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谎,那是真实的谎言。
深夜,盛弋走在孤零零的街道上,除了旁边路灯照出来的影子之外,还有身后一辆黑色的车作伴,如影随形的跟随着她。
距离刚刚的争吵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她在外面走了多久,许行霁也就在后面开车慢悠悠的跟了多久。幸亏大晚上的这条路上没什么人,否则指不定认为他们两个是精神病。
盛弋神色漠然,就当身后的车不存在,等又走了五分钟,终于到了可以打车的大路上,她在路边一伸手,立刻就来了一辆出租车。
看都没看一眼身后那辆车还在不在,盛弋毫不犹豫的坐了上去。
然后终于感觉紧绷了差不多紧紧一天的神经,才此时此刻的后车座上才有种微微舒缓的感觉。
盛弋闭上眼睛,尽量放空大脑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她刚刚为了报复一个人,撒了弥天大谎……或者那根本不是说谎,而趋向于真实的谎言。
她的确在二十四岁的许行霁身上,一直寻找十六岁的他,那个张扬肆意为她出头的少年,她喜欢的是那个许行霁。
“姑娘,姑娘。”安静了没几分钟,前面的司机就一直再叫她:“后面一直有辆车跟着咱们,好像就是上车前跟在你后面的那辆卡宴,是不是你认识的人啊?”
盛弋立刻睁开眼睛,透过后视镜看向后面,果然许行霁的那辆卡宴一直不疾不徐的跟着她,就像甩不脱的影子一样。
轻轻垂下眼睛看着细长洁白的手腕周围那红了的一圈痕迹,盛弋闭了闭眼:“不用管,继续开就好。”
她知道许行霁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但却没怎么见过他真正发起火来的可怕,黑沉沉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抓着她手T腕的力道仿佛要把她捏碎,声音冷得像零下三十度的天气:“他是谁?”许行霁只问了这三个字,而且一遍遍的问着这三个字。
盛弋当然说不出来他是谁,要她现场编造一个人出来确实是有些难度,尤其是这么疲惫不堪的一天,于是只能用尽全力挣脱开他的掣肘,几乎是落荒而逃。
如果自己的车没有落在西院那里的话,此刻也不用这么狼狈了。
就像猫抓耗子一样,被许行霁慢慢悠悠的折腾,但她……今天也的确没有精力开车就是了。
好容易挨到了群杉花园门口,盛弋迅速的给司机付了钱,甚至都不用他找,车一停下就忙不迭的跑了下去——她只要跑到小区里面就行了,群杉需要人脸验证,非业主是进不去的。
许行霁只要进不来,她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只可惜她想的虽好,但却快不过许行霁的速度。
盛弋之前因为追公交车把脚后跟磨破了,一整天都在隐隐约约的疼,现如今一用力更是疼得厉害,跑着都快有种一瘸一拐的感觉了,自然是被许行霁轻而易举的追上。
“你跑什么。”他皱眉看了一眼盛弋的脚,声音平静:“我有话问你。”
“我不想和你说话。”盛弋挣扎着:“你能不能放开我?我要回去休息。”
“你说完了就想跑?”许行霁都气笑了,锋利精致的下颌线都绷成了紧紧地一条:“我总得知道我是谁的替身。”
妈的,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别人当成替身用,许行霁必须承认他一开始都气蒙了。
盛弋倔强的咬着唇,就是不说话。
“怎么?你怕我去找他?”许行霁见不得她这副护犊子的样子,讥诮地哼了声:“怎么?我这个赝品还见不得他那个正牌货了?”盛弋皱眉:“没这个必要。”
“好,那我换个问题。”许行霁强制性的扳过盛弋的脸捏抬起她的下巴,在灯光下细细的打量女孩儿的五官,英气的眉毛下是一双软绵绵的柳叶眼,此刻火光一闪一闪的,挺翘的鼻梁下红润的唇……看着那么刺眼。
他垂下眼睛盯着,轻声问:“我们上床的时候,你也想着他么?他吻过你么?”
虽然他们□□的次数还算多,但从来没接过吻——女孩儿从未主动要求过,是不是认为那是只有相爱的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轰’的一声,盛弋的脑子都有种炸开了的感觉,强烈的羞耻感幻化成灼热的温度攀爬上耳廓甚至是脸颊,热的厉害。
“是。”女孩咬牙,声音都在发颤:“我在想他,看着你我就想到他你满意了么?”
说完,她就感觉许行霁本来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转移到脖颈上去了,他眼中的怒火让盛弋有种他会掐死自己的错觉,下意识的攀住男生的手腕。
“放心,我就算想掐死你也不会现在动手。”许行霁手抖气得发抖,冷笑着:“起码要先问出来那王八蛋T是谁再说。”
从许行霁嘴里咬牙切齿的说出‘王八蛋’这三个字让盛弋觉得分外搞笑,而她也真的笑了,清脆的,嘲讽的,看着他笑的停不下来。
许行霁怔了一下,恼羞成怒的攥住细瘦的手臂:“你笑什么?”
盛弋:“我笑你,笑你永远也不会找到他,因为我会保护的很好很好的。”
十六岁的许行霁他去哪儿找?再也不会出现了。
保护?敢情这还是个吃软饭的?
许行霁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实在忍不住,便一拳打在旁边卡宴的后视镜上,伴随着玻璃的‘哗啦’一声脆响,男生这自虐一般的行为让他的指骨顷刻间扎了不少碎玻璃进去,鲜红的血流满了整个手,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你,”盛弋后退了一步,惊怒交加的看着他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用不着你管,滚。”许行霁冷笑,他就和没痛觉一样,单手扯下领带后随便缠在伤口上,他终于不再逼问盛弋,绕过她上了车,只留下一句话:“去找你那个吃软饭的男的吧。”
吃软饭的?什么鬼?
盛弋根本没听懂许行霁说的是什么,秀眉轻蹙的看着男生横冲直撞的开车离开,他这样开真的不会有问题么?
这个担忧的念头刚刚生出来,盛弋又暗暗的骂自己可真是贱——许行霁都要她滚了,她还在担心他。
不过‘替身论’这种说辞,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受不了吧?更何况是许行霁这种骄傲又自负的男人。
盛弋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也不要去后悔今天说的任何话。
说都说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她现在的心思应该放在寻找庄青的这件事上,今天算是和许行霁彻底的分道扬镳了,而且是掰的很难看的那种,他肯定不会再继续帮自己找人,那她该找谁帮帮忙呢?
外公外婆在母亲消失的之后几年就相继去世了,其他人来往也不怎么频繁,所以庄青那边的娘家人基本可以说是没有的。而她这边……她能找谁?
盛家这边不但不能指望,就连说都不能说,盛弋直觉盛云峰必然和庄青无故消失多年的事情有关联。
至于其余的人,许行霁她已经得罪的不能更彻底了,难道要指望着袁栗烛和时荔帮帮忙么?可她们也只是普通人,这种需要大范围调动全程监控找人的事情,她们又能去拜托谁?
盛弋头疼的不行,害怕自己沮丧的状态回去影响到时荔的心情,只好呆呆地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吹冷风,电光火石间还真的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于慎思。他是警察,如果肯帮忙的话肯定是很大的助力,无论看监控还是出警都会非常方便,但是…但是她怎么好意思呢?换成别人都好说,但偏偏于慎思是她最不好意思张口求助的人。
盛弋知道自己如果张口于慎思肯定会帮忙,因为他喜欢自己,可是欠下来的T人情该怎么还?她根本不可能回应于慎思的感情啊。
只是除了他,她好像真的没人可求了。
虽然难为情了一些,但是……如果为了庄青的话,似乎她的脸面和人情也不算什么了。
盛弋长时间在冷风里握着手机的指节冻的泛着青白,她僵硬的坐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下定决心后,垂下眼睛给于慎思发了条信息:[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俞九西跟人摇骰子摇的正嗨时接到了许行霁的电话,对面的声音很冷:“在哪儿?”
“啊?你问我?”酒吧里太闹听不清,俞九西大声回答了一句:“夜星,咋了?”
“等着,我过来。”
挂断电话后,俞九西有些懵逼,聚众打牌倒还好,聚众喝酒这件事在许行霁这个臭脾气眼里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一种举动,他从来不参与的。
况且,许行霁和商圈里大部分的公子哥儿关系都不好,为了避免冲突和麻烦,他基本也不会来,怎么今天就要过来了?
挂断电话后俞九西就一直在纳闷,这种疑惑直到许行霁人都来了,却沉着脸一言不发喝酒时微微猜出来了些眉目。
这位爷,大概是心情又糟糕到极致了——许行霁抽烟,却不太爱喝酒,平常有应酬的时候也基本都是小酌,除了心情特别不好需要宣泄的时候,他基本不会这么闷着给自己灌酒的。“我说,这又怎么了啊?”俞九西觉得许行霁这几个月真是喜怒无常,情绪反复的就跟女生来大姨妈似的,诡异的很,他都快被折腾的精神憔悴了。
许行霁沉默,锐利的眉眼冷的仿佛冬天里刚出鞘的利剑,这个时候,谁靠近谁容易被剑锋划伤。因此俞九西问了一句,也不敢多说了。
直到几分钟后,许行霁又一口气干了杯酒,才终于说话:“你有没有认识的朋友是警察?”
庄青的事情现在找路声已经没用了,得需要警察那边才能调道路上的监控当线索。虽然他现在气的想掐死那个把他当替身的女人,但既然答应了要帮她找妈妈就会帮到底,许行霁不习惯食言。
“警察?你要干啥啊。”俞九西被他这个问题问的一愣,却也真的回忆起来:“我这不认识什么警察啊,我记得你大哥好像有这方面有点人脉,你要不问问?”
许行霁嗤笑一声,不可置否。他上面许家那两个少爷当然哪里的人脉都有,方方面面,只是打死他也不会去求。实在不行的话,还得去找路声。
正当许行霁盘算着要不要‘贿赂’一下路声那个同样是干地产行业的大哥路鸣,弄个设计方案给他的时候,一道刺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哟,这不是许家三少么?”许行霁怔了下,懒洋洋的抬起眸子——除了和他不对付的人以外,基本没人会称他为许家三少。
因此看到的是刘群那张让人膈应的脸,许行霁也不意外,T只是无所谓的笑了声。
许行霁冷冽的眉眼和天生反骨的气质就自带一种讽刺感,更别说现在有意的讥诮了,刘群一下子就被这个态度嘲讽到了,气的牙痒痒。“三少,俞少。”只是他并未动怒,端着酒杯居高临下的看着坐着的两个人,状似好奇地问:“我听说你们俩开的那个小公司最近生意不太好,怎么样,需要哥们儿们帮忙可尽管说,别客气。”
此话一出,许行霁还没怎么样呢俞九西的脸反而先黑了,刘群这逼玩意儿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生意不太好?呵,说的可太客气了,哪儿来的生意?都他妈已经半死不活的快要关门大吉了,俞九西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在创业上遭此重创,心情差得很,当即就骂了起来:“你有事儿么?没事儿赶紧滚,别他妈烦我。”
“九哥,瞧你这话说的,兄弟关心你一下还不行,这不是怕你被人骗了么。”许行霁因为身份的原因没人把他当许家的人,可以随便冷嘲热讽,但俞九西可不行,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刘群可不敢跟他闹翻。
但眼珠子一转,就心生一个挑拨离间之计:“我听说你们那工作室一开始不是生意挺好的,后来传出设计师抄袭才一泻千里来着,唉哟许哥,你看我这记性是真不好,谁他妈抄别人来着?”
现如今许家的插手不光是让行西这个小工作室摇摇欲坠,更是把许行霁学生时代的丑闻在商圈里公开摆在明面了。
以前只是有少部分的人被渗透到,现在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刚刚有动作许致尧就迫不及待地要毁了他,光明正大的……这是有多忌惮他?或者说,是害怕他。
所以许行霁非但不生气,甚至有点想笑。
“刘群,过来。”许行霁招了招手,逗狗似的轻声说:“有话要悄悄告诉你。”
“啊?”他第一次如此‘和善’,刘群愣了下,下意识的低头凑过去,他倒想听听许行霁想要说什么——结果下一秒,他的头就‘咣当’一声被一只大手重重的按在酒吧里酒水瓜子皮那乱七八糟混合在一起的茶几上了。“靠!”刘群疼的脑子嗡嗡的,哇哇大叫:“操,许行霁,你他妈干啥!”
“听着,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许行霁低头凑在他耳边,声音像是地狱里的修罗爬出来的,又阴又冷:“老子的事儿,用不着你来多嘴多舌,少他妈来惹我,少吃咸鱼少口干,明白了么?”
刘群不敢不明白,因为他的脖颈横着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却打心眼儿里开始恐惧。
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只是个纨绔子弟,但许行霁这疯子却是个不要命的。
作者有话说:
少吃咸鱼少口干,俗语,意思是少去吃咸鱼,就少了口的干渴。
比喻人少管闲事,就不会惹出许多麻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