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行霁听到盛弋的话,第一反应就是她看错了。
毕竟就算他对盛家的家庭不了解,也知道盛家原来的主母庄青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意外出车祸逝世,尸骨都是全须全尾的下葬了,怎么可能在十几年后又意外的重生了?这是现实世界,没有鬼神之说。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庄青真的活着,她为什么不来找家里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那么的不合理,许行霁是纯理性思维的思考,第一想法就是盛弋认错人了。
但女孩儿的反应又太强烈,就像是真的看到了什么切实的证据一样,让人不能完全忽视。
如果不聆听一个人的想法只把她当做精神病对待的话……谁都会发疯的。
于是许行霁沉思片刻,大手搓了一把盛弋脸上冰冰凉凉的眼泪。
“别哭了,妆都花了。”他在她求助的目光里试探性地问:“你确定没有看错?”
许行霁不是第一时间质问自己是不是疯了而是询问的态度,盛弋愣了一下,已经感觉很欣慰了,毕竟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堪称惊世骇俗的地步。
“不,我没看错。”盛弋吸了吸鼻子,坚定地看着他:“那是我妈妈,我不会认错的。”
“我知道,我知道。”许行霁生怕刺激到她,绞尽脑汁的迂回着问:“呃,你妈妈有没有姐妹什么的?尤其是一母同胞的,长得很像的那种。”
如果盛弋真的看到了T一个和庄青长得很像的人,那许行霁唯一觉得能解释的就是庄青有血缘关系,长相很相似的姐姐妹妹突然出现之类的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不是,真的不是!我妈妈没有兄弟姐妹,是独生女。”盛弋急的抓住许行霁的袖子:“你信我好不好?我见到的那个人那个真的是她!”“就算她比十二年前消失的时候憔悴很多,看起来就像个苍老的中年妇女,但我依然能看出来那就是我妈妈。”
为人子女,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妈妈呢?就算变成什么样,仍然能在第一瞬间认出来,哪怕只有一点形似,一双眼睛也好。
盛弋,一定和她的母亲关系很好很好,甚至是精神上的依靠吧?许行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脑中零碎的闪过几个片段,让他莫名有些头疼,随后讽刺的一笑——他是盛弋的对立面,是个没有‘根’的人,他都快想不起来自己的母亲冯诗诗长成什么样子了,那个疯婆子。
不过盛弋的话让他决定不再怀疑,而是相信她,就算这事儿听起来就离谱。
许行霁:“你记下来刚刚的车牌号了么?”
盛弋怔了一下,连忙点头:“记下来了,901路公交车,车牌号3765。”
“行。”许行霁默默记了下,然后拉起她的手:“走,先找个地方坐下,我找人想办法看一下那辆车的监控。”
普通居民是没办法看公交车监控的,除非是报警找公安局调出来,但是他们这个理由,有哪个警察局会受理?完全是痴人说梦,还是得想办法自己找关系才行。
盛弋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纵然心急如焚,也只能先乖乖地跟着许行霁走了。
她看着男生正在翻手机通讯录的修长背影,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你相信我的话么?”
“信啊。”许行霁笑了声:“你骗我干嘛?也没什么好处啊。”
“……谢谢。”这么诡异的事情,有一个人信任的感觉真的很好,盛弋眼眶有些湿润,轻声说:“给你添麻烦了。”如此客气的言论让许行霁的手僵了一下,他忍着想说什么的冲动,找到通讯录里的‘路声’打过去,对面接了后他打了个招呼,就言简意赅的进入正题:“老路,拜托你个事儿。”
“我要查一下今天十一点左右在西院这边公交站停过的一辆901路公交车,车牌号是3756,要看监控,嗯,最好前后两小时的监控都要看。”
“操,别问废话,等回头请你吃饭。”
等挂了电话后,盛弋忍不住问:“他是谁呀?”
许行霁:“他爸是林澜市交通局的厅长。”
……
怪不得给这人打电话有用,可这么一来,就欠了许行霁一个人情了,许行霁也欠了别人一个人情了。
盛弋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没有办法,这次对她来说是属于必须欠的人情。
似乎知道女孩儿T沉默着在想什么,许行霁扯了扯唇角:“别担心,我大学时候帮过他。”
盛弋:“嗯?”
“所以不是欠人情,是让他还人情。”许行霁耸了耸肩:“明白了么?”
许行霁这是不让自己有负担的意思,盛弋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欲言又止的有些说不出口。
谢谢说了太多遍就显得太单调了,但她还能说些什么?更尴尬的是他们今天本来是谈离婚的,现在她却又不得不依靠他。
没办法,庄青对她而言太重要了,而她除了许行霁,也实在不知道还能去求谁。
厅长儿子的办事速度很快,还没等盛弋组织好措辞该如何跟许行霁道谢呢,路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许哥,监控拿到了。”他说:“你来交通局一趟,得在这儿看。”公家的东西,可以看但不能带出来,许行霁理解,应了一声后挂断电话就开车带着盛弋过去。
西院这边里交通局有大概四十分钟的车程,毕竟一个在西一个在北,横跨了半个区间,一路,盛弋都坐立不安,紧张的喉咙都感觉有些干渴。
女孩儿细嫩的指甲无意识的抠着自己的手指上的倒刺,流血了都没察觉,这得灵魂神游到了什么国度去了?
许行霁扫了一眼,皱着眉在她怀里塞了包车上的零食:“要是紧张就吃点东西,别祸害自己的手。”
盛弋回神,这才停止了‘自残’的动作,却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现下这个状况,她不吐出来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许行霁也没逼她,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随口一问:“怎么选择约在这儿见面?”
昨晚盛弋说了地点他就想问来着,吃饭哪儿不能吃,怎么还得隔着老远跑来西院旁边的饭店?
盛弋愣了下,半晌后轻轻笑了声,心想他果然是不记得团团庄这么个地方的,并不意外。
“没什么,就是,”她随便找了个理由:“觉得这里有家餐厅还不错的。”
许行霁长眉一扬:“哪家?”
“呃,没哪家,对了。”盛弋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这位厅长儿子为什么会欠你人情啊?”
“也不是什么大人情,大学时候总借给他钱来着。”许行霁为了分散盛弋的注意力让她轻松点,就把过去的事情说了一说:“他家风严苛,家里给的生活费经常大手大脚的花没,然后就朝我借了。”
盛弋有些意外:“你哪里来的钱啊?”
按照许致尧对许行霁的态度,看起来并不会是允许他随便花钱的样子,而且据她所知,男生也从来不用许家的钱。许行霁回答的很简单:“上学时偶尔接一些公司的单子,所以还算有钱。”
然后他就没再说了,盛弋听完,不免有些难过。
上学时就能凭借过人天赋赚钱的少年,后来却因为那个抄袭事件沉寂多年,直到现在才重新开了个小工作室重拾梦想……如果不是那个意外T一直耽误着许行霁,他现在又会是什么成就呢?
盛弋因为也是宁大的学生,所以清楚的知道当时的舆论对于许行霁应该是毁灭性的,但现在,她只希望他能把曾经消失了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捡起来吧。
心里装着事儿,又害怕又期待,在各种胡思乱想的思绪里,四十分钟也是一闪而过。
等到了交通局门口下车时,盛弋觉得她腿都有些软——幸亏许行霁走过来扶了她一把。
“别害怕。”男生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檀木清香,一贯惹人生气的声音此刻显得温暖而有力量,他轻声道:“如果那真的是你母亲,就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情。”
是啊,是史无前例又绝无仅有的好事情,好到心里虽然能确认那就是庄青,但依然在即将要去见证‘奇迹’的时刻会很害怕。
盛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说的对。”
路声已经事先交代过了,两个人走进交通局后就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去了监控室,一进门,一个俊朗的男人就冲上来捶了许行霁一下。
“你小子行啊,无事不登三宝殿,平常约你一下都那么难。”
盛弋知道,这肯定就是他们刚刚拜托过的路声。
“得了,你就甭挑理了,下次请你喝酒。”随便寒暄两句,许行霁就直奔主题:“现在能直接看么?”“能啊。”路声也不废话,拍了拍监控器前的工作人员:“调一下我之前跟你说的。”
“哎。”工作人员似乎早有准备,应了一声下午901路公交车的车厢场景就已经在屏幕上呈现出来了。
没有丝毫的准备时间就直接接收冲击,盛弋垂在身侧的手都下意识的捏成拳,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别紧张。”许行霁握住她的手,眼睛盯着监控屏幕:“你如果…如果看到你妈妈了,就告诉工作人员暂停。”
他们约在十一点半在饭店见面,盛弋大概是十一点十五左右开始追着公交车跑的,工作人员按照经验选择了901路十一点零七分到达西院的那站点开来看。
公交车的监控并不高清,小镜头,一片雾蒙蒙的,但上车交钱的那里都会有一个单独的镜头,盯着一个个上车的人,盛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仿佛生怕放松片刻就会错过什么似的。
直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宽松上衣和灰色棉麻裤子的女人出现在镜头里,许行霁一瞬间感觉自己的手心都要被盛弋抓破了。
“是…是我妈妈。”盛弋双眼紧紧盯着屏幕,声音都兴奋到几乎嘶哑,扯着许行霁就跳了起来:“你看到了么?是我妈妈!是她是她!”
性格天生低调温柔的少女,大概也只有兴奋惊诧到了极致的时候才会如此失态了。
许行霁也顾不得吃惊‘死人复活’这件天大的事,连忙按住盛弋让她平静下来:“是,我看到了,你先冷静,你……”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臂弯T里钳制住的少女身子软了下来。
盛弋保持着高度紧张后又兴奋过度,紧绷的神经大概是经受不住,竟然晕过去了。盛弋这次晕过去的时间格外长,也许是因为受到的刺激过大,也许也因为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的缘故,到最后竟然变成沉沉的睡眠。
睡梦中,她一直做着迷迷糊糊的梦。
梦里盛弋仿佛灵魂回到小时候,穿越回盛家那个冷清又古板严肃的老宅里,她看到了黑沉沉的客厅里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从小就纤细白净的小姑娘坐在钢琴凳上,委委屈屈的边哭边弹着冷冰冰的琴键,白嫩的手背红红肿肿,晶莹的泪珠不断掉在上面,她软糯的哭腔撒娇似的求饶:“妈妈,我不想弹钢琴,我想出去玩。”
“玩耍是只有任务完成了的孩子才有的特权。”钢琴前站着一个高挑美丽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戒尺,声音温柔中带着严肃:“弋弋,你说你完成了么?”
小姑娘不敢说话了,可还是一个劲儿掉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委屈的反驳:“可是栗子就不用弹钢琴,也不用完成任务。”
“栗子人家有自己的任务,或许她妈妈给她布置了写字,画画,这都是你不知道的,就像栗子也不知道弋弋要弹钢琴一样。”女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宝贝,你说呢?你自己想想。”
小盛弋听不懂这些具体是要表达什么,只懵懂的明白一个道理:似乎所有人都是有‘任务’的,只有完成了的人才有玩的资格。
因为妈妈说过,不懂得自制的人会变得玩物丧志,逐渐堕落。
从小,庄青就是个严厉和温柔并存的女人,盛弋承认她有的时候会过于让人觉得有压迫感,但自己的确也一直是在女人的教导下有在好好长大。
盛弋性格没有庄青强势,有点懦弱,但知书达理,充分明白了什么叫有规划的人生,要懂得礼貌,克制,亲近待人……她的家庭并不温暖,父母感情很不好,但庄青从未在盛弋面前说过盛云峰半句不是。可以说,盛弋的世界观都是庄青塑造的,所以她哪怕在盛弋十二岁那年突然‘离世’,盛弋也没有被盛云峰教育成一个扭曲的人。
就算庄青不在,她留下的精神遗产也是一直汲养着盛弋。
否则在盛云峰飞快领着小三和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私生女进门时,盛弋都有可能被恨意逼得疯掉了。
为什么庄青那么好的女人,会十几年的受到老公出轨和冷漠的待遇?盛云峰不配当一个老公,父亲,甚至不配当一个人。
盛弋恨盛云峰,但是她记得庄青告诉过她——永远不要把情绪放在负能量上,因为哪怕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都比怀着憎恶情绪的恨意来得重要。
庄青是个真正豁达的女人,而自己只能勉强依样画葫芦,尽量活的洒脱一点。
她一直都记得母亲的话,很多外界的事情T都不放在心上,更多的是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别人眼里看到的盛弋‘温柔大方’,实际上根本是她的不在意罢了。
精神力量上的给予是无穷无尽的,因此在庄青走后的这么多年,盛弋也依旧很想她。
而她今天终于真正的见到了她,和记忆里高雅美丽,无时无刻不体面规整的女强人形象不一样,庄青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的疲惫而苍老。
除了一如既往的瘦和那张已经生出来皱纹的脸,今天见到的女人几乎和以前的庄青没有关联,肥大宽松像是地摊货的衣服,散乱细碎的头发,唔,她甚至看到了白头发。
透过一个侧影,似乎看到了庄青浑浊绝望的眼睛。
她的母亲仿佛在求救,叫自己救她。
“妈妈!”盛弋倏地从梦中惊醒,全身冷汗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她终于从晕厥中清醒后迷迷糊糊的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冷汗密布的身上一直在细细的发抖,双眼迷茫的看向周围——这是她的房间,和许行霁住在一起的那个房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盛弋蹙了蹙眉,呆呆地看着周围熟悉的布景,晕过去前的记忆渐渐回笼,她是在警局倒在许行霁的怀里的,被带回来这里好像也不意外,毕竟许行霁也不会夸张到扔下她。
可是庄青的事情怎么样了?盛弋心里着急,也不顾刚刚醒来就连忙爬下床,脚踩在地上的时候感觉腿都有些软文。
她一天没吃饭的身体又累又疲惫,虚弱的厉害,强撑着推开门走出卧室。
万幸的是许行霁在家,正在厨房不知道鼓捣着什么,整个客厅都是香气扑鼻的。
听到动静,正对着鸡蛋液为难的男人转头看了过来:“醒了?是不是饿了?”
盛弋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又轻又哑:“我妈妈……”
“嘘,先别问。”许行霁食指点在唇上示意她噤声,不疾不徐道:“先让我做饭,家庭医生说你都快低血糖了,吃完饭我跟你说行么?”
作者有话说:
弋弋的母亲是剧情发展的重要人物所以要写,毕竟生活也不是只有两个人的分分合合
至于hzc进度,不用担心,很快很快(。
v后是双更,早九晚九,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