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稚晚的脊背抵着墙,酒意汹汹,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
视线越过面前的少年,还是能凭着一丝清醒,辨识出远处那个昨天晚上从livehoe出来,她在停车场掠过一眼的男人。
她认得他的胡子。
不会有错。
今夜她来这家pub,这个人也在。
她在门口就发现了。
男人不高、微胖,戴着个渔夫帽,穿着简单的半袖t恤和卡其色的休闲短裤。和昨夜拍她时的穿着一模一样。
这种livehoe演出时常有歌迷粉丝,或者一些音乐公司的猎头扛着相机、摄影机拍摄,屡见不鲜,那男人恐怕她发现他的存在,便与身边的几个陌生的摄影爱好者交流一二,旁顾左右。
但在应对他们这种人早就游刃有余的乔稚晚看来,这是极其不专业的。
乔稚晚十三岁那年月经初潮,毫无意识弄了一校服裙的血,当天从校门匆匆出来上了自家的车,还是不可避免被拍到了,第二天就登上了报纸,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被单拎出来大肆讨论,好像她是个完全不会出现生理状况的人,甚至学校里还有人恶意地裁下报纸复印出无数份,恶作剧地贴满了学校走廊和曼哈顿的半条大街。
自从十岁那年父亲去世,这样的生活就是家常便饭了。世人过多地将目光投于她这个“不幸身亡的音乐奇才”的后代身上,她的一举一动都值得被津津乐道,过分投入过多的注意力。
甚至rachel在她有了恋爱意识的那些年,也开始效仿类似的方法,为了防止她有一丝一毫给父母的光环抹黑的叛逆行为。
对此乔稚晚多数情况是回避的态度,但渐渐地,她就开始采用自己的方式和他们对抗。
乔稚晚抬起双因了酒后醉意而泛起一层朦胧的眸子,她的脸颊也浮上微微的酡红,看了他一会儿,平静地说:“你不是很缺钱吗,我可以给你钱。”
怀野愣了一下,眉开眼笑,“你能给我多少?”
她微微抬起下颌:“看你要多少了。”
他简直匪夷所思,都不知道她这是来的哪一出了,偏开头笑了下,“喂,你有钱了不起啊。”
怀野倏尔又换了副认真的神情,略带严肃地问:“我说,你是不是把脑子喝坏了。”
“……”
“早晨不是还叫我小偷吗?”怀野说,“你现在突然让我跟你有点什么,你不如直接说想包养我得了。”
他说着,低了低身,长眸微眯,看住她:“怎么样,不如考虑一下包养我?反正你有钱。”
乔稚晚也偏开头。
只是笑。
怀野见她不语,哼笑一声,顿感无趣:“我看你也没什么诚意,那你找梁桁去吧,他不是你男朋友吗?别以为喝点酒就能跟我撒娇了,我不吃这一套。”
他说完,背着吉他转身走了。
还朝她挥了挥手。
“拜拜,不跟你玩了。”
说起来,怀野还真对她没什么兴趣。
他偶尔心血来潮了对她卖卖乖,不过也就是想看看梁桁难看的表情,或者利用她送他来这儿演出,别无其他。
她这个人除了漂亮点,有钱点,身上真的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何况她这会儿说的话不着边际,什么有人拍她?她真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多半脑子有问题。
那会儿才下台,夏帷匆匆把她塞给他就回公司加班去了,她差点儿吐了他一身不说,居然跟他撒起酒疯了。
乔稚晚在原地默了片刻,酒醒万分,恍然意识到自己身边居然还是空无一物,而她竟然对那个死皮赖脸的小偷提出那样的要求。
她抚了下自己的额头和脸颊。夜风十分恼人,她喝成这样,都记不起来梁桁和夏帷去哪里了。
确实喝太多了。
不出一会儿,那道高挑的身影便走远。
乔稚晚定了定神,准备去道路对面的停车坪,叫个代驾来为她开车。
遇到红灯,在斑马线一头等待。
这条街都是酒吧、livehoe,四处人来人往,酒气弥漫,好不热闹,五颜六色灯牌簇拥在夜空之下,熙熙攘攘,晃晕人的眼。
rachel和梁桁分别给她打了电话,她都挂掉了。
只允许风在她四周左右流窜叨扰。
红灯跳绿,忽然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了她。
肩膀蓦地揽过一个力道,很清淡的薄荷味儿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跟着落下来:“我想了想,我真的很缺钱。”
“……”
“别回头,我也被人跟了。”他低声。
“……”
这回轮到乔稚晚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他真的很高,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吃了什么才能蹿这么高,她一米七过点儿的个头,在他臂弯中都显得娇小。
乔稚晚抬起头来,学着他那会儿同他说话的口气:“我看你才是喝多了吧。”
她丝毫没想回头看,淡嘲着笑道:“刚才直说你想要钱不就行了?装什么清纯,弟弟?”
“……”
怀野想说是真的。
刚才和她分开后,他没走出几步就察觉到了。他对这种事比较敏感,他装作看导航的样子才调转方向。
仍有脚步不疾不徐地跟着他。这下乔稚晚也不跟他装了:“现在回头来找我,那就看我心情决定给你多少吧。”
怀野警觉地用余光扫过身后,手一扣她的肩膀,挺有脾气似地,带着她直往马路对面走,咬牙道:“你这是坐地起价?”
乔稚晚懒懒地道:“我去洗车你不是还强买强卖了?”
“……”怀野又要气笑,“你不会在玩我吧。”
“那你现在就走吧,”她说,“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怀野低了低眸,瞧到她这般有点狡黠的表情,他扬了扬嘴角:“你想的美,我现在跟你拴在一根绳子上了。”
她的肩膀硌着他的掌心,他想到早上在她家,她扶着马桶疯狂干呕,瘦到后背两侧的肩胛骨嶙峋突出。
像是枯蝶,很脆弱。
“你这么瘦不吃点东西吗,喜欢喝酒也不能一天只喝酒吧,”怀野说,“不如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现在?”
“不行吗?”
其实乔稚晚也有点饿了。
乔稚晚没直接回答,只不咸不淡地问:“你穷到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怀野眨眨眼,神情半是认真,“我穷到都想找个人包养我了,这还不算穷?不然我回来找你做什么。”
过了马路,乔稚晚在路边停下脚步。
怀野跟着她停住。
“过来。”她说。
怀野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正拿出一支烟放在唇上点燃,犹豫了下,还是走近了,“干嘛。”
乔稚晚眯起双醉眼,看着他微笑。
抬起手。
“……”怀野马上侧头躲开她,“喂你别碰我烟,我都没钱买烟了,你养我……啊。”
他还未说完,她细白的胳膊攀上他的后颈。
被她这么带着,身体向下沉。
她摘掉了他的烟夹在自己指间,微微踮起脚,靠近他,与他交耳之时,视线掠过他身后。
她的呼吸中都带着一丝温热的酒气,缠绕着发丝儿之间的清淡香气,一直缭绕到他的耳边去:“混吃混喝,混别人家的地方睡觉,有没有人说过你脸皮很厚?”
怀野嘴角微动:“……”
乔稚晚瞥到了不远处捧着相机,又装作对着街边橱窗拍摄的渔夫帽男人,她便也装出与他更亲密的样子来,笑意淡淡地,说:“我喝醉了,送我回家吧。”
“……”
怀野垂眸看她。
“请你吃饭可以,但我是不会借你地方睡觉的,你自己想办法。”乔稚晚补充着,把他的烟还给他。
从他唇上摘下时,烟蒂缠绕一圈儿微润的潮湿。
残留在她的指尖儿。
怀野愣然接过来,好半天才从她的动作与话中反应回神,哑然笑了,嘁了声:“不睡就不睡。”
怀野又懒洋洋地把自己的胳膊横在她的肩上,径直带着她,往她停车的另一个方向走:“我没驾照,不想被警察抓,你先请我吃饭,吃饱了我送你回去。”
乔稚晚很意外他居然这么好说话:“然后呢,你回家?”
“我家不在这儿,”怀野说,“随便找个姐姐,问问愿不愿意今晚收留我一下。”
“你不住那个丁什么的……家?”乔稚晚一时想不到对方的名字了。
怀野看她一眼:“喂,我跟你很熟吗,这就开始关心我了?”
他似乎避而不谈,乔稚晚便也不多问了。
是了,他们也不是很熟。
七曲八折的小巷在眼前铺开,乔稚晚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一直跟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在跟着怀野。
怀野带着她一直往前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把他当做了一个“好人”?
明明才一天而已,他昨天还偷了她的狗。
陌生的世界在眼前铺陈开。
热气腾腾的摊位,飘散着各样香气,冲开夜风的凉薄。
一抬头才忽然发觉今夜的夜空竟没有任何一颗星星,不知不觉阴云涌动,便酝酿出了雨意,却丝毫不减这里浓郁的烟火气息。
乔稚晚甚少来这样的地方。
“走错了,我们去那边。”
正过个巷口,怀野这时突然顿了顿脚步,又带着她转了身,停下:“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乔稚晚:?
他说完,掐了手里的烟。
那一点猩红色,与他的背影一齐没入夜色。
他没离开多久,蓦然他们刚才经过的巷子深处就炸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伴随着少年暴烈的拳脚——
“刚才是不是你一直跟着我——”
“谁让你来的!”
“——你当我发现不了你是不是!!”
“想死啊!敢跟着我!!”
少年暴戾的质问和男人凄厉的惨叫一齐回荡。
乔稚晚意识到不妙,匆匆过去。
眼见那个戴渔夫帽的男人整个人被掀翻在地,相机摔到一旁,肥胖的脑袋被怀野重重踩在脚底。
往下狠狠地碾。
迎上不明亮的光,少年脖颈的纹身都显得狰狞异常,还在男人的脸上跺了跺脚,整个人趋于暴怒边缘:“问你话呢,谁让你来的?——嗯?”
“——说话!”
乔稚晚看的心惊肉跳,犹豫着,还是开了口:“那个……你好像打错人了。”
“……”
“他是跟着我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