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音晚依然低着头,鬓发如鸦云,衬着女子柔曲身段。身前宣纸上,又一滴清泪落下,染开一点墨色。
裴策扳着她的双肩,将她身子转过来,垂目瞥向怀中人雪颊上的泪痕,辨不清他眼底情绪。
书房不似寝屋,以夹墙火道通暖,而是用熏笼取暖。紫铜鎏金镂空八宝纹的熏炉里,上好的银丝碳静静燃着,不见朱火青烟,不闻毕剥之声。
一时间周遭极静,唯听风从直棂窗吹进来,拂到紫檀黑漆书案前,只余轻轻的几缕,案上宣纸窸窣微响,玄衣男子峻凛画像卷起一角,复舒展开。
江音晚今日的衣袖,是织金锦的料子,藕色底上细细绣出花鸟纹样,那藏雀色如玫瑰,绒羽纤毫毕现。袖摆被风轻拂,露出半截玉质皓腕,不易察觉地颤着。
裴策半垂着眼,长睫下眸光疏漠,静静睨视袖下皎白之色。半晌,终于伸手,大掌覆住江音晚的右腕,触感微凉,如同乍然将一方温润良玉握在掌心。
江音晚右腕又轻颤了一记。
裴策淡淡问:“抖什么?”
江音晚的眼中泪雾凝聚,如湛湛琥珀。她带着隐约哭腔,很轻地答:“手腕酸。”
裴策不知信没信这话,只默然桎梏着她的雪腕,那么纤细,仿若轻易可以折断。
他眼底静邃,几息后,终是克制着力道,轻轻揉捏掌中细腕。
江音晚低着头,眼皮轻瑟,眸中含着的那颗珠泪直直坠下。她被裴策困于书案前的方寸之间,两人挨得那么近,那颗泪就溅落在裴策腰间玉带上,一室悄寂中,发出“啪嗒”轻响。
裴策的视线,从她的手腕轻轻上移,停在她眸中水光。他面色矜冷,难以捉摸。
良久,裴策轻喟一声,一手仍揉捏着细瘦雪腕,一手压着她纤薄肩背,将人摁进怀里:“好了,不画了,也莫再哭了。”
他下巴抵在江音晚的发顶,感受到她轻轻点了点头,额角蹭过他的肩颈。然而依然有点点凉意洇在他的衣襟。
裴策抚着江音晚脑后的发,嗓音低缓漫淌,似哄着她:“孤新得了一块羊脂玉,改日让人打成一对镯子送来。”
羊脂玉温润莹透,洁白无暇,可衬她的柔腻纤腕。
江音晚又点一点头,娇柔嗓音闷在他的胸膛前:“谢殿下。”自己既然已依附裴策而活,在这些小节上,也不该再矫情推辞,反而可能惹他不快。
裴策静静拥着她,微低了头,余光里,玲珑耳垂已不似作画时那般羞窘通红,只残留着一道被吮咬后的浅浅红痕。他想起库房里的和田红玉,思量着叫人打一对红玉耳坠,一并送来。
片刻后,不知是否有意将作画之事揭过,裴策又说起另一件事:“你近两日的晚膳,都用了蟹酿橙?”
蟹酿橙乃取黄熟的大橙截顶,剜去果穰,留少许汁液,将蟹膏蟹肉填入其中,再把截去的蒂枝顶覆上,放入小甑,佐以种种调料蒸熟,既保留了蟹的鲜美,又有橙的清香。(1)
当下时令,已过了食用螃蟹最适宜的秋季,但也并非不可购得。依然有渔民凿开冰层捞蟹,运至长安,其价格高昂,只供王公贵族。
前几日值江音晚的信期,身体虚乏,连带着脾胃亦不适,太医又叮嘱膳房日日备下药膳,弄得江音晚胃口更差。
终于那几日过去,膳房里的厨子们挖空心思烹制各色精致膳食。其中有人购来这时节难得的厚膏肥美的螃蟹,蒸了蟹酿橙。
江音晚对这鲜美滋味的确有几分胃口,便多下了几箸。
秋嬷嬷在旁劝道:“姑娘,螃蟹性寒,太医叮嘱过的,您当尽量避开这些寒凉的膳食。”
江音晚已过了腹痛的日子,又难得摆脱了药膳,自是舍不得这道蟹酿橙,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巴巴望着秋嬷嬷。
这幅情态,饶是秋嬷嬷这般见惯了风浪的人,亦不能不动摇,最终又为她从大橙里剜了两小匙蟹膏出来。
连秋嬷嬷都劝不住,宅邸上下更无人敢管束江音晚,只一味奉承其意,膳房的人讨到了巧,翌日晚膳,又呈上了一道蟹酿橙。
秋嬷嬷知道不能再纵着江音晚,劝诫下,江音晚只用了浅浅两口。她的一饮一食,皆呈报于东宫,秋嬷嬷管不住的,自有人能管。
江音晚被按着肩背,偎在男人胸膛前,猜到他要责备自己,弱弱地“嗯”了一声。
裴策果然蹙起了修眉,嗓音略沉下去,仍缓声道:“先前不是答应了会听太医的叮嘱?性寒的食物都需忌口。才过了几日便不顾了?”
江音晚眼眶仍红红的,自知理亏,不辩解什么,只闷闷地埋着头不说话。
知道她此时本就情绪低落,裴策不欲严厉责备,察觉到怀里的人恹恹不语,裴策面色峻冷,却将声音再放缓几分:“如今不注意,往后每月都要难受。体质不调理改善,日后弊病还多着。”香满路言情声明:本站所收录作品收集于互联网,如发现侵犯你权益小说、违背法律的小说,请立即通知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