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城知名老饕周九爷最近心情不错, 说起来他这辈子其实没经历过多少烦心的事,测不出术法天赋时他也就不到十岁,转过年父亲做了家主, 就更没人给他气受了, 凡人命短,就算用天材地宝养着也最多能活个百十岁, 所以他从小就过得挺舒心。
作为江渚城头一号老饕,周九爷每天都要出去转转,吃些新鲜,江渚城是个好地方,更是厨界的证道之地, 别管在外头有多大的名声,能在江渚城里把招牌打出去,那才叫本事, 偌大一个江渚城每天有人开业,每天有人关门,所以撞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店,来了点兴致尝一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家食肆从里到外都很普通, 地方不大,四五个伙计, 摆出来几样点心吃食, 周九爷尝了尝, 多年老饕生涯立刻给他提醒:滋味足, 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家。
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点心这种东西看的还是配比, 那么多笼点心也不是一个人忙得过来的, 原料和面火候步骤多着呢, 有一步出了点差错口味就会有细微的不同,周九爷还是最喜欢城西那家的面食,每一笼都是老板精心做的,卖得贵,但是吃着舒心,于是等他想起来城东那家滋味不错的新店时,已经是三天过去了。
老饕的爱相当现实,那么多美食在后面排着队等着,独宠一家是不可能的,谁家都有个局限,卖面食的做不出正餐的滋味,卖正餐的也有招牌菜和普通菜之分,那新店点心做得好,周九爷立刻就认定店是卖点心的,今日一早打从城东路过,他忽然想起那鹅油烧麦的滋味了,便转了个巷子准备去买点来吃。
人还没进巷子,就被一种奇特的香气给勾住了,那香气似乎是多种味道糅杂在一起的,却不冲突,肉食的霸道和米饭的纯香融在一起,勾得人肚子咕噜,立刻就升起一种原始的冲动:干饭!
一进巷子,周九爷就更震惊了,那巷子墙角下坐着的一排熟脸不是那些经常和他一起探店的老饕吗?举凡像他这样能无忧无虑享受美食人生的,最次也是个富商纨绔,怎么落到在墙角扒饭了?
见到他,一排老饕也很是欣喜,美食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分享出去才是最快活的,有个五十来岁的老饕连忙朝周九爷摆手,“老九你快排队去吧!排完咱们再说话!”
周九爷这才注意到这新店外头排队的人实在不少,他站的那位置刚好到队尾,甚至还不是饭点,前面就排了二十多个人,都快顶出巷子了。
李家食肆开张也就三天,头一天关店早,只卖了些点心吃食,第二天卖的是汤面,香香辣辣的臊子浇在白生生的面上,还滋滋冒油,配着几样青瓜花生的小菜,那香味足足传出几个巷子,第三天开张,卖的却是一份一份的正餐,拢共十来样菜,都是做好了放在盆里的,客人自带碗碟来盛,一个人只卖三荤两素,大部分人都是盛了带回家去,那坐在墙角的一排其实是各自买了几样菜,在一起拼着吃的。
排了半晌队,轮到周九爷时十个盆里空了八个,也没得选了,用店里的碗碟盛了两份菜一份饭,一回头就见那群老饕正朝他招手,周九爷其实没打算过去,可面前的菜勾得他肚子直打鸣,犹豫了一下也就蹲了过去。
几个老饕见到他碟子里的菜,顿时很惊喜:“甜汁烧鸡和鲜鱼糕竟然也能剩下,来,老九,我用两块油豆腐换你一片鱼糕一块烧鸡。”
立刻就有人谴责:“你可闭嘴吧,油豆腐……最多换两个春卷儿,不能再多了!”
“我喜欢春卷,我用鱼糕跟你换!”
耳畔叽叽喳喳的声音宛如梦回家族学堂,周九爷却没法注意到这些了,他用自带的筷子夹起一块甜汁烧鸡,那鸡块被夹起来的时候甚至微微粘连着金黄色的汤汁,咬上一口,外层是甜脆的鸡皮,内里入了味,不干不柴,汁水丰沛,就连骨头咂摸几下都带着微辣的甘甜,配上一口火候正好的米饭,顿时满口含香。
周九爷今年四十三了,吃过的好东西不少,但这会儿他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那些美食,满眼都是惊艳,而且就他的体验来说,这烧鸡已经有些凉了,如果是热的时候吃,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一块烧鸡就见了功底,周九爷艰难地挪开了筷子,夹起一片鱼糕,光是夹鱼糕的手感就让他微微点头,鱼肉蒸出来的糕大多松散,只看这颜色就知道没加别的原料,夹起来竟然丝毫不颤,咬一口更是舒心,鱼糕紧实,极鲜极甜,不像是在吃鱼糕,倒像是在吃一块没有刺的鱼肉,生鱼片似的口感,却少一分水腥气,是他吃过的最好的鱼菜。
不知不觉就着米饭把两道菜吃了大半,周九爷长呼一口气,也不觉得蹲着说话丢人了,拉了拉身边人的胳膊,“烧鸡换油豆腐,我一块烧鸡换你两块豆腐。”
张小白是第一次开店,没有多少经验,怕准备得多了卖不掉,但连着两天都是饭点还没到就卖光了,他也有些无奈了,像这样的大锅菜做起来很费力气,他就算共享了超凡的体质也觉得有些撑不住,他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在做大锅菜,多做多卖是不可能的,只能学一学别家生意好的店,定额售卖,一个人只能买一份吃食。
食肆开张一个月后,食客们也习惯了这家店的规矩,甚至同巷有些做生意的人家还嗅到了商机,把自家店铺改造成食间,让那些原本只能蹲在墙根的食客得以坐进店里慢慢享受美食,一个座位卖一份粥点的钱,竟然比先前辛苦开店时还要赚钱。
周九爷这个江渚城最浪的老饕慢慢成了常客,一天最少来一趟,不是他开始专一了,而是这食肆每天做的菜都不一样!其实有时候他还是挺想回味一下以前吃过的东西的,但每天都有新鲜菜的感觉更好!
今日的吃食偏向清淡,用了江渚这边时令的茨菇烧梅花肉,茨菇本身清香微苦,炖久了是软绵的口感,炖轻了则微微发脆,烧肉时吸收了多余的油脂,吃起来甚至比肉的滋味还要好,梅花肉肥瘦均匀,汤色金红,浇一勺汤汁配稻米饭是一绝,配菜是鲫鱼豆腐汤,蒜汁松花蛋,再来一碟水煮花生,吃的就是一个享受。
周九爷吃得直捋胡子,身边的老饕们聊得也很热络,有个三十来岁的瘦高老饕神神秘秘地对同桌几人说道:“你们可知道,每日做出这等美食的是什么人?”
周九爷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这家店能不能一直开下去。
其他老饕也大多兴致平平,此时却听那瘦高老饕嘿嘿笑着,“佳人素手做羹汤,你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九爷耳朵竖了起来,目光落在那瘦高老饕身上,瘦高老饕忽然面对上一群闪亮亮的视线也觉得有些发毛,立刻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那店里的伙计原本跟我家的小厮是兄弟,伙计说的,他家的吃食都是老板娘亲手做的,那老板娘是个标致的美人儿,不知道有没有二十,那手艺是祖上传的……”
有个老饕立刻反驳道:“我觉得没有个四五十年做不出这样的吃食来。”
也有人摇摇头,“天赋这种事很难说的,世家……反正就是很难说。”
周九爷倒不介意自己这些朋友提到世家,他其实都不觉得自己算是世家子弟,他关注的不是这个,目光落在那瘦高老饕身上,他忽然问道:“那老板娘每日忙活这些厨灶里的事,却不见她家夫君,可是遇人不淑?”
瘦高老饕嘿嘿直笑,“伙计没说,但我估计是这样,毕竟谁家有个这样的娘子不哄着宠着,反而要人出来开店,整天绕着灶台打转的?”
周九爷顿时对这事上了心,他爱美食,平时虽不关注厨子,却也知道美食都出自厨子之手,能做出这样惊艳佳肴的人,他难得起了些怜悯之心。
张小白揉了揉鼻子,脸上顿时抹了一道面粉,李慕雪正在烧火,这活计其实多的是人做,但他就是很喜欢和小白一个揉面一个烧火的默契感……好吧,还有劈柴也是减肥的一项。
见到小白脸上抹了粉,李慕雪立刻把衣袖翻过来,用雪白的内衬给他擦了擦脸,瘦了一些的脸上满是笑意。
张小白看着李慕雪脸上的炭灰,却没有替他擦的意思,嘴角抿起来忍住笑,轻声说道:“你这个样子被人看见,谁也想不到你的身份了吧?”
混血少年笑靥如花,李慕雪忽然怔了一下,好半晌才开口说道:“小白,我好像……九阶了。”
他不说张小白也感受到了,李慕雪自从来到江渚城之后就一直在飞速升阶,达到八阶之后难得停滞了一段时间,像这样的突然升阶,他其实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