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一个回笼觉睡醒后,就看到谢疑的神色微沉,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黑气,缓缓散发出来。
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懵懵地问:“怎么了?”
谢疑深深吐出一口气,说:“……没事,下飞机再说。”
飞机快要降落了,这时候让苏知心情波动不太好。
苏知:“哦,好吧。”
谢疑带他去舱室的洗手间洗了把脸,在飞机开始降落之前回到座位等待。
一阵颠簸过后,飞机降落到机场地面上。
时隔近一个月,他们终于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在雪国待着的时候还没有太大感触,但意识到自己回来后,苏知心底忽然涌出来一股迟来的酸软。
他回到这里了。
回到了这个他和谢疑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
雪国的风景很漂亮,和谢疑一起住在他儿时居住过的小别墅里的感觉也很好,那里安静舒适,有种窥探到时光缝隙的感觉,很奇特,苏知不讨厌那种感觉。
但他终究想要回到的,还是这座城市。
这座有着他和谢疑的居所的城市。
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想要飞回到的地方。
两人走下飞机。
今天是个很好的晴天,万里无云,天空像是被洗涤过一样,童话般的蔚蓝,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苏知朝身旁的男人说:“回家啦。”
他的心情有种莫名的雀跃,走到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有点跃跃欲试地想要蹦下去,被谢疑看出来苗头,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轻轻把他放到地上,掐了下他腰侧当做警告:“不能跑跳。”
苏知眨眨眼:“哦,对不起,我不小心忘记了。”
他刚睡醒,脑子顿顿的。不怪他嘛。
-
苏知在坐车回家的路上,得知这场快要爆炸的舆论。
他剩下的那一点点瞌睡虫一下子就被全部吓跑了,微张着嘴巴,琉璃色的眼珠都瞪圆了,半晌没反应过来:“啊?”
只会说这一个音节了。
实在不知道除此之外该说些什么。
这太突然了,苏知完全没有相关的心理准备。
从前他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啊!
但仔细一想,在国外的时候,他和谢疑本来就没有特意避嫌,即使没有那个吻,也基本一直在搂抱和牵手,被拍到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这样下去被周围的人发现关系是早晚的事。
即使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总会被发现。
苏知是打算顺其自然的,他不会主动向别人宣扬他的恋爱事迹,这点跟谢疑的性别和身份都没有关系,是因为他本身就并非张扬的性格,不会向别人宣扬自己的私生活。
但也不会遮掩,如果有人发现了就承认。
计划的是很好的。
于是,这件事或许也不能完全的算作是一个意外。
就是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居然闹得这么大。
苏知被最多人注视着的时候,就是在学校内部论坛的那个帖子里,但都是同学,大家的发言比较克制,而且那里确实没有多少人,并不是每个学生都会混论坛。
那个帖子看着回复多,但都是好几年积累起来的,还真不算太大的流量。
此时经历这么大的阵仗,羞窘一下子就把他淹没了。
他一想到网络上有那么多人看到他和谢疑接吻,整个人简直都要烧着了。
那些点评他们的乱七八糟的评论,更是完全不敢细看。
他心怦怦跳的很快,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膝盖上的衣料,颇有些手足无措。
恰巧此时手机嗡动一下,他下意识拿起来看,手都有点抖,手机在手中滑落了一下才拿稳。
苏知点开看,发现是他的女同事发来的讯息。
对方在数个小时前就给他发过一条信息,提醒他看热榜,他的照片被人发上去了。
可惜那时候苏知人在飞机上,在谢疑怀中睡的正香,完全没有接收到这个好心的提醒。
苏知:“……”
他礼貌地给同事回复:[不好意思,刚刚在休息,谢谢提醒,我已经看到了。]
同事很快回复:[那就好。]
紧接着问:[你是怎么想的?你和大老板现在是什么情况……在谈恋爱吗?]
苏知颊边又红了红,他垂头打字回复。
恰巧此时,谢疑也问了一句类似的话:“你怎么想?”
谢疑神色凝沉,从在飞机上那会儿就不太高昂的情绪看着更差了。
他把苏知的沉默和紧张误以为抗拒。
苏知刚把消息发出去,抬头看他,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谢疑看着他,黑眸沉沉,条理清晰地说:“公关那边一直没有下场处理,耽误了最好的时间,但也没关系,现在下场的话虽然晚了些,但只要压住舆论不继续发酵,过一段时间总能平息下来。”
他淡淡道:“那些照片都可以找人删掉,被人下载储存的部分无法处理,但可以确保以后不会再在网络上流通。”
他顿了顿,原本想说那个拍摄了他们清晰面孔的人也可以起诉,让对方付出法律的代价。
但他直到苏知大概不会想要这种处理方式,便没有提。
苏知的重点显而易见地有点偏,他诧异地问:“不会再在网络上流通?还可以办到这个吗?”
谢疑:“……”
谢疑:“嗯,可以。”
苏知:“那要花很多钱吧。”
谢疑嗓音微哑:“不用操心这些。”
他看着苏知,对方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局促,脸颊、耳根到脖颈都泛着红,一只手仍旧抓在膝盖上,紧张地把那里的衣物攥成一团。
谢疑顿了顿,对他说:“网民的记忆很短暂,很快就会过去的。”
谢疑是无所谓,这件事不会影响到谢氏。
假如退一万步说,就算影响到,他也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整个谢氏在他心中的份量都不值得和苏知相提并论。这是一个不需要考虑的议题。
但对苏知来说不是这样。
他还很年轻,他的经历还很少,刚刚参加工作两年,阅历还很浅显,本身又是比较内敛的性格,会在意周围人的看法。
其实谢疑从前是起过类似的念头的:
运作一番曝光他和苏知的关系,借由周围人的目光,把苏知彻底绑在他身边。
但他知道苏知有底线,隐约意识到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欺负。
他不想真的把人惹毛,连那样时不时也可以无言拥抱在一起的薄弱平衡都失去,才没有真的做出来
但如今他再也无法涌起这样的念头了。
他不想让苏知过上那种被人指摘的生活,每时每刻承受着心理压力,每天都不开心。
他一想到那个画面,心脏就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一样疼痛起来,即将要无法呼吸。
他仍旧是一只野兽,但爱拔掉了他的獠牙,为他戴上了枷锁。
苏知还是有点糊里糊涂的,他以为谢疑是为了公司的名声着想,才想压下去这件事,懵懂地点点头,说:“反正,你看着处理就好,我不懂这些,就不掺和了。”
他相信谢疑可以处理好。
理解归理解,但苏知还是有点小小的郁闷。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我们就是谈个恋爱,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法律规定不许我们谈恋爱呀?应该也不犯法吧。”
谢疑看着他的视线加深,像是没反应过来。
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眸色昏沉错乱,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可是,”苏知想起什么,有点傻眼,他把手机拿给谢疑看:“我已经回复过人家了。这个没关系吧?”
谢疑垂头看去,看到手机屏幕上他和同事的对话。
同事问:
[你是怎么想的?你和大老板现在是什么情况……在谈恋爱吗?]
苏知隔了十秒钟回复:
[是的,我们在谈恋爱,他是我的男朋友。]
-
舆论发酵了半天时间,谢氏的公关才姗姗来迟地动了动。
谢氏是有一个官方账号的,只是运行得非常糊弄,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发一条动态,发也是发一些官方的数据和文章,非常无趣。
这也很正常,谢氏并不需要直接向消费者对接,自然不需要在这方面对费心。
于是这个官方账号常年只有几百位粉丝,上次因为董事长的长相小小出圈,也就堪堪涨到了千粉。
基本是一个没什么人在意的状态。
今天被来吃瓜的网友一拥而上,不过几小时就涨到了数万粉丝。
堪称靠着老板的老婆走上了账号巅峰。
最新一条的动态下满是催促的评论:
[你们家老板出柜了怎么说?]
[这个账号真的有人在运营吗?还能蹲到一个回应吗?]
[在?那么帅的老板藏这么严实干嘛?把你们老板喊出来营业ok?]
[没有老板,老板的男朋友也可以,我们不挑!嘿嘿……嘿嘿嘿……]
[诡计多端的楼上!]
当然也有不少异样的声音。
[都闹到别人官博下了?当代网友真闲……]
[怎么回应?老板玩个小情人这种事本来就没法拿出来说吧?]
[嗯嗯嗯楼上你又懂了。]
复了。
毕竟就像有些评论说的,这种个人私事,别人不解释也无可指摘。
而且这种身份差距,有些言论虽然说得难听,但其实概率很大。
就在评论区眼看着要吵成一锅粥的时候,这个官方账号终于慢吞吞地有了动静。
只见它先是点赞了那条热度最高的嗑cp微博,然后发出了一条新动态:
[近日,有网友拍摄到我司董事长和人亲密同游的照片,引起热议,这是怎么回事呢?小编也非常惊讶!一番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我们董事长已经低调恋爱两年啦,谢谢大家的关注,目前两人感情稳定,如果准备结婚的话会请大家吃喜糖的~希望大家在关注网络八卦之余也不要自己的耽误生活哦,比心jpg]
这条动态的评论区迅速爆炸。
[卧槽直接承认了,官方出柜,牛逼!]
[热榜预订!]
[我嗑的cp官宣了!呜呜呜我嗑过那么多cp,没想到只有这对才嗑了几个小时的成真了!!!]
[爽啊!!嗑真人就是爽啊!爽死谁了我不说!]
[?,结婚?不对,等等,怎么就要快进到结婚了,好像并没有人催婚吧?]
[哈哈哈哈我也觉得很突然,怎么就提起来这个?]
[我怎么觉得这条微博阴阴阳怪气的,好像在说:你们没有自己的生活吗?闲着没事看别人老婆干嘛。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你的错觉,我也感觉有点……]
[2333被那些叫分手他们来上位的言论气到了吧,哈哈哈让你们口嗨!]
[省流:正常恋爱,有结婚意向,我的老婆你们少看。doge]
[呜呜呜占有欲好强!嗑晕了!]
[其实看照片就能看出来啦,不是抱着就是亲亲,眼睛都黏在上面不移开,真的很黏糊,谁懂jpg]
[恋爱两年还有这个状态也太甜了,我和我男朋友就恋爱的第一个月有这么黏糊,恋爱半年之后,他靠近我周围半米都觉得他人烦狗厌!]
……
因为这条回应,原本就居高不下的话题热度再次被引爆。
比前几次还要高的热度。
谢氏的宣传营销部员工门额兢兢业业地守在电脑前监控舆情,即使决定了顺势承认,但也不能直接甩手不管了,必须时刻监控是否有大规模负面舆论,然后及时解决。
热度也要尽量压一压,不着痕迹地让这件事尽快消失在大众视野中,物极必反。
而且老板下了死命令:一旦有针对苏知的负面言论,就要最快处理。
要忙活的实在太多了。
自从这个部门创立以来,还没经受过这种阵仗。
估计往后也很难有了。
——毕竟他们老板这辈子只能出一次柜。
这两天他们注定要趴在电脑前时刻盯着,甚至还排了轮班。
好在老板额外发了一大笔补偿奖金,都快抵上三个月的工资了,也算没白熬。
整个网络世界都因为这场恋情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地震,谢氏的宣传部加班加点工作,其他部门也因为这个近距离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八卦很骚动,匿名群已经刷到飞起。
今天或许是谢氏近年来员工工作效率最差的一天。
但两个当事人完全没关注这些。
商定了处理方式后,苏知知道后续的舆论肯定会令人头皮发麻,干脆关掉手机,网线一拔,不面对就不存在。
顿时轻松很多。
谢疑带着苏知回了别墅。
一走进院子,苏知就发现了新变化。
院子里原本一片空旷的地方,移栽来了几颗新的树木,翠绿茂盛。
苏知仔细看了几眼,发现是栀子花树,只是他们出差太久,此时已经过了栀子花的花期,花朵逐渐凋谢,只留下繁茂的枝叶,看着颇有些单调。
他眼睛亮起来,走近些看这几颗树。
之前他和谢疑说过要种栀子花的事,因为说完没几天两人就出国了,苏知还以为要回来才继续办这件事。
没想到已经在他们出国期间移栽好了。一回来就看到。
苏知有些惊喜:“这么快就弄好了呀。”
谢疑:“嗯,因为移栽的比较晚,今年看不到花了。”
苏知伸手轻轻抚摸着树干:“没关系,等明年看一样的……不过,好高,你从哪找到这么高的栀子花树?”
栀子花是一种灌木,普遍低矮,要树龄很高养护得很好才有可能长到两三米。
而现在移栽来的这几棵,都有两米多高,最高的那个接近三米,看起来气势汹汹的。
谢疑没回答,可疑地沉默下来。
苏知意识到什么,猜测道:“你不会是从我们学校挖来的吧?”
谢疑低声承认:“……嗯。”
苏知:“……”
他:“噗。”
没忍住轻轻在谢疑腰间打了一下,无奈道:“你怎么连别人家的树都抢啊?这么霸道。”
他们学校把那几颗老树看得可宝贝了,平时有学生凑近摘花都要通报批评,这种花树养的这么好不容易。
也不知道谢疑怎么说服的,竟然把别人用来镇校的花树给挖过来了。
谢疑定定看着他,安静地承受他小小的亲昵的埋怨。
他只想给苏知最好的,无论任何东西。
苏知说:“不用这么麻烦,从小树苗一点点养大也很有意义。”
谢疑:“那就再栽几棵小一点的。”
苏知点点头:“好。”
彼此对视,安静片刻,谢疑伸手把苏知按在最高的那颗栀子花树上。
他的动作很轻,苏知的脚腕不能有大动作,这个动作更像是一个轻柔的安抚。
苏知丝毫没反抗,顺着这轻轻的力道脊背靠在树身上,仰头看着谢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谢疑垂头看他,停顿片刻,从一侧衣兜中掏出一个小盒子。
他缓缓打开盒子,一点璀璨的光闪了一下。
苏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钻戒。
苏知轻轻“咦”了一声。
谢疑把戒指从盒子中拿出来,向他解释:“这是用那只奖杯上取下来的钻石做成的。”
不大,三克拉的钻石一分为二做成两枚戒指,一枚上就一点五克拉的钻石,谢疑不会吝啬到送这么廉价的礼物。
他只是觉得苏知会喜欢。
苏知惊诧地睁圆眼睛,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苏知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取来的。
谢疑的那些旧物早在他们还在雪国的时候就托运回来了,明明下飞机后全程他们都待在一起,结果谢疑就像变戏法一样把这东西变出来了。
有时候苏知觉得谢疑简直像他的魔法口袋,总是能掏出来很多他想象不到的东西,冷不丁办好他没有说出口的期待。
就像这些栀子花树,就像这枚戒指。
但他无暇细思这些。
眼前有更紧要的事。
他又仔细看了眼这只戒指,款式很简洁,银色的素圈上镶嵌着碎钻,一点都不花哨。
是他喜欢的款式。
更别说上面的钻石是由谢疑学生时代拿的奖杯上拆下来的,更是意义特殊。
谢疑神色紧绷,他难得如此紧张,眉眼绷的很紧,以至于显出几分凶意,黑眸如寒潭一般紧紧攫住苏知。
他喉结滚了滚,问:“可以……帮你戴上吗?”
风轻轻吹过,栀子花树枝叶轻晃,一朵侥幸还没开败的唯一的小小一朵栀子,晃晃悠悠落下来,滚到苏知头上,洁白的顺着他的黑发滚到肩头、地上。
留下一点馥郁的香气。
“嗯,”苏知笑起来,说:“可以。”
他的眼睛通透又漂亮,在晴朗的天色下如同被精心洗涤过的琥珀,淡淡的桃花眼弯起,泛着轻软。
朝他温顺地伸出手,纤长的指节仿佛镀着一层柔润的光。
然而谢疑指节僵硬,第一下竟然没戴上,狼狈地错开了,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在苏知的配合下,第二次才戴准。
苏知问:“你的那个呢?”
谢疑把自己的那个也拿出来,苏知给他戴上,他的手可没有谢疑那么笨,一下就戴准了。
苏知给他戴完,正想收回手,却被谢疑一下握住手腕,俯身亲吻下来。
吻着吻着,谢疑的手掌慢慢上移动,握住他的手指,捏在掌心反复揉搓,银色戒指微微硌在手掌上,碎钻在阳光流转时反射出璀璨晶莹的辉光。
苏知在亲吻的间隙模糊地想,等个一两年,这个庭院里高大的栀子树和低矮的新生灌木苗都会生长得很茂盛,在夏季开出纯白美丽的花。
高矮错落,正像小鸟筑巢的枝丫,交织成一个用爱意铺满的温暖干燥的巢穴。
一个属于他和谢疑的巢穴。一个家。
旧日斑驳的冬雪渐渐远去,他们还会有很多个可以一起筑巢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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