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琢将伞伞抱了过来,她还记得在惊雷阵里,就是伞伞一直支撑着阵法边缘,在阵法压缩到极致的时候,撑着阵法的伞伞甚至发出了即将断裂的“咔咔”声。
她很宝贝自己的这个法宝,所以她怕伞伞出了什么差池。
季青琢先是用手摸了一下伞柄和伞骨,确定它们没有断裂,她喜欢这把伞,所以动作也十分轻柔,但就是这样蜻蜓点水般的动作,存在感会更加强烈。
此时的沈容玉正出了季青琢养伤的小院门,他刚走没两步,脊骨上便传来奇特的质感,仿佛是一根纤指,顺着他脊骨的脉络与凸起,慢慢往下滑,从后脑到腰际,而后再往下……
他想,他都叫季青琢不要碰了,她怎么趁他刚离开,马上就把伞伞拿了过来。
本来正常人拿到自己的法宝,就算修为没到金丹无法收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再怎么样也会将法宝放在随身的空间锦囊里好好存放,谁会像季青琢一样随时随地拿出来把玩。
沈容玉暂且忽略这奇特的触感,往玄云宗医修所在的药堂而去,玄云宗内的医修都居住在此,由于水云峰发生的事件太过恶劣,所以前来救治他们的也是高阶的医修。
等候在药堂里的医修名唤秦唯,修为已有元婴,在医术一途,造诣颇深,他候在药堂中,身着一身青衣长衫,面容儒雅俊秀,见沈容玉前来,他迎上来问道:“容玉,你不在寸心阁里休息,怎么过来了?”
“我没被那人面蛛所伤,并无大碍。”沈容玉敛眸说道,他面上神色淡然,垂下的眼睫轻颤。
季青琢当真是很可恶的一块木头,她将是伞柄摸了一遍还不够,还要再检查一遍。
此时的季青琢将伞伞捧了起来,带着它来到窗边的阳光下,对着明亮的光线,再次检查有无伤痕。
秦唯没发现沈容玉的异常,听闻沈容玉没事,他便长舒一口气说道:“那……季姑娘呢?”
“我来正是为了她。”沈容玉缓声说道,“她在惊雷阵中淋了雨,染了风寒。”
“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修士染了风寒。”秦唯感慨道,“我这里也没有应对风寒的药,若她没有大碍,就劳烦你照看她了,我知那姑娘害羞得紧,不愿与陌生人相处。”
秦唯作为医修,很是细心,季青琢一介凡人,竟连续得了两门课程考核的第一,连孟遥岚都压过,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知道季青琢的性子不愿多与人打交道。
“好。”沈容玉听闻秦唯这里也没有药,便略一颔首,准备离开。
——他要快些回去,阻止季青琢的摸伞行为,现在她似乎已经将伞柄检查完了。
但此时,有人走入药堂中,边走还边与水镜里的一人交流,沈容玉的步子顿住了。
“是,水云峰现在所有的人面蛛已经被我们消灭了,只是此事……实在是太恶劣了。”叶断红大步走入药堂中,他手里还提着他那把黑色长刀,刀锋上,往下淌着杀死人面蛛后留下的黑血。
“老秦。”叶断红对秦唯唤了一声,“过来看伤。”
沈容玉与秦唯这才将视线从水镜里的尹暮尘身上离开,转而注意到了他被人面蛛撕扯开的衣袖,与手臂、肩膀上的伤痕。
被人面蛛啃噬过的伤口并不干脆利落,因为人面蛛的牙齿是人类牙齿那般的平整形状,很少尖牙,所以啃咬的时候,便仿佛钝刀子割肉,将伤口撕扯得血肉模糊。
见叶断红在解决人面蛛的时候受了伤,秦唯很快拿了药,过来给他处理伤口,这等邪物造成的伤口,可不能用寻常的治疗法术治愈。
此时,叶断红也发现了沈容
玉还在这里,他见沈容玉要走,便唤他留下来:“容玉,你曾入那桃花迷雾阵中,先别走,正好有些细节要问你。”
这时候的季青琢撑开了伞伞,她开始研究那伞骨有无弯折与划痕,有些细小的伤痕靠肉眼看不出来——她的视力本就不太好,所以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伞骨,一寸一寸地细心感受。
伞伞的伞骨末端并无尖利的棱角,所以季青琢的指腹按着那伞骨末端,多摸了两下,她很喜欢这样柔缓的弧线,似乎无法伤害到他人。
当季青琢摸到这里的时候,沈容玉刚被叶断红叫去,他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缠着他的手指,缱绻摩挲着。
他一愣,深邃眼眸下露出怔然情绪,过了片刻,缓了过来,他才回答叶断红道:“叶长老,好。”
沈容玉走到叶断红身边,看了水镜里的尹暮尘一眼,礼貌唤道:“掌门也在。”
此时的尹暮尘不在玄云宗内,她身后是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还有一池秋日里的枯荷。
尹暮尘面色并不好看,原本姣好的面容上,眉头紧锁。
“容玉。”她朝沈容玉点了点头,转而与叶断红继续方才的话题,“千身死,是一等一的大事,而且凶手也显而易见。”
“毕竟当初正道宗门联合起来一同讨伐荒蚀,当年千虽然年轻,但也伴随在远雾真人身边,与她一道迎敌,若荒蚀余党仍在,应当是极恨他……当初围剿荒蚀,在前排曾见过荒蚀真面目的修士,都被他杀光了。”尹暮尘的语气凝重,“那时他才金丹的修为啊,本不是可以参战的修为,但他偏要为远雾真人出一份力。”
“来复仇,有理有据,毕竟我与千的洞府相邻,袭击白水岛那晚感应到了邪恶气息,那时候就要杀他了吧。”叶断红的声音平静,“后来千一直留在桃花迷雾阵中,他一直寻不到机会,直到今日的阵法课考核……”
沈容玉安静听着他们对话,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叶断红分析得没错,江千袭击白水岛那晚,被叶断红发现的邪恶气息就是他,他原本打算趁江千还没警惕心,先寻个机会去杀他,但去了水云峰,他扑了个空——因为此时的江千已经到白水岛上了。
不见江千,他便回到白水岛自己的居所中,刚洗了个澡,把自己因杀意带来的气息外泄洗净,衣服还没穿,季青琢就推门冲进来求救了。
他还记得那晚季青琢领着她那只老毛驴,站立在门外的月色下,无措不安,就像是什么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但她并不渴望家,因为她不相信有家,所以她如此迷茫又绝望。
谁能想到,那时候的季青琢能变成现在这般可恶又令他无可奈何的样子……沈容玉的眉心一跳,因为季青琢又摸过伞骨上的某一处,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上的指纹脉络,他的呼吸乱了一些。
他身边的叶断红是何许人也,沈容玉的气息一变化,他就注意到了,他扭过头来,那张冰冷的脸依旧如此严肃:“容玉,你那晚也在白水岛中,那邪恶气息应当操控追魂钉,也袭击了你们,你有什么发现?”
沈容玉强自将异样的感觉压下,他颔首发言,语气冰冷平静如霜雪,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他袭击了青琢——或许是她发现了他的踪迹,所以那邪恶气息想着顺手将她杀了,但青琢逃了过来,我与她一同对抗那追魂钉,那晚我见到叶长老在白水岛岸边,担心是那邪恶气息所伪装,所以并未对他说出真相,后来我也与叶长老解释过了。”
在说出“青琢”二字的时候,他的语气重了几分,不仅是因为这是她的名字,还因为他不愿在他人面前说出他对她的昵称,他对青琢二字有些陌生。
那晚他无法确定到底是谁袭击季青琢,
所以在叶断红面前说了谎话,说他抱着季青琢过来,是因为季青琢梦中被魇住了,后来知晓真相后,他很快做出解释。
此事他之所以能很快甩脱嫌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那“邪恶气息”上,是因为江千袭击白水岛后,说了谎,也说是追魂钉那邪恶气息所为,被追魂钉反噬的他,看见了追踪邪恶气息前来的叶断红,便让叶断红帮助他抵挡追魂钉,连带着叶断红也受了伤。
所以……现在那根本不可能追踪到的邪恶气息杀了他,也顺理成章。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事付出代价,他能全身而退,还要多亏江千的道貌岸然。
当然,他为何要针对季青琢,还是个谜题。
沈容玉心中暗自思考着,三言两语便将叶断红与尹暮尘忽悠得团团转,但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又一凛。
她都摸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摸够?那把伞根本不可能会有损害,她在担心什么?沈容玉心中想道。
此时的季青琢把伞面翻转过来,她最后研究伞面有无破损,伞伞的伞面当然不可能有破损,为了让她安心,沈容玉甚至还重新绘制了伞面上的落花图案。
沈容玉不是什么机器,每一次绘制的图案不可能完全相同,整体看上去确实是一模一样,唯一有的差别可能就是某一处的花瓣少了,或者是角度偏移了,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发现端倪。
但季青琢明显不是正常人,她的记忆力极佳,更何况伞伞是她如此在意的法宝,所以在眯着眼将伞面上的落花都看了一遍之后,她发现伞面右下角,少了一片花瓣。
季青琢无法忍受这件事,在发现伞伞有所变化之后,她的心情马上低落下来,她心疼地抚摸着伞上消失了的落花,轻叹一声说道:“这里少了一片花瓣,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的沈容玉眼眸淡漠,身形岿然不动,只是眉尾微挑。
他想,还能怎么了,惊雷阵里光线太暗,他画错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