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仙运会召开前三天。安城市依旧没有阳光。
“今天又是个大阴天啊…”
某座办公楼高层里,靠在窗边的职员喝着一杯咖啡,透过窗遥望着脚下的安城市。
今天是工作日,车水马龙奔波在城市的道路上,只有靠近北侧体育馆的道路一片空旷,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那段道路上都拉上了警戒线。
为确保仙运会顺利召开,所有与比赛相关的道路提前三日全部被封锁,连周边的地铁站都一并关闭。
空无一人的道路之间,穹顶形的新版安城奥琳匹克中心坐落在中央,周遭无数的横幅\t。在这阴暗的天幕下,场馆周遭的灵力光芒更加明显,像是一座小小的灯塔闪烁在阴天之下。
“今儿怕不是又要下雨了吧?”
“大后天就要开仙运会了,这样子还咋整?”
“主办方也真是够倒霉,这么一场大赛,赶上这天气…”
“欸,这可不一定,主办方可是那个昆仑大学,有真仙坐镇的。有那种存在,还会眼看着这天气搅局?说不定人家正憋大招呢。”
“得了吧,要是真有那么厉害,前几天连降暴雨的时候就该出手了,不然政府也不至于耗费那么多资金发驱雨弹…我看,这次那大学说不定有麻烦了。”
“有麻烦还好呢。我不是早说了,现在社会上都快把这学校捧杀了。大学终究还是大学,根本就不该有这么高的社会号召力,也是时候压一压他们了…”
……
与此同时,安城市管理部门,仙运会特别工作小组办公室。
一群人面色严肃地坐在桌前,每人面前则摆个用于速记的小本子。他们无一例外地佩戴着一枚加密耳机,而此时里面正统一播放着一段录音。
“往后,我们会亲自参与这件事情…我们不会吝惜去展现修仙者的力量。”
正是之前魏泽和异常事务调查所那边的电话录音。
从昆仑大学曝光之后,官方内部便已经召集文本学专家,专门成立了一个智囊小组,针对每一次和昆仑大学校方的联络的内容进行文本分析,逐字逐句地扒魏泽话中的隐藏含义。
平时双方大部分的联络由学生会情报部完成,能直接对接校方的机会不多,因此每一份电话录音在这里都是绝对的机密,里面说的每个字都能给扒出十几层套娃。
而现在播放的录音已经是几个月前的老文件,按理说里面的每个字早已经被扒得裤衩都不剩,但此时这裤衩却又被重新翻了出来,重新咀嚼。
“各位有新思路了么?”
录音放完,坐在桌前的组长环视一圈:“按照这位学校负责人所说,此次灵气天象是否与昆仑大学有关?是否在那所学校的预测范围内?”
仙运会涉及到的投资超过九位数,可不能栽在天气上。但既然是灵潮导致的异常,他们也没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昆仑大学的计划之一,只能暗下猜测。
桌上的人们面面相觑,对照着面前纷乱的笔记。思索了很久之后,才由一人代表开口。
“文本分析中的确有类似的符号所指。根据分析,此次意向在他们预料内的几率为62%,不在的几率为33%,另有5%为他们主动导致此次偶然…但是,这也就到头了。”
组长一手扶额,重重叹息一声。涉及修仙者,一切巧合都变得不再是巧合。
他们固然能用各种现代手法推断出几率。但谁都知道,在那种存在面前,概率学也显得十分可笑。
“罢了,各位辛苦了,今天的工作就先到此为止吧。”
组长摘下脸上的眼镜,将其放入盒中:“现在的推测都只是推测,那就再在那所大学身上赌一把吧。离召开还有三天,身为主办方…看看他们会对此采取如何手段。”
“希望…真会有仙人显灵吧。”
……
与此同时,昆仑大学校内,云深不知处,“心魔牢狱”前。
福地中心,一身道衣的魏泽闭目盘坐于平台上方,座下阴阳乾坤的标示延展,四周沿八卦方向飘着隐发金光的符号。氤氲在他身侧环绕,那身影在云气当中模糊不清。
而在这平台下方,六百余名新生正聚集在各个试炼平台上。今天的他们不再叽叽喳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多多少少的紧张,连说话都压低了些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一般。
“心魔试炼正式开始。在此,诸位将渡过筑基前的最终一关。”
声音在半空响起,青衣招展的上官雨凝负剑于后,朗声向下方的新生道:“在此,诸位将面对真我、脱出纷扰。渡劫当中,保持紧守灵台,防止元神被慑。渡过此劫,方为真正筑基之修者,望各位坚定道心,不被心魔所迷。”
这原本该是由魏泽宣布的条例,但今天由于特殊的原因,便交由她来实施。
——集合众学子渡劫时散发的心气,助魏大人进一步精进。
这是她提前得到的指令。虽然不知魏泽的那‘集合心气’是何手段,但一直以来的经验都证明,听从于他总不会错。
说着话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角落处的韩江尘:他站在那,依旧不跟其他人说话,只默默盯视着地上的术式符号,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就是前两天打败了解天扬的那个…”
“咱这届的第一名…这种人也会有心魔?”
“嘘,小声点吧,看人家都不乐意搭理咱…”
在他身边的新生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语气中不乏羡艳。但与他们的慕色正相反,看到这一幕的上官雨凝暗地摇了摇头。
没人比她更了解这学生的情况,看这样子,依旧心志不坚。
但现今这事态已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作为导师,她也没法单保。
心魔之劫,渡己渡心,一切只能凭自己。
上官雨凝眼神突然一凛,转头向福地入口处看去:一个身影正从风旋中飘身出来,落在她背后的平台上。
“之前听魏大人说,有一名学子申请当此次渡劫的护法,就是你么?”
“是。”姜玲看着她,点了点头,“渡劫涉及魂魄。那么,由魂修来助阵应当会好一些。”
“而且…”她顿了顿,“有个不太让人省心的家伙…感觉还是我亲自来看着点好。”
心魔劫外人无法插手,本来这事是不用志愿者的,她悄悄递了额外申请才拿到这个机会。这事她没和任何人说。
“大学之内,的确没有比你更了解渡劫风险的学子…那便好。”
上官雨凝微微颔首,重又转过身,摘下了背后的灵剑:“接下来我会开启牢狱术式、引导学子心气流向魏大人处。你散发神识注意他们的情况,若有异常随时通告便是。”
“是。”
姜玲点头,一手点在额头处,灵感全开散发四处。神识展开的同时,她的目光却瞥向平台一角,远望着站在那的少年,无意地摸了一下兜里的玉佩。
在她施展的同时,上官雨凝亦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青芒自她手上奔出,流入平台上那各个阵法术式之内,一个又一个牢笼自台上展开,身处牢笼当中的新生们立时目光呆滞,而后,如预计的那样,一个个在原地挣扎起来。
站在外部的姜玲忽然变了脸色:在术式催发的一瞬间,那个身影便当即脚下一晃栽倒在地。在这之前她亲眼看着他好好做冥想,但在心魔浮现的刹那,他立刻就被压垮了。
这个距离下,她看不清那张脸上的表情,但能看见爆发的黑烟眨眼间裹住了他。这让他抱上头,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起来。
所以说,他也会和自己一样。
她知道这时候担心只是白费心力。但这一幕落在她眼中,与曾经的自己重合了。
姜玲下意识握紧了手里那枚玉佩,直攥到由不住地一阵呼吸加速,感觉心脏都被捏紧了起来。
这家伙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变成自己那样…
……
很多、很多的记忆涌了出来,都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掉了。但在试炼开始的一瞬间,所有的画面都被粗暴地挖了出来,强行放在眼前,像是无法抵抗的潮水那样把五感塞满了。
“妖怪。”
“脑子有病。”
“你干什么呢?不是和你说了别跟他玩的么?”
“唉,真麻烦,要是我没生过那孩子该多好…”
黑夜,阴暗的墙角,臭味的垃圾箱前,几双手将他死死摁在地上,血和泥流到眼睛里,耳边全是人开心的笑声。
“不是说你能看见鬼么?来给咱看一个试试…看不到?那你怎么不去死?”
“咿…你刚才碰着他了?快去洗手!那人身上不干净的…”
“哥,咱今天把人打成这样,会不会被老师骂啊?”
“放心,就这个逼样,他爹妈都不要他,老师怎么会管?”
人影们迈着脚步离开了,四周变得寂静如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他想爬起身,但身体重得像是灌了铅,稍稍一动浑身的伤口就痛得发疯,只能躺在那,竭力呼吸让自己保持清醒,感觉自己像是尸体那样逐渐冻了起来。
视野中空了下来,连带着墙壁和地面也步步消失,最后眼中只留下那漆黑一片的穹顶。在无边的夜幕下,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么小,而这世界大得好像没有尽头,大得让人恐惧。
这恐惧快要把他压垮了。
大概真的要死在这个晚上了吧…他想。
……
“…可是我是来找你的啊!”
突然间有谁的话音传进了耳中。声音不大,但那个人却是很用力在喊着。
“你活着,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了!”
黑夜中似乎有一点光透了进来,很微弱。他努力伸出手,想去够那一点光。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又能给他带来什么。但他只是拼命地,想要去抓到。
……
同一时刻,福地当中,的确亮起了耀眼的光。
所有牢狱中散发出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流向中央,那座下的阴阳徽记漂浮起来,化作阴阳双鱼在周遭的云海中游动。而就在这双鱼的四周,心气的江河正在向中央奔去,百川归海。
就如同长鲸汲水一般,不详的黑烟在接触到那阴阳鱼的一刻立刻消失无形,反而像是养料般使其被其同化在内。
阴阳双鱼就在这心气的水流中游动着,每腾跃一次,身形便膨胀一分。从双鱼、到巨鲸、直至最终,变得如同两只鲲鹏般庞大。
它们扶摇在当空,近乎大半个福地全被其笼罩,搅动云海令整个天空都风起云涌,像是天地刹那间被置换,涌动的大海被搬到了穹顶之上,而此时这大海正在掀起巨浪!
流云聚集、阴阳置换,就在一切涌动的中心,盘坐的魏泽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那么轻微的动作,但却停止了这空间内的一切动静。
空中最后一丝心气被吸收殆尽,游动的阴阳大阵停止了流转。处于中央的魏泽伸出双手,空中化作鲲鹏的阴阳双鱼随即垂落下来,正正浮于他掌心之上。
他的身影坐于乾坤的中央,他的掌心托举着八卦阴阳。
“这是…”
四周的云海开始向那个身影流去,那场景连在旁的上官雨凝都不仅微露惊色。
就在天地重归动态的同时,平台下心魔牢狱的青芒开始消退,身在其中的新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跌坐在地,个个都是面色潮红大汗淋漓,表情如同刚从噩梦中醒来。
眼看着试炼接近尾声,空中地姜玲纵身而起,却不是朝着那术式符号、而是向着平台的一角直冲而去。
此时她脸上全是急切的神色。而在她目光所及处,那个身影边的黑幕正在散去。
像是突然抽掉了支撑,他感到极致的疲惫,连坐都坐不住,眼看就要扑倒,然而这时某个人迅速地落到了他背后,张开手臂,从后托住了他。
“别怕,没事了。”那人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在呢。”
这次声音很真实,不是幻象。
韩江尘甩甩头,竭力睁开眼想看清什么。但视野恢复的一瞬,他看到的不是身边的人影,而是…风。
从四周卷起的狂风,唯有他能看到的风,那是…属于灵力的风。
无形的风流正从四周卷起,如同龙卷席卷天地。在这巨大风眼的中央,正站着一个淡金色的影子。
此时只能用“影子”来形容那个存在了。在四周灵力纵起的一瞬,湛然金光从他体内亮起,那金光模糊了他的面目,继而将他的全身笼罩在耀眼的金芒之中。
空中巨大的阴阳双鱼游动,带着福地内六百余人汇集的细小心气,就如同两柄刻刀环绕在那金芒边,逐渐在那上面雕刻出成型的纹路。
那似乎是一个人的轮廓,面貌与魏泽极其相似,但却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元婴,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