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野以前也不是一个人的。
刺刺所了解到的,他初中就开始组个人乐队,小打小闹但也很有人气,高中时他的乐队就逐渐成型了,一度受到各大音乐厂牌的青睐,在年轻群体中非常受欢迎。
一伙儿年纪不大又才气满满的人聚在一起追逐梦想,有什么比这个更动人呢。
但乐队这种事情就是这样,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的事情,各种各样的选择,各种各样的意外,走的走,散的散,能稳定下来走到最后的,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
就连刺刺担任主唱的dirtyberry的几位核心成员,也在几次变动下换过好几轮后才稳定下来。
刺刺听了他那声苦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但还是鼓励着他道:“缺人不怕,你缺人我们可以帮你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嘛,慢慢就做起来了——不过,你真的不先回港城把书读完吗?高三才读了一半吧?”
怀野“啊”了声,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略略思考:“好像吧。”
“没准备继续回去读?”
“不想。”
“那重组乐队呢。”
“现在没兴趣。”
刺刺不禁叹气:“不搞乐队也不读书了,你现在也太丧了吧。”
“不是在跟你混混日子吗。”怀野就只是笑。
刺刺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们备场结束,就要做热场演出了。
今晚oi的拼盘来了五六支大小乐队,有已经出名的,有不那么出名的,不过不是线上售票吃人气盈利,梁桁他们redghost也并非主场,并没有上次在愚人瓦舍那么熙攘热闹。
“……刺刺姐,今晚不会没多少人吧,”鼓手小白不放心地问,“怎么不让redghost开场啊,这样人多了我们后面的就有热度吃了啊。”
“慌什么,有怀野在。”
刺刺下巴微扬,示意一旁已经立于追光之下,背着吉他试弦音的年轻男人。很有底气。
台下有上回在愚人瓦舍看过他们表演的,认出了他是那晚那个非常吸睛,拔高了整个乐队水准,甚至压过redghost一头的吉他手,人群中倏尔飘过一两声此起彼伏的尖叫,不认得他,便大呼起了脏莓乐队的名字。
他和刺刺说完那话后,便去那边了,也没说还要不要把之前的乐队做起来。
身材修长,姿态慵懒地出现在舞台上,长刘海儿掩额,白衬衫流气,纽扣系在锁骨下方位置。
饶是面对这样气氛逐渐炒热的人群,这一刻,却更显得他孑然孤立。
“刺儿,你以前口气可没这么大吧,”脏莓的贝斯开着玩笑,“不过还真是,怀野在这儿,就是咱们的定心丸了——你知道吗,上次我们在愚人瓦舍演出完,网上居然有人开始说redghost的现场不如我们了,上回是redghost的主场诶!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正说着,门口被簇拥着进来三三四四的人。
梁桁为首,一边应付着签名,一边背着吉他贝斯寸步难行地进场。
他们这行,出过几张唱片不算什么,销量好才是真的好,尤其随便挑个livehoe演出,这么毫无预兆、不开票的情况下,还能引来一众追捧,才算是真正的有姓名。
redghost近年是北京地下文化新兴乐队里人气空前的一支了。
脏莓的那位贝斯打住了话音,一时落寞不少:“嗨,我们也就昙花一现吧,怀野也不跟咱们凑俩吉他玩儿,我们正式的唱片都没出过,这还是比不过人家啊……”
怀野过来,换了块儿拨片,淡淡地道:
“废什么话,干活儿了。”
“行行行,干活干活,刺刺说了,有你在怕什么!”
“喂,怀野,你那个姐姐在楼上看着,你可要给我们好好演啊!把redghost再次打趴下!”
怀野顺着梁桁那边望去一眼。
梁桁也注意到了台上的他,微微一愣。但没有像上回在愚人瓦舍那么嚣张地要人赶他走,脸上除了戒备又多了些许讳莫如深的情绪,没有再看他。
怀野又抬眸,看向二层。
她顺着门边的动静,瞧见梁桁来了,便望了过去。
她的侧颜清冷倦漫,眼睫轻霎,姿态却依然是端庄的,而且居高临下。
想到了他那日在排练室门前送旺财回去,她走下那辆白色的保时捷,裙角落入斜阳余辉,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
又想到她为杂志拍的那样大胆赤/裸的封面。
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另一面。
怀野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有没有变得好一点。
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懂,今晚怎么就把她带来了。他以为她可能会拒绝一下或是什么,没想到直接就答应了他。
怀野收回目光。
“那当然。”
与此同时。
乔稚晚收到了他的微信。
【喂,我演出的时候,不要盯着我之外的地方看。】
【不然你要付门票给我。】
【知道吗?】
“……”
乔稚晚讶异地看着屏幕上的这几行字,再去瞧台上正准备开场的他,他的视线却不落在她这里丝毫了。
好像这消息不是他发的一样。
却的确是他那拽的二五八万的口气。
乔稚晚不禁弯了弯嘴角,拢在心头一整天的阴霾好像散了个大半,她打字回复他道:
【放心,我没忘。是你请我来看的。】
这时,手机又震动。
许颂柏:
【晚点有空吗。】
刺刺说的不错,有怀野在,他们的开场表演完全不虚。
炒热了整个场子不说,仅仅25分钟的演出过后,又在台下观众强烈的要求下返场加演了40多分钟。
以至于这家livepub的负责人都来到后台说,如果照这趋势演下去,不到年底就有厂牌来签他们了。
dirtyberry以前签过小厂牌,不等发唱片就被更大的厂牌吞并,他们这种不温不火的小乐队自然被大浪淘沙一般淘汰,梦想难以养活自己,平日除了其他主业之外,就靠live演出的分成过活。
但大家的情绪却没有多么高涨。
怀野明天就不和他们一起演出了。
乔稚晚下午找到了之前为她办理房产公证的公司的人,这会儿对方给她回了电话,她避开嘈杂的场子,去洗手间的方向。
livepub的洗手间藏在狭窄走廊的尽头,人和人摩肩接踵地侧身而过,还能撞见贴着墙接吻的男男女女。
酒气暧昧,后摇音乐催促荷尔蒙的滋生,在这个夜晚悄然炸开。
乔稚晚挤着人堆儿过去,才要接起,手机已经不响了。
上次她在这里吐了个天昏地暗,今天没喝酒,pub里迷离的光线拢在她脸庞,在眼前虚晃,人莫名就有一种朦胧的醉意。
她回电话。
对方却没接了。
……怎么回事?
乔稚晚对着镜子补了口红。
还好,她的脸色不太差,她今天只化了淡妆,也算是能看的过眼,早知道换个颜色艳丽点的口红,她也不知道许颂柏要和她约在几点——
正想着,身旁落下水声。
清澈的水花盛着头顶暗蓝色的光点,落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他眉目低敛,刚演出过,额头还浸着一层未褪的薄汗,十指交错,慢条斯理地洗手。
这是……
女厕所吧?
怀野抬眸瞧她一眼。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抽了张纸,擦净了手,然后也没说什么,随意地揽了下她的肩膀就往外走,低声:“帮我个忙。”
“……等一下,你跟着我过来的?”
乔稚晚被他带的跌撞一下,不留神,差点撞到门口接吻的那对男女。
“是啊,”怀野理所当然地说,“没等到我下台就跑了,我肯定要过来抓你的。”
他不是在演出吗,还有闲心关注在楼上的她吗
还没问个明白,他那条胳膊还懒洋洋地搭在她的肩上,“本来想等你出来的,还好你没在里面待多久。”
“喂,”乔稚晚无奈地笑,“到底干什么。”
“你别说话,就这么跟我这么出去,”怀野说的干脆,“稍微装一下,上回我也帮你了吧。”
“……”
乔稚晚正是一愣,抬了抬头,五六个女孩子堵在走廊的尽头,显然一路目送他去卫生间方向的。
这会儿见他出来,便一阵的大呼小叫。
“啊啊啊——来了来了!”
“是脏莓的新吉他手!”
“哇上次在愚人瓦舍我就注意到他了!”
“我去真绝了!上回是红鬼的主场,场子硬生生被他和脏莓带炸了!”
“今天也不赖啊!红鬼吹什么他们的吉他手梁桁是圈内,这位弟弟的吉他玩儿的才是真的好——”
“以前脏莓的吉他不是他啊,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快快,来了来了,要个微信!”
“他旁边的是他女朋友吧,要微信还是算了吧……”
这么一通噼里啪啦迎面扑来,乔稚晚瞬间明白了。
这时怀野还很得意地看她一眼,低了低身,在她耳边很轻地笑了声:“我也没办法啊,姐姐,是我太受欢迎了。”
“……”
真够臭屁的。
乔稚晚不禁弯了弯嘴角,借着他装出暧昧的模样与她低语时,她也侧头在他的耳边,说:“你有多受欢迎,给我看看?”
怀野打量着她,挑起眉:“你这是心情好多了吧。”
“拜你所赐,还不错啊,”乔稚晚笑道,“如果能让我看看,我心情会更好一点。”“喂,要我讨好你啊?”他又笑了,“你这样以后吃我醋了怎么办。”
她倒是不屑,“怎么可能吃你的醋,弟弟,快点讨好我,给我看看。”
他们玩乐队的,就没少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尤其怀野以前还是主唱,乐队中最核心的人物,站在舞台上最亮眼的位置。
他应对这种状况一贯的得心应手,在前方一个女孩子拦住他,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句:“你就是脏莓的吉他手!对吗!”
他就站定了。
然而仍一手落在口袋,一手揽着乔稚晚的肩膀。
乔稚晚也同时停住,来了兴趣,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怀野只“嗯”了声,音倦懒:“算是,怎么了。”
乔稚晚心底默默地打分。
语气太装。
那女孩儿便对他好一顿夸赞:“什么叫算是,你也太棒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觉得脏莓的歌这么好听过,太惊艳了!
“你们接下来会有音乐节巡演吗?准备发唱片吗?周边出不出?我很喜欢你脖子上的纹身,可以出纹身贴这种周边吗!”
怀野又若有所思地“啊”了声,惜字如金:“不清楚。”
乔稚晚嘴角轻扬。
平时话不是还很多吗。
“那,那……”女孩儿又问,“你有没有微博或者公众号呀,我搜脏莓的官方没有看到你的个人账号,或者可、可以让我加一下乐迷的微信群吗,如果是你的微信就更好了。”
“微信?”怀野重复了遍,便垂了垂眸,看着旁边的女人,“这个你们要问下我女朋友了。”
“……”
话题突然扔到乔稚晚身上,她一个激灵。
下意识扬起优雅得体的微笑。
对面的那个女孩儿好像不到黄河不死心似的,对乔稚晚无辜地眨眨眼:“可以吗,姐姐?”
“你放心,不会打扰的!就是想看看乐手的日常和演出动态什么的,正好我可以推给我认识的livehoe的主理人,有空可以请你们去演出呀!”
旁边一个女孩儿还去拉她:“哎,这样不太好吧……”
“你也太狂热了吧,人家有女朋友诶。”
怀野也一脸挑衅地瞧着乔稚晚,好像在期待她会怎么说。
但乔稚晚只看了他一眼,还是维持着自己的笑容,颇为大度地说:“可以啊,加个微信而已。”
那个女孩儿都要尖叫了。
“……”
怀野嘴角笑容微僵,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了句:“你玩儿我呢?”
乔稚晚似乎抱着今晚一定要有个绝对好心情的心态,谁让他把她拽到这里,她也朝他扬了扬秀眉,催促道:“正好你们乐队在上升期,放心,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吃醋的。”
她肯定是不会吃醋的。
他们之间也没有多么暧昧的东西。
“行啊,你说的。”
怀野看她一眼,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界面。
递过去。
“来,加吧,都加,别落下。”
乔稚晚饶有兴味。
那几个女孩儿看到他那个中二又臭屁的昵称【宇宙最强野王】时又是一阵惊呼:“哇!野王哥哥!你游戏打得很好吧,有空可以带我玩儿吗?”
怀野这次都没犹豫,笑着答应:“可以啊,没问题。”
“太好了——”
“哇!居然直接通过了!”
“野王哥哥,下次演出见!演的话一定在朋友圈说一声啊!我一定去——”
“什么哥哥,人家跟你差不多大啊!”
女孩子们一哄而散后,乔稚晚笑着问:“加了那么多,聊得过来吗。”
“谁说我要聊了,”怀野觑她,见她神色缓和不少,“你这是真的开心了?”
乔稚晚点头:“确实。”
“刚让别人加我也是为了开心?”
她又点头。
“行,开心就好,不跟你计较了,”他说,“走,带你去玩点好玩儿的。”
怀野就在脏莓演了短短三场,人气就拔高了一大截儿,一伙人都意犹未尽,时候还早,刺刺提议,像昨晚一样,再带着怀野去街头演一场。
大伙儿正聊着天,收拾东西。
怀野就和那个今夜和他同来的女人进来了。
乔稚晚还问他:“这是你自己的乐队吗?我听说,你自己以前也玩乐队?”
“谁跟你说的?”怀野回眸。
“梁桁,说过一些。”乔稚晚直言不讳。
“哦,他别的没说?”
“没有。”
怀野就很不屑地嘁了一声,也没回答她那个问题。
小白见他们进来,遥遥便笑了,主动打趣:“怀野,你是不是就喜欢姐姐型的?怎么每次不是这个姐姐,就是那个姐姐啊。”
旁人说:“刺儿不是姐姐型的吧?”
“谁说的,刺刺比他大三四岁呢——”
“哦,”对方了然一笑,“说到底还是个姐控啊。”
近了刺刺才看清乔稚晚的容貌,着实有点在意,便多看了几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刺刺突然想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她好像是那个拉大提琴的……
“你不是会拉大提琴吗,”怀野递给她一把吉他,“弹两下我看看?”
这是拿她寻乐子?
大提琴和弹吉他是一回事吗。
乔稚晚都要气笑,他却是把吉他塞给了她,就拉过一旁的椅子,他倒着坐了下去,胳膊肘支着脑袋,半伏在椅背上,“快啊,我看看。”
“你不会在报复我刚才让人加你微信吧?”乔稚晚直言,却是有点好奇地拨了下那弦音,半开玩笑,“还是想让我跟你一起搞乐队?”
“都有,”怀野承认了,下颌抵在椅背,似乎有点累了,“快点儿,姐姐。”
撒什么娇?
乔稚晚从小到大就接触过大提琴和小提琴,撑死还会点钢琴,吉他她却是一窍不通。
这种被rachel称为“噪音垃圾”的乐器她还是第一次触碰。
她想到他在舞台上的模样,挎上那背带,拿着他递给她,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拨片,轻轻拨动一下。
“噔——”
一阵闷响发出。
难听至极。
这什么啊?
他是真的在拿她寻开心?
怀野都笑了,撑着下巴,扬起脸瞧着她,表情中确实有点儿恶作剧的成分在,“还有呢。”
乔稚晚又试了一下。
还是很难听。
她不禁想到了外界那些对她苛刻的评价——
天赋尽失。
乐感不再。
其实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今夜持续很久的好心情突然在此刻败下阵来,但又好似有一股不服输的气焰从心底腾起,她都顾不上周围有谁在看了,又尝试用拨片带动弦,弹了一下。
那一个个音都走的不成调。
“干嘛啊,怀野,”小白说,“刺刺说让你找人去组乐队,你找了个不会吉他的从头培养吗?”
“人家好端端拉大提琴的,会弹什么吉他?”
“再说了,拉大提琴的会懂摇滚乐吗,人家曲高和寡,我们是地下文化诶!”
乔稚晚正出神,手里的拨片便被人夺走。
怀野把那椅子转了个方向,朝着她这边,他又抱着吉他坐下来,淡淡地看她一眼,说:“玩音乐是让人开心的,你这么愁眉苦脸的怎么弹得好。”
乔稚晚呶唇,有点委屈:“我可不会吉他。”
怀野看到她这个细微的小表情,欲言又止了下,却是忍不住笑了,说:“和会不会没有关系啊。”
“怎么说?”
“昨晚你梦游,我去你房间睡,你的ipad放在床上,没有关,”怀野说,“里面放的,是你演出的视频?我还看到你家的杂志,有你的采访。”
乔稚晚有点疑惑,笑了:“怎么了吗?”
“你知道吗,你给我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一种,总希望别人觉得你过着非常理智的生活的感觉,”怀野抬眸,看着她说,“但是其实,你拉大提琴一点也不开心,就跟你弹这种不怎么会的吉他一样。”
乔稚晚微微一怔,皱眉。
有点怒气。
他的意思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会拉大提琴?
他在取笑她吗?
怀野却作罢了。
他放弃了自己某些很理智的想法,拎着吉他,从座位起来,对刺刺小白他们说:“走吗,不早了。”
“——走走走!”
“出去演出了!”
大家都陆续起了身。
似乎没有人在意她和怀野刚才的交谈。
“我们去演出,在街上,会被很多人看到,非常不理智,很疯,今晚还可能会下雨,我们就在雨中演,”怀野用了许多个形容词主动对她解释,看着她,笑道,“要不要一起?”
乔稚晚却觉得,今晚的开心也许到此为止了。
她因为他刚才的话,有种明显的被他冒犯到的感觉。
他这么小年纪,跟她装什么老成?
旁人也隐隐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氛围变了,对怀野道:“你给姐姐都惹生气了,还让她跟着我们去?算了吧你。”
“刚才那话有点过分啊怀野,我都听出来了。”
“好好哄哄哎!”
怀野兀自拿出烟来,看向面前的女人。她好似从今夜的躁动中抽离出了冷静,恢复了一脸清冷。
他却还是笑着问她:“来吗?很好玩的。”
这时,乔稚晚的手机震动。
许颂柏到门口了。
怀野觑了眼她手机的动静,又一次作罢:
“算了,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