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时辰前。
离开侯府的左千户苦思许久无果,心中思忖,昨夜大战以后,出了一身汗,还没有洗澡,于是便骑马去了趟混堂。
平日里,伙计都很忙。
而那时候却格外清闲,付过了钱,便有伙计走过来,用竹筐帮左千户把衣服、佩刀装好。
“阁下是官?”
“嗯。”
左千户性格微冷,不喜欢跟陌生人攀谈、打交道,脱了官衣以后,便赤着身子走进了汤池,心中思索陆离跟他强调的那些要点。
“听闻昨夜五城兵马司死了不少人,那场面……啧啧。”
“唉,能让妖孽伏诛就行。”
池子里有四五个人在泡着,热气腾腾,人的脸都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左千户默默挪到汤池角落,下了水,将耳朵都埋进水里,用闭气功夫来躲避那些恼人的声音。
天一亮,世人便知五城兵马司犯下大过,又立了大功。
过错在死伤惨重。
功劳则是杀了不少邪魔外道。
但寻常百姓却不清楚,受到毁灭性打击的只有北城兵马司,上千敢战兵卒,只剩下几十人尚存斗志,而将兵之人,正是他左千户。
微烫的水泡遍全身,本该令人觉得舒爽,忘记所有疲惫。
但左千户却并未能放松多少,因为,交谈声穿透池水,仍能传入他耳中。
“听闻那位提督五城兵马司的河南侯有个好儿子,了不得啊,天上星君降世……”
“不错,原本都已年过不惑了,竟然一夜之间白发转乌。”
“唉,都说乱世出妖孽,兴许是老天爷垂怜咱们,派了一路神仙下凡。”
“真有此事?”
“骗你作甚,若是不信可守在河南侯府,亦或五城兵马司衙门旁边,到时候,侯爷从此路过,你看一眼便知。”
“真真叫人羡慕,生了个神仙转世的儿子,不仅重返年轻,恐怕死后也有福可享。”
交谈声阵阵。
不知不觉中,左千户浮出水面,自从昨夜过后,他便对侯府那位公子的传闻格外上心。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泡澡者一个接一个离去,而左千户也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心里对陆离愈发敬重。
同时,不禁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迫切想要突破到那个神秘而强大的新境界。
“往后得空的话,必须经常去拜访那位小侯爷了。”
左千户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爬出来让人帮忙擦背。
等搓好了,又将头发散开梳洗干净,彻底打理完以后,他强忍住浓浓的倦意,前往北城兵马司所在的衙门——
要给死去的弟兄家属发抚恤金。
然而,就在左千户怀着这种想法,回到卫所之时,两名客人突然到访,皆是面白无须,说有什么旨意要宣。
如此,才有了他深夜到访金陵大狱提人一事。
“前兵部尚书傅天仇呢?本官收到旨意,要押他进京受审。”
此时此刻,望着带路的守卒,左千户沉声询问。
旨意?兹事体大!
本以为左千户只是来看人,准备行个方便的狱卒首领也不由郑重起来,脚步一顿,压低声音道:
“可有刑部文书?”
“自然。”
左千户做事有板有眼,肯定是核对了那两个太监手中的圣旨,并验证完身份,才会来此走一遭。
随着一本盖有金陵刑部大印,准许左千户提人进京的文书递交过去,狱卒没有再犹豫,快步走在前方带路。
“没想到千户竟然接到了去京城的差事,一路风餐露宿,祝……”
话未说完,就撞到了从地底监牢上来的陆离等人。
“陆公子。”
由于从汉羽口中知道了陆离来此探望亲故的消息,因而,左千户并不感觉诧异,只是脸上浮现出热情的笑容,就像看到知己一样。
毕竟,大部分武人都很纯粹。
更何况,达者为师,陆离曾在武道一途上不遗余力的指点过他,使之看到了一片新天地。
反倒是陆离,在看到左千户的刹那,心里有些惊讶,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事件点提前爆发了。
念及此,陆离先是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揽着清风,主动介绍道:
“这是贱内。”
在古代,一直遵循男女大防的原则,只有关系特别亲近,才能够认识对方的家眷。
于是,左千户没有追问对方是否为明媒正娶,郑重行礼,道:
“原来是陆夫人,初次见面,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失礼失礼。”
清风也回了一利,柔声道:
“左大人客气。”
两边的狱卒都非常识趣,没有出言催促。
而陆离探问道:“千户来此有何贵干?”
“唉,下午突然接到来自京城的旨意,要在下押送前兵部尚书傅天仇进京受审。”
“我知道那位大人,官场名声极佳,否则,当初也不会有那么多享誉士林的大人为其求情,并疏通关系,将他转到金陵关押,提防奸邪小人暗害。”
“奈何在下人微言轻,朝政大事,也不是一介武夫……”
话未说完,左千户停止了叙说。
因为,他看到小侯爷怀中的姑娘突然埋头啜泣起来。
“这……”
“在下哪里有冒犯之处吗?”
左千户愣住了,左右想不通缘由,表现得有些茫然无措。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初次见面就将对方弄成这样。
迎着那道迷茫的眼神,陆离叹了口气,提议道:“千户随我来。”
说着,又拍了拍清风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些许变故罢了,没什么。”
“何况,这位左大人乃是旧识,若是你夫君有事相求……”
听到这里,不等陆离说完,左千户便掷地有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几位慢聊,吾等先上去。”
狱卒们倒是人精,隐约猜出了真相,不敢蹚这趟浑水,连忙告退离开。
不多时,寂静的地下监狱中,再度有声音传出。
“陆公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左某承蒙您的指点,才找到了前进方向,若吐出半句推辞的话,都无颜苟活于世!”
“千户言重了。”
陆离没有让他继续往下说,而是语出惊人道:“贱内正是傅大人嫡女,昨日刚从礼部领了赦书。”
“……”左千户。
在事情未曾落定之前,最忌讳把话说得太满,免得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