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有时是人形,有时又变回了一只狐狸,身体没有一点重量,轻飘飘仿佛云朵,随风飞舞。周围的景致也随心而动,变化轮转。
初时是春季,芳草萋萋,桃花盛开,他和花瓣一起悦动在枝头间,全身上下沾满了妩媚的馨香。
接着是夏季,烈日高悬,万物蒸腾,他浑身潮热,气喘吁吁,便找到潺潺溪流,探头进去,享受润泽。
而后是秋季,他飞入丰盈的谷仓,在白花花、沉甸甸的米堆中进进出出,或穿梭于果园,时不时嗦食一口藤蔓上圆满的葡萄粒。
最后是冬季,大地沉寂,落雪皑皑,白茫茫真干净,他略感疲倦,心中无欲无求,躺在雪中望天,思考起我是谁的问题。
终于,他醒了过来。
这里……似乎是一间客栈的客房?
身上毛茸茸的,看来现了原形。
面前是洁白修长的脚背,上面缀着十根圆润嫩滑的玉趾,身下则是细腻有光泽的小腿,身后则是……
这妖女躺床上,然后把我放小腿上了?
好啊,是拿我暖脚吗?
李诚一回头,果然瞧见陈友曦正倚靠床头看报纸。
“呀,醒了?”
感受到腿上的毛团子在晃,少女放下报纸,笑着说:“睡了一整天,可真是只懒狐狸呢。”
“……你好意思说?”
李诚跳到地板上,变回人身,皱眉道:“果然,你这妖女,没打算遵守誓言……”
“奴家冤枉啊~”
陈友曦晃动食指娇嗔道:“你意外中了对付官兵们的毒,奴家好心,为了救你才给你喂解药,你晕倒也只是因为解药的副作用而已,这一切只能说是无可奈何、事急从权,怪不得奴家哦~”
“你要是现在想走,奴家绝不拦你。”
副作用……只是晕倒吗?
对于陈友曦的话,李诚半信半疑,他又想起了之前的梦,稍加思索,脸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嘻嘻,没错哦。”
陈友曦眯起眼来:“那药确实有催q的成分,你昨晚可是兴奋得不行,逼迫奴家去配合,弄得奴家睡不好觉,只好双修呢……”
“?!”
“奴家现在是你的人了,你现在也是奴家的小狐狸了,可不能翻脸不认账哦~”
“?!!”
李诚深呼吸好几次,平复了心境。
他不理会陈友曦的调戏,而是径直坐到这间屋子的角落,调理内息,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体内,除了柳诗诗的剑气,并没多出别的异物。
难道说,之前是因为柳诗诗功法特别,才会在他体内留东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这妖女只是在骗自己!
李诚眼珠一转,忽然站起身来问:
“我们,真的双修过了?”
陈友曦微笑着点头。
“唉,也罢,既然孽缘已成,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吧。”
“……咦?”
李诚瞪大双眼,目光炯炯,字正腔圆地说:“趁现在阳光正好,我们,再,来,一,次,吧。”
“……”陈友曦微微别过头去,耳根翻红,笑容有些僵硬地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哦。”
果然你是在骗我!
话说,你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骗我,有什么好处吗?
李诚抿起嘴唇,搞不懂眼前的女人。
而陈友曦此时此刻,却只觉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跃出嗓子眼了。
其实,昨晚她药倒了李诚后,确实是想要双修的。
在她看来,李诚人形态时俊美无双,狐狸形态时娇小可爱,为人风趣幽默思维有趣,还两次救她性命,两人又曾变成小女孩在笼中互相依偎度过一夜……
陈友曦扪心自问,自己确实心痒痒了。身为玄煞教圣女,她对双修道侣的标准非常之高——否则处子之身留不到现在,但只要确定了,她却也不需要像白莲宗的弟子那样处处考虑道心。
狐狸又怎样?姑奶奶我想要就要了!
然而,等到真临动手时……
少女退缩了。
明明脑袋里有那么多的知识与技巧,明明与人拼杀时胆大包天绝不手软,但在与李诚坦诚相见的最后最关键的一步,她还是怂了。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为什么不敢下手,为什么事后要假装下过了手,脑袋里一片浆糊。
眼见李诚脸上思虑之色愈深,她连忙开口,试图转移话题:
“……你从青玄山脉一路向南,可是要去十万大山吗?”
李诚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说:“我没有主修功法,所以想去找一个狐狸多的地方。”
既然弄不清陈友曦的心思,李诚所幸就不去想了。
反正这妖女之前和现在都是想干啥就干啥,由她去吧……
不过,说回功法的事,他又来了精神:“你说你会遵守誓言,那你能告诉我天下有哪些妖怪能投靠的宗门吗?算是一个条件吧。”
陈友曦思索片刻,回道:“可惜了,你晚生了一百五十年。”
“百五十年前,大乾曾出过一品巅峰的狐族妖王,纵横天下之余,又乐于传道,当时不少狐狸精都大受裨益,修为高涨。”
“后来呢?”
“后来那狐妖与玉印三宗结仇,被三宗高人联手剿灭,狐子狐孙们也十不存一。”
“……我还是晚点生的好。”
“不过,虽然妖王死了,她的道统却还是有流传下来的。”
陈友曦话锋一转,又随手一挥,在李诚面前凭空变出由灰色烟雾组成的立体地形图来:
“因为三宗大能中有几人不愿赶尽杀绝,于是一小撮狐妖趁机逃到了十万大山内,建立了一个叫琉璃洞的地方,大概是这个位置。”
她指着烟雾组成的一座高山道:“你只要从此一路向西南,就能找到了,那里常年接受外来的狐妖拜入山门,也愿意有条件的传授功法,定能满足你的要求。”
“多谢。”
不管之前发生的种种,至少,对于这条关键信息,李诚还是很感激的。
“客气什么~”
“……我暂时没什么想要的了,陈姑娘,既然此间事已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虽说李诚心里隐隐感到,陈友曦日后应该都不会再害他了,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想赶快离开。
毕竟是心思难测的妖女,给人的压力还是挺大的。
至于剩下那两个要求,日后有需要再用不迟。
“这就要走吗?唉~奴家果然留不住你的心呢……”
陈友曦预料到李诚会要走,本还想调笑几句,却忽觉得心中莫名烦闷,一时卡壳,沉默几秒,从胸间抽出一面小镜子,丢到了李诚的手里。
李诚接过仍带余温的镜子,疑惑道:“这是……”
“临别礼物,不是这次的,是感谢你最早在破庙帮奴家那次的,好好收着吧,至于用法……你日后会明白的。”
说完,她一挥衣袖,李诚只感到一整大风刮过,接着天旋地转,整个人就来到了客栈的走廊里了。
“……也不用这么粗暴吧?这妖女,喜怒无常,真难琢磨。”
李诚挠了挠头,拍拍身上,发现储物袋都在,里面的东西也完好,便将镜子一装,大踏步走出客栈去。
屋内,陈友曦独自走到床边,静坐下来。
沉思反省须臾,嫣然一笑。
“原来如此。”
“走不出最后一步,并非因我本心纯情……”
“只是因为当真在乎了,所以才不愿轻慢亵玩了。”
“真是……可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