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骤然安静一瞬。
最明显的就是谢疑略重的呼吸声, 健身房中的空气抽换机速率开到了最大,机器的嗡鸣声像某种白噪音。
苏知看到那滴汗沿着谢疑的青筋微倴的侧颈下滑,一路落到胸口。
起伏的胸膛主人好一阵没说话。
苏知很少见到谢疑怔然的反应, 但这次看到了。
男人的黑眸还停留在类似忍耐的黑沉中,从中猝然涌出一股茫然,那样子, 看着居然有点像条傻狗。
平时是很凶的, 这会儿,有点傻。
苏知说出来的一瞬间,原本还有些懊恼,他怕自己态度太好让谢疑对他做更过分的事,这人的品行太恶劣了,不能用常理看待。
正常人被好声好气对待一阵子,大部分不说会洗心革面改邪归正, 至少也会意思意思地收敛一下。
但很显然谢疑不会, 他只会越来越坏。
不过真说出来之后, 倒是没有那种后悔的感觉了。
他还是不想让人背上莫须有的黑锅,哪怕这个人是谢疑。
苏知的道德良知让他做不出来那种事。
他想, 即使谢疑很坏,也不能认为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做的。
苏知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没等谢疑说话,把手中的手机往男人胸口磕了磕, 看见那上面充血微涨的肌肉被手机一角压下去的弧度,眼角一跳。
虽然早就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他好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 这人的胸也太……
都是男人,怎么差了那么远啊?
要说一点不羡慕是不可能的,苏知在打架中被他压制的那些时刻, 不知道多少次有点嫉妒的想到,他要是有谢疑这样的身材,不把这狗男人按在地上捶?
但是他就是天生这种略纤瘦的体质,人又懒。
想练出来一身漂亮的肌肉是需要用勤奋和汗水铺垫的,这点上倒是人人公平。
但苏知就算是上辈子也和勤奋这个词不搭边。
他大部分倔强和韧性,都用来和谢疑别苗头去了。
“……”
苏知的视线无意识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看得他喉头略略发紧。
他是见过很多次谢疑不穿衣服的样子,但真要论的话,从不主动玩.弄。
……?
奇怪,他在想什么?
不能再想了!
他几乎是把手机硬塞进谢疑怀中,说:“你自己拿着看。”
“……嗯。”谢疑把手机接过来,他继续低头看。
刚刚只是看了个大概,这一次,他仔细再看了看那几张照片。
苏知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别太往下了,只落到男人肩头的位置:“你看一下,要不要联系他们删帖。”
谢疑捂的是挺严实的,而且没有被拍到正脸的方向,但要是真的很熟悉他的话,还是能看出来一些端倪,那种气质和眉眼不是谁都能有。
苏知也不好说,会不会有特别火眼金睛的人给认出来。
会不会对企业的影响不好?
虽然他直觉谢疑大概不会在意这些影响,不过,还是不可避免的担心了一下。
谢疑看了会儿,他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沉稳冷静很多,只是仍有些微哑,没有回答苏知的问题,而是问他:“你想删掉吗?”
苏知:“……”
苏知:“我、我都可以。”
在男人沉沉的视线注视下,他说:
“我无所谓的,之前论坛上,还有个拍了我照片的帖子,都很久了。”
苏知:“他们就是发着玩,学校论坛这种地方流量没多少……”
苏知也不知道为什么多解释了好几句。
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谢疑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谢疑:“那就放着。”
他把手机按灭,递还给苏知。
苏知伸手去接,结果刚拿住手机,手背就另一只手覆盖住了。
男人温热的掌心盖在他手上,因为刚运动完,掌心的温度很烫,简直像一块烙铁,手腕的青筋也倴张起来,在凸起的腕骨上饶过一条淡青色的筋络,一直蔓延到小臂上,和上面鼓胀的肌肉虬结在一起。
不是很夸张,谢疑的肌肉块头是恰好那种。
但仍旧看得人触目惊心。
两人离得挺近的,苏知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一点淡淡的汗味,不明显,主要还是那种微凉的薄荷味道,苏知有时候分不清,是因为谢疑经常用这种味道的沐浴露,还是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他本身的气息。
在他的刻板印象中,满头大汗的男生总是臭臭的,让人想皱眉捂鼻子。
苏知上大学的时候,被朋友带去过体育队的地盘,那里乱七八糟臭烘烘的味道让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体育生了。
不过谢疑身上倒是一直挺清爽的,即使出汗了也没有多余的味道,不难闻。
其实单看谢疑的卫生习惯,也是挺干净讲究的一个人。
于是苏知更搞不懂他的爱好怎么这么不讲卫生,整天喜欢在人身上舔来舔去的。
这是人又不是狗!
苏知走神想了一点别的东西。
男人的眼眸沉沉盯着他,问他:“要不要一起运动一会儿?晚上是不是吃撑了。”
“……”
确实,为了解决掉过量的晚饭,苏知也是尽量吃到了吃不下的地步,也很努力了。
明天还是和阿姨说一下,不用做这么多。
不过,苏知还是拒绝:“不要,太累了。”
就他那点胃容量,自然消耗就可以了,苏知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拒绝多劳累一通!
而且,他有点担心谢疑会在这里搞他。
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儿。
苏知抓紧手中的手机,想起一些往事。
上辈子,他人生中唯一试图健身的那段时间,有次指导教练不在,他自己做了一套训练后累得够呛,懒得不行,不想做拉伸,还是谢疑看不过去,走过去把他拉起来,半强迫地让他做完了一套放松的拉伸。
免得他又嚷嚷第二天身上疼。
苏知当时因为运动过量,脑子有点迟钝、木木的,竟然没有察觉到危险,还呆呆地跟谢疑说了声:“谢谢。”
做完放松动作就想甩开男人去洗澡。
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一只大手拉回来,随之炙热的身躯俯笼下来。
苏知平时都打不过他,那时候跟个软脚虾一样更没有对抗的能力,像只小乌龟一样被人按住动弹不得,几乎三两下就被人拉开了衣角。
男人俯身凑近他脊骨,呼吸烫得几乎能凝成火焰。
在苏知微哑颤抖难以置信的叱骂声中,吻他微微凹陷处的汗水。
……
苏知想起这一幕,心口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微微发紧。
太过分了。
他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谢疑的某些行径。
想到这段往事,他更是说什么都不敢留下。
警觉地挺直脊背,大有谢疑敢都对他做什么他就当场蹿走的架势。
谢疑倒是没有强迫他一定要留下来的意思。
见他拒绝,也只是“嗯”了一声,漆黑眼眸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就把他的手腕松开了。
就像是单纯随口询问他一下,不答应也没什么。
苏知拿着手机飞快跑掉了,一秒钟都没敢多留。
关上房门的时候,他感觉手腕上被握过的地方微微发烫。
他垂头看了看,那里好似有一圈若有若无的红痕,他的皮肤就是这样,被稍微捏一下都会有印子。
也有可能是被热气熏出来的。
谢疑的手掌好热,总觉得现在还有热度残留在上面。
不过这种程度的痕迹,大概几分钟就会再也看不见了。
苏知不再想这些,他抱着手机继续去看游戏视频。
他游戏玩的不怎么样,却很热衷于看别人玩游戏。
没有看到在他离开后足足有十几分钟的时间,谢疑都盯着房门的位置,一步也没有挪动,纤长的眼睫在眼底洒下浓密稠深的阴影。
很久之后,才用舌尖舔了舔牙关,用一旁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薄汗,继续剩下的训练。
—
谢行舟翻看着论坛帖子。
先前在电话中,他放在苏知身边的眼线徐复不知为何有点支支吾吾的,没说得太详细。
挂断电话后,那人把a大论坛的账号发给他,请他亲自去看一看。
谢行舟手机已经在论坛帖页面停留了半个小时。
帖子不长,即使苏知是论坛红人,但这种校内论坛的流量并没办法跟公开论坛比,很小众,一天能有两三百条回复就已经很惊人。
谢行舟没几分钟就看完了,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他神色阴郁地看着照片中拉着手的两个人。
——那种柔软微醺的氛围,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对恋爱期的小情侣。
他不至于瞎到这种地步。
谢行舟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苏知前不久还和谢疑闹得很僵硬、冲突激烈,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有许多证据都能提供佐证。
但他们两人现在关系和缓好像也是事实
他想了很多个理由也无法理清,是什么让两个两年间都相处得很不愉快的两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了靠近寻常情侣的模样。
人性是多么复杂又牢固的一样东西,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突如其来的醒悟。
那就只能从外界找原因。
想一想变数——
难道反而是他的介入,让这两人之间有了某种变化?
虽然仅仅是一个猜测,但谢行舟的心情已经一瞬间跌到谷底。
谢行舟死死皱着眉,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
堪称阴云密布,仿佛下一秒就要暴怒地冲起来砍人。
他可以冷静从容地面对谢疑对谢家的打压,顶着莫大的压力支撑起这个苟延残喘的家族。
但无法接受自己居然给谢疑送了助攻。
这比谢家彻底破产还要让他难受。
谢行舟的心情很扭曲。
他过的差没关系,只要谢疑也同样过得不好,他总能从其中找到怪诞的安慰。
他不知道多少次看着那些情报资料,想到他的堂弟那副爱而不得的丑陋样子,内心都会充满优越感。
大概是某种血脉的直觉,又或者是同为恶人的同理心,他某种程度上其实很了解谢疑。
不仅长得像,在某些事情上他也可以精准揣摩到谢疑的心理。
从前谢疑看起来再风光,他在感情上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午夜梦回的时候,谢疑并不会过得比谢家人更舒心。
但现在、现在——
“嘭”的一声,手机被他粗鲁地摔倒茶几上,将茶几一角砸出裂痕。
戴久了几乎已经成了习惯的温和面具最终还是全部崩塌。
他坐在沙发上,如同一只恶鬼,看起来比他那个暴躁自大的父亲还要可怖
来家里打扫的钟点工听到动静从隔间中走出来,被他狂暴的神色吓了一跳。
手中的工具掉到地上,发出叮当哐啷的一阵动静。
钟点工慌忙蹲下去捡。
捡完了之后也不敢停留,匆忙地抱着东西走了。
谢行舟深吸一口气,勉强遮了遮失控的表情管理。
在沙发上闭眼休息了几分钟,起身捡起已经被摔得屏幕开裂的手机,按亮。
碎裂的屏幕如同被蛛网,将完整的屏幕分割成一个个斑斓的小色块,像素随着裂开的痕迹扭曲异化,像某种末日场景。
他的指尖被裂痕划出伤口,鲜血从其中流出,染脏了本就碎裂不堪的屏幕。
一瞬间,他觉得这副污糟的场面,像极了现在的谢家和他自己。
像个小丑。
谢行舟面无表情,顶着斑斑血迹,打开了某个联系方式。
就像小时候他就能够越过所有大人,察觉到谢疑最在乎的是他母亲送他的那块手表那样。
如今,他知道这依旧是谢疑绕不过去的伤疤。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金丝雀没有按照预料的那样和谢疑闹起来。
不过,他依旧会让谢疑知道梦醒的滋味的。
—
深夜。
山顶别墅中。
苏知已经睡下了。
谢疑在健身房待到了接近十一点钟。
做了太久的训练,即使刚洗过澡,他身上也有着挥之不去的炽热的温度。
谢疑走进卧室的时候,苏知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睡着了。
应该是刚睡下没几分钟,半梦半醒的,听到他进来的动静,掀起眼皮呆呆地看他几秒钟,嘟囔了一句:“快睡觉。”又很快闭上了。
谢疑爬上去搂住他,到真只是安分地睡觉,没做别的坏事。
连着做了三天,确实是不能再做了,昨天到最后苏知滴出来的都是透明的水液。
卧室光线漆黑,苏知很快就睡熟了。
这次谢疑起身,他能没察觉到动静,仍旧在被窝中睡的酣甜,就是随着身侧的空旷,眉眼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谢疑走到卧室阳台上,轻手轻脚地关上隔断门。
阳台是开放式的,山间的地界夜晚很清凉,凉风习习。
却没能吹冷谢疑脑海中的燥热。
他想起来白天那个帖子。
苏知从健身房中离开之后,他找人弄了个a大的账号,又去那个帖子里看了看。
一开始,苏知向他解释他没有误解那个帖子是他发的时候,他就已经很难以置信了。
他自我认知还算挺清晰的,知道自己在苏知眼中应当是很糟糕的形象,那么背上一些似乎符合他品性的锅,应该也是属于活该。
但他的小鸟却很认真对他说,他知道不是他做的。
即使前一天被他欺负得很生气,还是会认认真真地善良地和他解释。
之后苏知说不介意那张被人拍下的明显带着暧昧气息的合照,更是往他心底投入了一颗沸石。
某一个瞬间,他几乎失去了对一切的感知能力。
眼中只有苏知张合的唇瓣和有些游移的视线。
当时苏知的预感确实没错,如果他没有及时跑走,肯定会被抓住揉弄一番。
谢疑有时候觉得自己确实像苏知骂他的那样,像个禽.兽。
一头饥饿的膨胀的巨兽。对着苏知口水滴答。
会把柔软的小鸟含在嘴里,吮吸他的味道,把他的每一根羽毛都沾染得湿漉漉,让他只能在巨兽的巢穴中停留。
他被过度的满足感袭击了。
一直以来,他的某种恶念来源不就是想让其他人知道的,苏知是属于他的吗?
他昨晚忍不住又回去看那个帖子。
把所有的照片都保存了下来,还有闲心往下翻翻评论。
但翻着翻着,他的脸色却变了。
那些表达对苏知喜爱的回复实在太多了,时不时就会夹在谈论他们关系的言论中,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来。
尤其是当他退出那个八卦贴,回到首页。
看到了苏知说的那个很多年前被拍下照片的帖子。
里面的评论回复更是看得他几乎捏碎手机。
喊“老公”、“老婆”,各种乱七八糟称呼的发言,几乎占了90%。
看得他面色黑如锅底。
这群人,怎么这么不知检点?
对着别人的老婆乱喊什么?现在的大学生就是这种素质吗?
明明不久前还在为苏知答应留下那个类似出柜的帖子心脏膨胀。
但没过多久,这颗心脏就出尔反尔地尖酸地流出毒液,吝啬地想把自己的小鸟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把那些帖子全删掉。
—
谢疑在阳台吹了将近一个小时冷风才走回卧室。
他身上萦绕着冷气,山上夜晚湿气也重,回到床上后没有立刻去抱住苏知,即使是夏天的温度也怕冻到他。
他隔着一人宽的距离看着苏知在黑暗中的眉眼。
忽然之间,睡的正香的苏知忽然皱了皱眉头,忽然动了动脑袋,好像在找什么一样,还伸出手在空白床单上摸索。
摸到谢疑的衣角。
顿时像是找到了自己失踪的大型抱枕一样,身体自然地靠近过来。
潜意识困惑今天的抱枕怎么有点凉飕飕的,还是很习惯地钻进了人形抱枕的怀抱中。
不知道梦到什么,嘴巴吧咂一下,脑袋抵住抱枕胸口拱了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