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anna的父亲发现那棵被大火烧的通体漆黑的树时,暮色正抱拥着悬空一整日的太阳,从森林的顶端,疲倦地陨落下去,终于回到了它出生的地方。
后来的音乐评论家们,把那天称作一个大提琴时代的终结。
属于乔稚晚的这一天,却是这样的平静,没有任何的喧嚣,所有的情绪都沸腾成了在油污顽固的老旧灶台上,咕嘟嘟冒泡的热水壶。
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回到什么地方。
应该待在什么地方。
——在哪里都会无所适从。
她甚至没有吃过泡面这种撕开调料包,放在干瘪的面饼上用热水一烫就可以入口的工业化食品。
曾经她的生活细致到连咖啡都专门请人为她烘焙手冲,把控好每一分香浓与苦涩的交织,日常的饮食更是严格地控制卡路里与膳食搭配,以为了在舞台上用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聚光灯下。
但是现在呢?
她不知道。
其实除了想看rachel跳脚之外,她心底好像一点也不排斥和玩乐队的男人恋爱,这么多年一个个试过来了,连梁桁劈腿她都早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早知道这种叛逆的群体中出现垃圾男人的概率会高之又高。
但她就是一次次地屡试不爽。
她的理想型明明是许颂柏那样的男人啊。
也许真的如rachel所说,是父亲为她取的名字害了她。
——稚晚。
青春期之后,过晚的离经叛道的幼稚,会毁掉她。
但是她根本没有过叛逆的青春期。
她的青春,几乎都挥霍在枯燥的琴房中,rachel严厉的掌控里,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私生活的镜头下,还有她根本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热爱的舞台上。
所以这一次怀野又用那般吊儿郎当的口气,“请”她去看他的演出,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
他还因为她不会泡泡面而嘲笑她,她却盯着对面那双为她冲泡着这样简单廉价的食物的骨节分明的手,陷入了沉思。
他呢。
他有什么样的过往呢。
怀野忘了拿什么东西,匆匆又出去一趟。
丁满家的铺子离这边好像并不很远,没过多久,等乔稚晚把那难以下咽的泡面吃了大半,就听到楼下飘上来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
乔稚晚喂完louis,站起来,恰恰从七楼的窗口望下去。
少年半跨着摩托车,单腿支在地面,姿态修长又倦漫,也遥遥地看向她的这扇窗户,正拿出手机,好似要打给她。
见她冒了头,他便作罢,抬眸朝她喊:
“——喂,走了。”
隔了这么远,他的嗓音清亮,面部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却更好看了。
一身凌厉的少年气,更是无处遁形。
乔稚晚简单地化了妆,却没有像精挑细选去约会的衣服那般苛刻自己,她也没把自己的衣柜都搬走——
没有弄清楚明明白白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子,怎么会被rachel莫名其妙地卖掉之前,她是不会彻底搬走的,她有自己的办法和房产公司消耗。
她的东西没有完全搬走,他们也拿她毫无办法。
这也是怀野今天教给她的。
他似乎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凭借这么一身说是无赖、又着实让人没有头脑应对的本事,摸爬滚打,随便一件事是打不死他的。
乔稚晚对他有点好奇了。
下了楼,怀野靠在摩托车旁,指尖衔着半根烟,正不知瞧着哪里出神。
明明人才十九岁,眉间的情绪却明显超脱了这个年纪。
等乔稚晚过来了,怀野才有了动静,不动声色地扫视她一眼,又跨坐回摩托车上,顺手把自己的头盔扔给她:“戴上。”
“就一个?”
乔稚晚看着他空荡荡的脑袋,问。
“不然呢,”怀野理所当然地说,“你连泡面都不会泡,这种车估计也没坐过几次吧,你不戴半路人掉下去了我可不负责回去捡你。”
嘴里真是没几句好话。
乔稚晚于是戴好了,坐上去:“你说对了,昨天是第一次坐这种车,还是和狗一起。”
怀野顿了顿,鼻腔里出一声:“你骂我?”
“——什么?”乔稚晚惊疑一笑,“谁骂你了。”
“你说我是狗。”
乔稚晚没好气,解释:“我不是在说louis?”
“louis?”怀野又笑,似乎对这个名字还是很不屑,“louis不是你和梁桁的儿子吗,你们不是自称是它的爸爸妈妈吗。”
说起这个,乔稚晚真是冤枉,难得的好耐心又跟他解释起来:“弟弟,我可从来没这么叫过,狗是狗,人是人,分开一点,好吗。”
暮色携霞光开始在身前身侧后移,晚风吹得人心情爽朗了不少,他的嗓音落入风中,笑声都清爽:“你的意思,是梁桁一厢情愿了?”
也难怪,他实在想不出她对一条狗称呼妈妈的样子。
实在是太傻了。
乔稚晚没说话,怀野又调侃他:“那他对你是不是一厢情愿?还是你是因为喜欢他,你们才在一起的?”
他似乎有点很在意和梁桁有关的事。也许她说一句是梁桁一厢情愿,他可以立刻大声地嘲笑对方,幸灾乐祸。
“你不懂,”乔稚晚只是说,“而且我们都分手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什么叫我不懂,你真当我是小孩子?”怀野很是不屑,开着玩笑,“就算我现在不懂,我也迟早会找你问明白,知——道——吗。”
他把后面三个字咬的极重,还很恶劣地拍了拍她脑袋上的头盔。
不知怎么,独属于这个夏天傍晚的,从风中灌入她耳的这句话。
她一记就记了很多年。
难以置信的是,明明是一句玩笑话,他却一次次地说到又做到。
不过,那是后话了。
刺刺的dirtyberry和redghost今晚在oi都有演出。
梁桁的redghost一贯财大气粗,真的是暴发户手笔,为了玩乐队,前年收购了个音乐厂牌,唱片和其他业务都外包给了别的公司做,愚人瓦舍等几家livehoe都是他的主场,所以很快就红了起来。
乐队虽然依然算是地下小众文化,但今天有redghost打场,场子里总是热闹的。
怀野确实认识不少各种各样的姐姐,嘴巴甜会卖乖,他在舞台上又天生有一种不容小觑的魅力,以前在港城他的乐队人气因为他更是实打实的高,以他这张脸,在这北京混吃混睡当个小白脸肯定是没问题的。
dirtyberry的几位的目光不住地睃巡着今晚和他同来的那个的女人,这边调着音弦备场,便开始打趣刺刺:“刺儿,昨晚不借地方给怀野住,后悔了吗?人家傍上别的姐姐了。”
怀野认识oi的人,找人给那女人在二层挑了个位置就坐下了,来场子演出,给亲朋好友总有点特权的。
刺刺心底不大痛快,只瞧去一眼,等怀野过来前,就给大家安排道:“罗洋明天出院了,今天怀野跟我们最后一天了。”
鼓手小白笑道:“真出院假出院,你不会是生怀野的气,找了个理由不让他来了吧,我觉得他的吉他弹的挺好的。”
“那罗洋怎么办?我说加一把吉他,怀野又不愿意。”刺刺说。
这话被怀野听去了。
他走过来,没说什么,唇上抽了半截的烟摘下来,递给刺刺,倦淡地说了句“帮我拿一下”。
腾出了手,便兀自脱起了自己的上衣。
人来的稀稀拉拉,还没完全入场,乔稚晚才在二层坐定,正左右瞧有没有跟着她拍的摄像机,这就瞧见了舞台一隅的光景。
她顿了顿视线。
他这就众目睽睽脱衣服?
不得不承认,身材居然有点好。
虽然她看过很多次了。
刺刺知道他听到了那话,接过他的烟来,直接放在自己唇上,笑着问了他句:“你这当主唱的习惯还没改掉吗?穿白的?”
又瞧见了他那身伤痕,心下惊呼,“伤成这样,也没去医院看看?”
怀野抬眸,一双黢黑的眼无波无澜的。
他就这么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系着自己的纽扣,直到修长的手指抚到脖颈的纹身处,懒声地说:“有空关心我,不如多给我给点钱,今天最后一晚了。”
小白问:“怀野,你明天真不来了?上次路演我们玩得很开心啊。”
“开心只是一时的,”怀野用十分老成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除非刺刺把主唱让给我。”
刺刺拍他一下,烟还给他:“想得美你。”
“刺刺是生你气呢,当着她面带另一个女孩子来,”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罗洋不定明天能出院呢,说不定路演还得叫你。”
刺刺是有点在意二楼的女人,也没否认,问怀野:“上面那个,你什么人。”
怀野整理自己的领口,随意地答:“姐姐啊。”
“什么姐姐?”
“跟你一样的姐姐。”
“跟我一样?”刺刺却是醋了不少,“你那么多姐姐啊。”
怀野咬着烟,吐气,觑着她笑:“我有多少你不知道?”
刺刺懒得跟他贫了,正色道:“我说真的呢,怀野,罗洋明天就出院,大伙儿都想留你,你这几场也给我们赚了不少钱,上次我就跟你说了,我可以在乐队多加一个吉他,就多分一个人头——”
“我不要,”怀野背起吉他来,垂眸拨了下弦音,抽了最后一口烟,唇角扬起疏倦的笑容,“我说了,我要当就当那个唯一。”
“那我帮不了你了,”刺刺犹豫了下,说,“除非你把自己的乐队重新搞起来,怀野,你既然来北京了,这么久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烟气徐徐,隔着一层白雾,怀野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双眼睛也在看着他。
好像看了他很久,很久了。
他是带她来玩儿的,但她的眼神怎么从他认识她开始,就总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难过呢。
很小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
就这么觉得了。
“就我一个人了,”怀野从她的方向收回视线,苦笑,“怎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