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野说完了,根本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只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侧了侧身,把伤痕累累的后背朝向了她。
“快点吧,姐姐,”他轻轻地沉气,“我真的好疼。”
“……”
如果非要说的话,乔稚晚从小到大算是个心性十分寡淡冷漠的人,不大爱理会别人的闲事。
因为长时间被各种镜头包围,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拿出来讨论,她对什么都是戒备满满的漠然态度,生活中唯一有切实意义的事情也只有练琴与演出,顺便闲暇之余为了制造点绯闻噱头什么的气气rachel。
现在她打心底觉得他有点麻烦。
但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的确给他的朋友丁满添了不少麻烦。
何况她身上现在还穿着他的衣服。
正所谓拿人手短,乔稚晚于是再没说什么,从桌面那一小包棉签中抽出一根来,拧开碘伏的盖子。
怀野以为她铁了心要袖手旁观,欲回头。
身后落下她清冷平静的声音:
“你别动。”
怀野就乖乖不动了。
乔稚晚用棉签蘸取了碘伏,触碰他后脊骨附近的一道伤口。冰凉与痛感透骨而入,怀野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人都紧绷不少。
少年的身材劲瘦骨感,他瘦但不干瘪,脊骨很深,绵延到后腰的位置。
褐色的药液在他伤口的周围缓缓地推开,她用力很轻,他却依然疼的吸凉气,但还是抿紧唇,一声也不吭。
乔稚晚侧头晃他一眼,用方才他在浴室的话揶揄他:“你不是说你会哭的吗,这会儿怎么不哭?”
怀野哼了声,绷着嘴角:“想让我哭给你看?”
“是啊,”乔稚晚没否认,“我是挺想看你哭的。”
“那你放心吧,”怀野说,“我肯定不会让你得逞的。”
乔稚晚不想跟他斗嘴了,正经了些,问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她怕他误会,又补充了句:“我不是关心你,就是问问。”
“问问也不告诉你,”怀野侧眸过来,嘴角噙着弧度,“你肯定要说我挨揍是活该。”
乔稚晚心底没来由窜火气。
手下不禁用了些力道。
怀野忍不住大叫:“——我靠!你温柔点啊!疼死我了!”
乔稚晚缓下力道,扔掉,换了根新的棉签、抬眸瞥他:“我可没说你活该,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少装得像个受害者。”
“我还不像受害者?我都这样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转过去。”
乔稚晚说。
她靠近他了些,温和的呼吸扑在他的皮肤上,混着淡淡的薄荷香气,不是她身上素来的那抹清香。
一阵阵的生热。
她又问他:“你这样不用去趟医院吗?”
“不用,”怀野说,“我没那么脆弱,倒是你,你今晚……”
一阵铃声猝然响起。
打断了他的话。
怀野下意识想到自己的手机今晚进了水,早不能开机了,便又听她在他身后说:“帮我拿一下。”
她的手机放在他不远。
屏幕上也沾了些许斑驳的血迹。
怀野想跟她嘴欠一句,又怕她再给自己来一下。
于是老实地拿过来,扫了眼屏幕。
“dyn”。
怀野还没递过去,便被她拿走。
她手里还捏着为他消炎的棉签,随意地滑开屏幕,又觉得不方便,按了免提。
怀野的视线落在她垂下的眼睫,她的睫毛长而卷翘,迎着门廊不甚明朗的光,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娴静又温柔。
她抬头的一刹,他同时转回头。
不再看她。
“喂?joanna,你怎么了?”许颂柏不乏焦急,问她,“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在门口等了你很久,这边也没看到你的车,发生什么事了吗?”
joanna。
怀野暗自在心底琢磨,他们这一个dyn,一个joanna,什么洋不拉吉的名字,就没个大众点的名儿吗?
古怪。
乔稚晚的情绪这会儿平静许多,然而想起那会儿的情景仍心头惴惴,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不露异常:“实在不好意思,师兄,我今晚临时遇到了点事情,忘了跟你说——”
一阵儿凉风吹进来。
怀野回来之前就受了寒,这会儿没忍住,轻轻地咳嗽一声。
“……”
察觉到身后话音停顿,怀野回过头去。
她皱起了眉。
他便笑了。
许颂柏当然听到那声男人的咳嗽,在电话那头迟疑了小半秒:“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吗。”
“……啊,不是,”乔稚晚赶忙否认,眼见少年那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她狠狠地咬了下后槽牙,仍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和口气,“我在……一个,朋友家。”
怀野扬起眉梢,更有兴味。
朋友?
“嗯对,他今晚……遇到了点事情,”乔稚晚阖了阖眸,避开怀野那样探询她的视线,说:“就是,受了点伤。”
“受伤了?”许颂柏还是疑惑。
“他……”
“啊,我好疼啊,姐姐,”怀野立刻配合她演起戏来,装作非常痛苦的样子,“真的疼疼疼疼——”
“……”
乔稚晚的脸色越来越黑。
那表情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怀野笑得更吊儿郎当,还往后挨了挨,靠近她手机的听筒,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哎,你不要误会啊,我可不是她男朋友,我们没什么的,她在帮我上药,不过她自己今晚都……”
没说完,乔稚晚赶紧把电话挂了。
漂亮的脸蛋上薄怒隐隐。
“你干什么。”
她冷声。
怀野看着她:“什么我干什么?”
乔稚晚深深地吸气,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在讲电话,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礼貌?”怀野对她这话十分不屑,哼笑一声,“你跟他说实话会怎么样?明明你自己都那样了,衣服臭的要死,车窗户都被人砸碎了,车上全是血,好什么面子?”
乔稚晚拧眉:“你怎么知道?”
“丁满说的啊。”
怀野一脸理所当然,又微微笑着,撑着自己的手臂,靠近她了些许。
乔稚晚往后躲。
他又追着她更进一步。
不依不饶。
他那双明亮的、好像能看透她的,狐狸似的眼睛。
紧紧地盯住她。
呼吸也飘过来,拂过她的鼻尖儿。
与她只在寸厘之间。
“喂,”怀野对上她清冷故作淡定的眼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劝你赶紧去找警察自首,还让丁满帮你洗车给你当帮凶啊?这么想拖累我们?”
乔稚晚扔下手中的棉签碘伏什么的,站起来。
怀野懒洋洋地把一条手臂搭在木沙发的靠背,避开身上的伤口,倚了倚,抬眸瞧住她,“没做什么坏事的话,为什么要撒谎?姐姐,你不累吗。”
乔稚晚睥着他,表情有点儿讥讽:“所以弟弟,你偷了东西怎么不去自首?”
“我偷了就是偷了,我又没撒谎,”怀野理所当然地说,“再说了,我给你送回去了,也算偷吗。”
乔稚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懒得跟他说了。
走开了。
怀野不禁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分了,他抬起下巴,眼见着她光着两条长腿,晃到了窗户边儿去。
在给那个男人回电话。
但他也不打算同她道歉。
他的人生字典里目前还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这时楼梯又传来动静。
小丁回来了。
小丁把伞扔到楼梯拐角,吭哧吭哧地喘气,好像长跑了一趟似的:“今天药店关门好早,我走了两个街口才买到,”他把瓶瓶罐罐什么的都放在桌上,“小野哥,你看看,能用上吗?”小丁很快注意到桌面那盖子还没拧上的半瓶碘伏和棉签,恍然:“哎我就记得有这东西呢……”
怀野又看了眼去窗边打电话的女人,懒得再听她再和对面的男人说些什么,招呼小丁:“来给我涂个药。”
“好,好。”
乔稚晚放了许颂柏的鸽子,他倒是一贯的斯文体贴,并未责怪她,他说下次再约她。
但她也不知道下次要到什么时候了。
他只说再联系她。
小丁给怀野的伤口消完炎后,怀野就去冲澡了。
小丁又去楼下忙了。
时候不早,乔稚晚静坐在房间,把自己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银行卡不能用了,包里也都脏了,恶臭难闻,不能要了。
她一时丧气无比,如此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拿手机给夏帷发了条消息,问夏帷在做什么。
夏帷也许久没回她。
她要回家吗?
那个男人跟踪她了那么久,会不会已经知道她家在哪里了?
怀野洗了蛮久,不多时,小丁又上来了,跟乔稚晚说她的车洗是洗干净了,只不过其他的他们这小店修不了了,得开到4s店去。
车身和玻璃被砸成那样,实在棘手。
乔稚晚只点了点头,勉强地微笑说:“知道了,谢谢你。”
她卡里不剩多少钱,转了一部分给他。
小丁知道她的衣服都不能穿了,这会儿她周身就只一件单薄的衬衫,独个儿坐在这里,整个人孤零零的。
小丁到底是有了恻隐之心,没把怀野说的什么给她当“帮凶”的话放心上,而是好心地说:“姐姐,外面雨太大了,你这车里面都洗了,估计开不走了……我马上回家去,今晚这儿没人,不介意的话你在这儿住一晚吧?明天雨停了我和小野哥给你想想办法?”
乔稚晚点点头,“我先问问我朋友。”
“嗯嗯,好。”
夏帷还是没回消息,倒是梁桁给她打了两通电话。趁小丁离开之前,乔稚晚瞥了眼卫生间方向,问小丁:“他跟你一起走吗。”
“你说小野哥?”小丁挠了挠头,也不大确定,“我也不知道他今晚住哪儿呢……”
正说着,卫生间磨砂门“咔哒——”响了声。
怀野出来了。
他高挑清瘦,上半身仍赤裸,深灰色的休闲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眼见着都要掉到腰线以下去了。
他抓着条毛巾,在脑袋上边擦边走出来。
“小野哥,你今晚住哪儿?”小丁问他,“还是找个姐姐家住吗?”
怀野拿起桌边的一个圆镜,举在脸前,借着光仔细地观察一下自己的伤口:“不知道。”
“……啊,”小丁有点为难,看了眼乔稚晚,“姐姐没衣服穿了,我刚跟她说这么大雨让她住这里……”
“那就住啊,”怀野随意地说,“雨太大,找不到地方我可能也住这里。”
乔稚晚:………
怀野从镜中瞧到她那有点儿难看的表情,放下镜子。
他转过身,懒散地倚住桌边儿,随手拿起小丁买给他的烟,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放在唇上一根,便兀自对她安排起来:“放心,你睡床,我打地铺,你梦游别踩到我就行。”
“我没有梦游。”乔稚晚打断他。
怀野又笑了,看着她:“梦游不梦游今晚不就知道了?”
他说完点上烟,往里面的房间走去,半路想到什么,折身,脑袋抵在门框儿,朝她看过来,表情威胁:“踩我一脚明天给我一百块钱。”
乔稚晚可不是个在乎钱的人,平时给就给了,她宁愿装作梦游踩他几脚出掉刚才的气,但想到自己银行卡里所剩不多的余额,还是不甘示弱地眯起眼来:
“你想的美。”
夏帷一直不回她消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乔稚晚最终还是在这里住下了。
她半夜辗转反侧,如何都没困意,朦朦胧胧地闭上眼,倏尔又想到那个泼她鸡血的男人。
又惊醒了。
这个狭小的房间其实是个储物间改造成的,两个铁床上下铺,据丁满说这里偶尔会有在他们车铺工作的学徒住。
除了乔稚晚睡的其中一张下铺,其他都堆着别人乱七八糟的东西。
怀野纯粹懒得收拾,直接抱着被子去客厅打地铺。他长得高,那两人座的木沙发完全抻不开。
乔稚晚从没住过这种地方,楼下就是洗车铺,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汽油味道,她完全都不敢翻身,生怕突然窜出来个老鼠什么的。
想到怀野说她梦游,她更不敢睡了。
她已经很多年不梦游了。
儿时的那场大火还历历在目,那之后的很久她都需要去医院专门的失眠门诊治疗,看了很多的心理医生,才能摆脱那场梦魇,不再梦游。
就这么挨到了天明,乔稚晚心中想着自己一定要在怀野醒来告诉他她根本不可能梦游,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浅眠了三两小时,就被一段手机铃声吵醒了。
是夏帷。
一接起,夏帷火急火燎的:“乔乔,对不起,我昨晚和客户喝酒,回家就睡了,没接到你电话——你没事吧?”
“……”
乔稚晚心下思索,什么叫“她没事吧”。
难道她的事被人知道了?
两天了,新闻都在发酵。
——难道她昨天被泼鸡血的事情也被人报道了吗?
怀野其实说的没错,她是个非常好面子的人。
根本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些。
太狼狈了。
乔稚晚放缓声音,试探了下:“我没事,怎么了吗?”
“你现在在家吗?”
夏帷问。
乔稚晚犹豫着,说:“不在。”
“——还好还好,”夏帷余悸未了,松了口气,但也没完全松气,“你昨晚那么晚打电话给我隐隐就觉得不对劲,今早起来就去你家找你了——你猜怎么着!你家门口全是记者!吓死我了,他们还追着问我你去哪里了!”
“……”
“你现在千万别回来啊,太可怕了,他们恨不得把你生吞了,”夏帷连连抚胸口,“你和梁桁在一块儿不?你要不在他那儿躲躲?”
乔稚晚才想说“不然我去你家吧”,旁边就有人催夏帷上车了什么的,夏帷于是匆匆跟她告别:“我出趟差,这会儿去机场了,有事你打电话给我啊!”
“……”
手机屏幕黑了。
乔稚晚久久回不过神来,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许颂柏的微信过来了:
【早安,醒了吗。】
【今晚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去接你?】
与此同时,房间外传来动静。
怀野起床了。
他人没醒彻底,走了两步进了房间,才发现走错了,见她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他。
他正要出去,又停住了脚步。
整个人懒懒地倚在门边,打了个哈欠,“看我干什么,知道自己梦游了?”
乔稚晚犹豫了下,说:“我没衣服穿了。”
“……”怀野反应了小几秒,挑眉,“哦,然后呢,要扒掉我的给你吗。”
“你……要不要去趟我家,”她不想大早上就同他斗气,力图让自己的口气不要过于生硬,“帮我拿两件衣服?”
怀野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从鼻腔里出了一声:“你自己怎么不去?”
“……”乔稚晚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又作罢了:“算了,你不去算了。”
她大不了想想别的办法。
怀野又把脑袋抵在门上,刚睡醒,表情带着点儿惺忪的天真,瞧住她,又弯起了嘴角来:“好啊,我去。”
“……”
“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就帮帮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