被他过大的力道揉捏得褶皱不堪。
又被他随手撕的粉碎,丢入垃圾桶中。
—
这天一直到晚上,乔希都满脸写着不高兴。
到了入睡前,他顺理成章地和骑士道:“艾伯塔,你今天晚上不用来了,我有点困,想好好休息一下。”
碰巧今天是月初,月亮仿佛一弯月牙,纤细地从云层的遮挡中探出一截尖顶。
这是魔物一个月中最平静时候。
这样的日子,乔希的需求不会很高。
乔希也不是每天都和艾伯塔待在一起。
偶尔某个晚上,或者是闹别扭,或者是别的原因,总之偶尔会有那么一两次,他不和骑士一起睡觉。
所以也不显得突兀。
艾伯塔温驯地道了一声“遵命”,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果然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因为心中装着事,乔希并没有注意到,骑士看向他的视线中的担忧,和眼底隐藏的极深的一抹晦暗。
独自一个人在房间中待了许久,直到时间到了午夜前一刻钟。
穿的整整齐齐、并且笼上了一件没有任何标志的漆黑外袍的乔希,发动了手中的传送卷轴。
传送卷轴是一种非常珍贵的存在。
能够在瞬息之间跨越几百里。
他手里也只有两张,不到非常危急的时候,不会动用。
一阵眩晕过后,乔希的身影出现在边境线附近的一个灌木丛中。
得益于精密的计算能力,乔希找到的定位很准,没过多远就是一道立着篝火的车队,部分守夜的人身上穿着纹着光明教会标志的衣袍,指向性非常明显。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位光明圣子的车队了。
乔希默默感应了一下车队中的气息。
然后困惑地皱起眉。
好奇怪,他感应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那位前队友的气息。
反而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感应到一股比较强的光明力量。
但是,若隐若现的,很不稳定,仿佛主人正在遭遇什么危险。
但是车队中的人又很安静,偶尔有起夜的人交接看守工作,看起来都在井然有序地活动着,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乔希犹豫片刻,还是给自己加上了层层伪装之后,拢紧兜帽,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离得近了,乔希才察觉到原来那股光明气息附近,还有一股很晦暗的黑暗气息。
是他从来没有遭遇到过的强大到令人心悸的浓度。
该怎么形容呢?
大概就是感知到的一瞬间,乔希身上的汗毛就倒竖了起来,这是来源于生物本能对危险的警惕。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感知到这股气息之后,乔希却并没有想要逃跑的冲动。
反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犹豫片刻,乔希还是谨慎地又靠近了点。
他从灌木丛中悄悄探出头。
大概是正发生冲突中心气息杂乱、削弱了感知,乔希这么悄悄摸过去,得益于魅魔那点擅长伪装的天赋能力以及他叠加在身上的各种隐蔽气息的法术,居然还真幸运地没有被注意到。
这一探头,乔希的眼睛就瞬间瞪大了。
眼前的场景也并不很意外,在察觉到还有另一股晦暗气息存在的时候,乔希就知道,那个光明圣子很可能遇见了麻烦事。
此时,他的脖颈正被另一个人扼在手掌中。
往日高高在上、总是戴着温和面具的尊贵的帝国皇子、同时也是光明圣子,乔希的前队友,无比狼狈地被一只掐住了命脉,露出崩溃挣扎的神色,整张脸扭曲又丑陋,一点不见平日的完美假面。
那个扼住他脖颈的手掌,往往在他即将气息断绝的一瞬间稍稍松开一瞬。
又在光明圣子迫不及待大口喘气的时候,再次毫不留情的扼紧。
像是戏耍一条狼狈的落水狗那样。
给他一点好似能够挣脱的甜头,又紧接着无情打破希望。
比干脆利落的死去,这样被无数次凌迟后死去,无疑要痛苦百倍。
但由于求生的本能,被戏耍的人也无法挣脱出这种轮回。
只能在一次次仿佛能得救的幻觉中被打入更深的绝望境地。
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其中蕴含着的深重的恶意,玩.弄生命的邪恶姿态,尽数淋漓地体现了出来。
即使是一旁偷看的乔希,都忍不住毛骨悚然了一瞬。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张扼着光明圣子的手掌上。
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看上去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甚至有几分闲适的姿态,手背上鼓出淡淡的青筋,腕骨一截有力的突起。
倒是挺好看的,完全让人无法联想到手的主人正在做这么残忍的事。
乔希:“……?”
等等,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好奇怪。
奇怪。
咚咚。
某种直觉般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而出,乔希的心跳猝然乱了一拍。
掖在衣袍中的尾巴也像是感知到什么,忽然挣动了一下。
顿了顿,乔希的视线顺着那条手臂往上看去。
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随意垂着另一只手,立在深夜晦暗不详的林影交错间。
模糊的影子在地上蜿蜒。
倒映出刀刃般弯曲向后延展的一对粗大魔角,以及在黑夜中显得尤为邪恶的血眸。
再加上他周身时不时冒出来的漆黑阴冷、浓重到有如实质的魔气。
很显然,这是一只高阶魔物。
乔希暂时无法判断他的品阶,但这样令他也感到悚然、能轻易将光明圣子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在魔界应当不是无名之辈。
什么时候有这么强大的魔物跑到人类大陆上来了?
还在他的领地中,他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想必会引起人类社会中一阵剧烈的动乱。
但是,最让乔希震惊的还是,并不在于此。
而是那只魔物除去魔角和血眸之外,让他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庞。
光线晦暗,男人身后是庞大的黑暗深林,怪兽般嶙峋地耸立着,只有地上残存着的光明术留下的残骸,于他身前发出一点薄弱的微芒。
男人,不……魔物站在明与暗的正中间,一侧脸颊被光明术映照,显得下颌处的线条尤为锋利,眼窝微深,面色如冷霜般淡漠。另一侧隐匿在暗影里,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只模糊看得到凸出的眉骨,隐约透露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
血眸深红,微微泛着荧色,有如着鲜活的血液在其中流淌。
更显得诡谲冷鸷。
看起来,有点陌生。
完全和他记忆中那张脸上对他展露的神色对不上号,以至于乔希一下子呆住了。
但同床共枕那么久,他还不至于连这个认不出来。
况且,最重要的是,艾伯塔他,连骑士服都没换啊!
比他还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