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结婚的那一年多,其实盛弋对许家是什么都不了解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许行霁的那个婚房是不是许家出钱买的,只知道小区的确是在林澜市内房价最高的地段‘御华府’,周遭无论是学校医院还是商务中心都走一段路就能到,偏偏闹中取静,得天独厚。
不过现在看来许行霁和许家彻底撕破脸皮后也依然住在这里,那这房子八成就是他自己买的了。
盛弋在上楼‘探望’之前特意在楼下茶餐厅里打包了几种小食,当作探视礼物,然后才熟门熟路的坐电梯上去,敲门。
这里她之前毕竟来过无数次,站在熟悉的大门外面,似乎连本来应该有的紧张感都淡了很多。
俞九西说的对,许行霁果然是在家的,她按了门铃后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时间,听到屋内由远及近的踢踏声音。
许行霁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谁?”
“是我。”盛弋干脆的应,声音清透:“我来看看你。”
屋内没有声音了,又等了两分钟,眼前的门才终于打开。
许行霁明显是有些休息不足,苍白的脸上清俊瘦削,眼圈发黑,刚刚临时抱佛脚扒了两下的头发依然算不上整齐,整个人都是强撑着保持精气神的乱七八糟。
然后不忘礼貌的侧身让她进来。
他客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上次搬东西过来的时候盛弋并未进门,算起来也算是阔别三年重回熟悉的故居了,她有些诧异的发现,一切其实没怎么变。
她走的时候什么样,基本上现在就是什么样子,就连进门的鞋柜都纹丝未动——虽然三年的时间并不长,也不需要改变装潢。除了……偌大的房子里空旷了点。
因为过于熟悉,心头难免泛起一丝酸酸涩涩的感觉,盛弋回过神后眨了眨眼睛,忽然改变了想法。
“就是来给你送点东西。”她突然不大想进去了,于是在门口转过身,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许行霁:“你吃晚饭了么?”
许行霁静静地看着她,近距离面对面的氛围里一阵诡异又寂静,沉默到让人额角都觉得沁出了一层冷汗。
终于,他接过盛弋手中的东西,大发慈悲的打破了沉默:“没有。”
盛弋无声地松了口气,笑笑:“那你吃吧,我先走了。”
许行霁挡在她面前,脚下不动,淡淡地说:“一起吃。”
“……我吃过了。”
他恍若未闻,脚下生了钉子一样的固执,沉默寡言的表示抗拒,态度十分明确了。
盛弋无奈,末了也只好换鞋进去陪他一起吃。
说是陪,其实也就是看着许行霁吃,林澜到了三月份市内就不再给供暖了,几百平方米的房子一个人住,极其的清冷,空旷,疏离到仿佛空气里都有一股消毒水的气味,但盛弋知道那只是错觉。
毕竟是住宅,还是和医院有区别的,怎么可能会有消毒水的味道呢?
但这般信誓T旦旦的‘以为’在看到许行霁手背上那十分鲜明的青紫时就被打破了,盛弋目光定住,忍不住问:“你…生病了?”
“嗯。”许行霁注意到她的视线,垂下眼睛淡淡的答:“胃疼,吊了两天水。”
“哦。”简短的两句话后,又是沉默。
盛弋发现接近‘撕破脸’的两个人无论再怎么伪装,也是破掉的镜子粘不起来的尴尬,愣是要凑在一起,也总是难看至极的场面——或许她今天根本就不该来。三年前的误会自她心中而起,今天因为一个意外破除掉了,但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和许行霁的结局已经注定,三年前的各种因果都是往事如烟,影响不了现在,自己也不该一时冲动对他带着‘愧意’就过来了。
盛弋心里默默地检讨着自己,正琢磨着怎么告辞,就听到对面的许行霁开了口。
他心不在焉的喝着粥,忽然问:“问你个事儿。”
“嗯。”盛弋回神,脊梁骨不自觉的微微停止:“你说。”
许行霁侧头想了想:“你休假这两天,有去哪儿放松么?”
盛弋一怔,不懂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就在家了。”
许行霁突然笑了,黑眸里像是糅合了各种情绪,五味杂陈。
“有什么事么?”盛弋被许行霁笑得莫名有些心慌。
“没什么。”许行霁修长的手指捏着塑料勺子,无意识地搅动:“就是没想到你现在这么会说谎。”
如果不是因为想她想的厉害,大晚上的又开车到群杉门口去蹲点,也不至于……看到于慎思送她回家,然后他们两个人相谈甚欢的场面。
许行霁至今还在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去,如果不去,也不至于看到眼睛生疼,就连梦里都是盛弋对着于慎思笑的温温柔柔的画面了。
梦里有这个,那当然是睡不着。
也没办法和以前一样缺根筋似的完全投入工作,心烦意乱,大半夜坐在地板上喝冰啤酒,他的胃当然经不起这么造,第二天就宣告阵亡了。
盛弋听到他带着刺的话皱了皱眉,想着不和病号计较,她再次告辞:“你慢慢吃,我先走了。”许行霁‘啪’的一声放下勺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
盛弋不再回话,站起来就要走。
结果下一秒许行霁也跟着站起来,长腿迈了几步就拦在她面前:“说走就走?盛弋,你到底是来干什么了?”
许行霁比她高了许多,盛弋才到他肩膀而已,虽然清瘦但一道高高的暗影笼罩下来,还是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尤其此时此刻,她能感觉到许行霁的情绪并不理智。
“我说过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盛弋不想刺激他,硬着头皮柔声解释。
但她的低眉顺眼在许行霁看来则更加刺眼——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她看起来都怕他了。
“你为什么来看我?你对替身都这么好么?”许行霁冷T笑,一步一步慢慢的靠近盛弋,直把女孩逼的不断退后,最后靠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许行霁。”盛弋秀眉蹙起,盈盈眼底亮晶晶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尖锐?”
每次问题都要问到了极致,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态度……都是成年人了,不能稍微体面一点么?
但许行霁,偏偏在她面前还真的学不会《体面》怎么写。
“你怕我?”他轻笑一声,冰冷的修长指尖挑起盛弋线条精致的下巴,轻轻控在掌心:“你为什么怕我?”
说着,逐渐缓缓地低头。
“许行霁!”盛弋被他的手控的别不开头,甚至纤细的手腕都被控住……她忍无可忍的叫住他,声音彻底的沾染上几分怒气。
而这怒气也过渡给了许行霁。
男人黑眸闪过一丝火光,低头狠狠的咬住她殷红柔嫩的唇角,一瞬间血腥的铜锈味就在齿间散开,让人提神,醒脑。“盛弋,这是你无端散发好心的代价,谁让遇到我这个混蛋了呢。”许行霁抬起头,满意的看到她的嘴唇染上自己‘杰作’,轻笑着:“你今天真不该来。”
“我也觉得。”盛弋没叫疼,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声音都在打颤:“许行霁,你真是个王八蛋,我会报警。”
唇角的伤口,应该可以告他一个猥亵罪。
“好啊。”许行霁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还笑了笑,再次低头含住她的唇:“弋弋,你真的不会骂人。”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那几句话,一个脏字都不会带,温柔的性子发起火来都奶凶奶凶的……天生该被欺负。
“盛弋,你早就该告我了,把我送进牢里。”许行霁舌尖描绘着她的唇线,一片濡湿,气氛一会儿冰冷一会儿烧着了似的暧昧,只有他半真半假的疯话:“只有这样,你才能彻底摆脱我。”
“我哪里不如于慎思了?”
“还有你喜欢的那个家伙。”
只是兔子急了都是会咬人的,这次盛弋咬了回去。
听着许行霁低低的轻呼声,盛弋被他反剪着别在背后的双手趁机用力挣脱开,顺便重重地踩了他一脚。
“你别耍流氓!”她用尽全力地推开他,趁机后退到门口缩成一团,细白的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服:“许行霁,你是不是疯了?”
出乎意料的,被她推了一把的男人没有继续跟上来,而是有些踉跄的后退两步,倒在沙发边上。
他静默的坐在那里垂着头,半天都没起来。
看着……就像灵魂出窍了似的。
“许行霁?”盛弋心里‘咯噔’一声,走过去试探地踢了他一下:“你没事吧?”地上的人像是玩偶,充耳未闻,指尖都没动一下。
盛弋皱眉,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掌下的触感像是火炉。
操,他是真的疯了。
盛弋的眉心重重地跳了一下,气的胸口上下起伏,附在他的耳边大吼:“你发烧了知不知道?!”
“烧死算了。”许行霁终T于回应,水汽朦胧的眼睛里满是无所谓:“你走吧。”
他像是惩罚自己似的,顺势躺在了地上闭上眼睛,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的睡了过去。
“你起来,别在地板上睡!”盛弋气急了,又不知道该怎么骂这个人,只能有些无力的在房间里转圈圈:“许行霁,你家药箱在哪儿?你能不能去卧室床上躺着?”
她必须给他先量量体温,然后才能确定他用不用去医院。
许行霁闭着眼,依旧是不说话。
地上躺着的这位几分钟前刚刚侵犯过自己,明明知道不应该,但盛弋还是没办法眼看着人就在自己面前病成这样。
她皱了皱眉,静静地盯了许行霁一会儿,索性在他旁边也坐了下来。
“挺好,三月份的没供暖的室内,地板温度很凉。”盛弋轻笑道:“我们就这么坐着吧。”
相对来说,女人比男人更怕凉。
果然盛弋刚刚坐下,许行霁就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一语不发的回到了卧室。
盛弋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随后蹭到沙发那里拉开下面的抽屉——她记得自己以前就把药箱放在这里,现在果然也在。
她找出体温计走进卧室,看着半靠在床上闭着眼睛的许行霁,走过去递给他:“量一□□温。”
许行霁不动,她就强硬的掀起他的衣服把体温计塞到他腋下,反正他们早就赤呈相对过,看看上半身也没什么可害羞的。许行霁低低的笑了声:“你不报警了?”
“能不能闭嘴。”盛弋有些烦躁地打断他,别扭道:“等你能站起来再报。”
“嗯,是该报的。”许行霁喃喃地说:“于慎思不就是警察,把我抓到他那儿去,我们再打一架。”
……
也不知道他在和于慎思较什么劲,发神经。
盛弋也不想继续管他了,正要转身走人的时候,视线划过他床头上那些纷纷扬扬的纸张时,却不自觉的被吸引了目光。
并非是她刻意想看,而是那纸上密密麻麻的有她的名字。
盛弋怔了怔,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的更仔细。
“看吧。”许行霁睁开眼捕捉到盛弋的目光所在,就主动拿起床头上的文件递给她,一字一句道:“这上面都是你的信息,你的家庭情况亲戚状况朋友关系,慢慢看。”
“许行霁。”盛弋捏着纸的指尖都隐约在发抖,脸色苍白的看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凭什么调查我?”
“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许行霁定定地看着她:“总该在你生命里某个阶段出现过吧?所以我查了。”
盛弋五指收拢,攥紧纸张:“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做不到心如止水,她还是紧张,她本来以为许行霁那种心高气傲的性子在三年后依旧被‘替身’侮辱后会放弃,但没想到他居然疯到调查她。
从小调查到大,一个一个筛选……但他找不到的,盛弋知道他是永远找不到的。
“知道了,”许行霁顿了一T下,自嘲的轻嗤一声:“我也许能甘心做一个替身。”
这话就像是一道雷,从盛弋天灵盖上劈下来弄的人浑身发麻,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我猜不出来你喜欢的人是谁,这些资料翻了一整天,也猜不出来。”
毕竟每个人生命中出现过的人太多太多了,许行霁再怎么神通广大,也终究分析不出来盛弋是对谁爱慕倾心,他现在只能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那就是他喜欢她,的确想和她在一起。
“你把我当作替身也行,我可以接受。”这算是一个男人能做到最卑微的事情了,许行霁抬起手臂拉住盛弋冰凉的手,模样是显而易见的无措。
比起往日里高高在上一身傲骨的自负,他已经被‘感情’这操蛋的玩意儿折磨成了一只流浪狗,怯懦,不安,只能乞求:“只要和我在一起就行,三年了…我发现我喜欢你,盛弋,我真的只喜欢你。”
“你能把我永远都当成那个男人么?反正,你说过你和他不会在一起的。”
忘不掉这种事情,他也可以接受了,先在一起,万一……有一天盛弋忘掉了呢?
“你疯了么?”
空气似乎都死寂了几秒钟,盛弋才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的缩回手,不住的摇着头:“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想去找你喜欢的那个男人么?是这样么?”许行霁掀开被子下了地,体温计掉在床上,上面显示39度2的高烧里,他的眼睛里闪着不正常的光:“盛弋,没办法只和你做朋友,我装不了。”
“我们之间只能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在一起,要么老死不相往来。”
如果见到盛弋,见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许行霁承认他是真的受不了,就像今天,就发了疯。
他的话无异于是最后通牒一样的宣言,是分是合的那根线,却是攥在盛弋手里的。此刻的每一秒钟都像每一分钟那么漫长,不知道等了多久,许行霁听到盛弋轻轻的声音:“对不起。”
许行霁的心,一沉。
“如果只有这两种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后者。”盛弋的声音就是杀人于无形的子弹,听的人千疮百孔,支离破碎,而她理智又淡漠。
“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去公司了,签下的项目不可以违约,虽然麻烦一点,但在家里也可以完成后续的工作。”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许行霁,虽然这话说了没用,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也根本不是三年前的我了。”
“放下吧。”
时过境迁,她终于把自己磨炼到无坚不摧的程度,但他却还在回头看。
多傻啊。
作者有话说:
不能怪女鹅狠,许狗欠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