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稚晚本没想打给怀野的。
理智告诉她,应该和许颂柏商量一下更好。许颂柏为人做事一向可靠又周密,肯定会帮她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但她不确定,许颂柏是否有空的情况下,就这么坐在咖啡厅中,手指点着屏幕,漫无目的地滑,鬼使神差地就拨给了怀野。
拨出去就后悔了。
他再开口找她要钱怎么办?
她现在已经穷到只能喝这种口感廉价的咖啡了。
乔稚晚拨的是微信语音,许久不见对方接起,线条扭曲的黑白火柴人与【宇宙最强野王】跟着忙音一齐在屏幕手舞足蹈。
她心想算了,想到他的嘴脸她就替自己的钱包忧伤。
于是挂断。
手指触到屏幕,按了一下挂断键居然没反应。
正准备再按下去,那边便接起了。
“喂。”
水流声伴着少年懒洋洋的语调,落在这私下静谧的咖啡厅,乔稚晚拿起手机挨在耳边,沉了沉自己的气势,优雅地拨开脸前一缕发,故作淡定地,也“喂”了一声。
怀野鼻音微动,听不出是否在笑:“喂?”
乔稚晚也:“……喂?”
“怎么了,早上醒来没见到我,想我了?”怀野这下的确在笑了,嗓音却是无比倦淡的,“我很忙,没空理你,有事就说,没事儿我挂了。”
什么人啊?
乔稚晚也很有脾气,她垂了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最近都没做手部护理,手指都变干燥了。
她便也用冷淡的语气说:“哦,没什么,我打错了。”
“——真的?”怀野十分怀疑,“我不信。”
“不信算了。”
“打微信电话都能打错,你骗鬼呢,”怀野没耐心了,“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忙呢。”
他说着就要挂电话。
乔稚晚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给他打电话就不算搭对筋,她在他即将挂断的一刻,倏然出声:“——等一下。”
“干什么。”
她踟蹰着问:“……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
“要跟我约会还是要和我商量一下包养的事儿?”怀野恶劣地笑了,“你好聪明哦姐姐,居然知道我最近很缺钱?”
钱钱钱。
这个小孩儿,没多大年纪,真是掉钱眼里了。
但求人嘴软,乔稚晚还是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依然平静地说:“就是我今天找到了之前给我的房子做公证的律师,呃……他坚持说当时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说重点。”
乔稚晚阖了阖眸,虽然觉得很丢脸,还是咬牙说:“重点就是他找了个借口跑了,微信也拉黑了我,我觉得必须要找他问问——”
“就这事儿啊,”怀野语气轻松,“你准备怎么问。”
“我想和他再见一面。”
他便不屑地嗤笑一声。
她蹙眉,不满道:“你笑什么?”
“你傻吗,都给你拉黑了,你再找他他能乖乖张嘴?”他说,“这就是你们有钱人解决问题的办法?”
乔稚晚思索一下,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咬了咬唇,“那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
“不然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她也没耐心了。
“哦?”他更是好笑,“你刚才不是说打错了吗?”
“……”
该死。
乔稚晚都想讲脏话了。
那边水声停下了,怀野吊儿郎当地说:“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不过我没你这么讲礼貌,如果是我,我会用别的办法。”
他确实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乔稚晚也是见识过的,她不确定这样行不行,但她实在太迫切地想解决这件事情。
于是,她说:“那你帮我。”
怀野轻哼:“只是帮你?有点太没诚意了吧。”
不就是要钱?
乔稚晚这回学会了和他兜圈子,维持着自己的姿态,说:“我给你个地址,你有空就过来,出发了说一声,我过去等你。”
怀野又是轻嗤:“我如果没空呢。”
“你不是说自己很穷吗,”乔稚晚咬咬牙说,“没空也得有空。”
说完。
她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怀野垂眸,盯着渐渐熄灭的屏幕,嘴角弯了弯。
他把手机抛给小丁,小丁听了会儿他和乔稚晚的电话,猜测着问:“小野哥,你要去找……姐姐吗?”
“谁说我要去了,”怀野说,“我像有空的人吗。”
“……”
怀野又让小丁把阀门打开,他绕开车头,去冲洗车的另一面,“洗完这辆我去买包烟,晚点回来。”
小丁无言。
买烟能用多久?还不是要去。
乔稚晚发给怀野的地址,正是那个男人工作的事务所,她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也许他离开咖啡厅后直接回去了呢。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拦住他的概率大之又大吧。
乔稚晚发现自己堕落了。
她居然也开始使用这种围追堵截的招数了,这难道不是那些一度想从她身上挖出点花边料的记者和媒体们最爱做的事吗?
果然人最终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屠龙少年终于放下了刀,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龙。
这么在理智与不理智之间挣扎着,乔稚晚的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她把自己活脱脱地全副武装成一副狗仔的模样,这么热的天穿了件薄风衣,帽子、墨镜,一样不落。
说到底也不想被人发现,她居然沦落成这番模样。
今天她还在网上搜索了下,已经有寥寥几条消息说她离开了自己的在北京的居所,有人猜测她是否准备回到纽约筹备下半年的巡演,但rachel已经另外安排了乐团另一位与乔稚晚数年来争的不相上下的提琴手即刻开始演出了,losseason官方并没有joanna的消息。
她是losseason的,如果她joanna执意要自由,那么rachel不介意毁了她。
乐团还需要继续往下运转,不是全世界都围绕着她转的。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房子是被rachel卖掉的。
还好,不至于让人发觉她有多么狼狈。
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乔稚晚四下打量周遭,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跟拍,也许习惯了从小到大全世界都围绕着她转的感觉,竟然有点不甚习惯。她想起上次怀野揍了的那个渔夫帽男人,他的相机里全是跟踪她拍摄的照片。
从她这次回北京起就算了,连她去年逗留北京的大半年,都几乎事无巨细地拍到了。
这不禁令她毛骨悚然。
总觉得背后还有一双她看不到的眼睛在盯着她。
也许她现在搬到了哪里,也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乔稚晚思至此,谨慎地扶了扶墨镜,观察四周时,马路上掠过一阵引擎的声响。
她下意识以为是怀野,回过头去。
却没看到人。
又转了半圈儿往另一个方向,也没看到他。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不觉她心下也更警惕了,拿出手机准备打给他。
身后忽然落下一阵脚步声。
离她越来越近。
“……”
乔稚晚转头,还没完全回过身,都没看清对方是谁,鼻梁上的墨镜便迅速地被那来人摘掉了。
倏然对上少年亮晶晶的清澈眸子。
怀野唇上斜斜咬着一支烟,瞧住她,散漫地笑起来:“什么啊,大热天捂这么严实,怕我认不出你?”
“你不是认出来了吗。”
乔稚晚白他一眼,伸手要夺走他手里自己的墨镜。
怀野却恶作剧似的,高高地挥起了手臂,仗着自己个头的优势故意不给她。乔稚晚抢了半天没抢到,不留神还撞到了他的胸口。
接着,手腕儿便被他拿着墨镜的那只手捏住了。
他故意把她整个人往上提,她穿着高跟鞋都只得踮起脚来,一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他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住她:“下次踩高跷出门吧,穿什么高跟鞋。”
乔稚晚懒得跟他抢了,要挣扎出自己的手腕,他的力气却也很大,捏的她骨头都疼,还好死不死笑得特别好看,懒洋洋地说:“姐姐,我可不白来,你这次打算怎么报答我?”
乔稚晚咬牙笑笑,看着他,嗓音清冷:“你不是要钱吗?”
“是啊,”他得意洋洋地扬声,“那你准备给我多少啊。”
“……”
怎么会有这么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人?
乔稚晚是真的没钱了,但是她也是真的需要他的帮助,她任他这么抓着她手腕儿,阖了阖眸:“你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
“得寸进尺?”怀野听到这个,好像听到了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他弯了弯唇角,垂下眼,直视着她,开着玩笑,“我如果非要得寸进尺呢。”
乔稚晚的唇微动,此时,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伴随着一阵猝然的铃响。
“你松开,”乔稚晚命令他,压低了些语气,“我来电话了。”
“我又没聋。”
怀野如此还是撒开了她,瞬间的失重,她半个人往下一跌,差点儿站不稳。
电话是许颂柏打来的。
乔稚晚匆匆整理自己一下,好像自己就在电话里的人面前似的,从头到脚都打量了自己一遍,还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恨恨地白了怀野一眼,接起。
怀野朝一侧吐了口烟,见她那狼狈样子,唇边的笑容很是得逞,都没平复过。
他没打扰她接电话。
走到了一旁,找了张路旁长椅坐下,抻了抻骑摩托车过来甚是疲倦的长腿,一条胳膊搭在椅背,姿态倦漫不羁。
视线却是一直在她脸上打着转儿。
从她拿捏的十分镇定温和、与刚才凶巴巴跟他说话时完全不同的口气,她因为电话对面的人发生细微变化的表情,笑容,手指因为谨慎小心而微微蜷缩的动作,怀野判断出,和她通话的男人应该不是梁桁。
昨天在oi,她也是接到了这样一通电话,发生了类似的表情变化,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是那个师兄吧。
他想。
许颂柏到了地方,忙完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她,他十分关切她,好像猜到了她去找那位律师了,问她有没有出现别的问题,乔稚晚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她看一眼坐在不远的少年。
怀野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坐着,隔着一层烟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乔稚晚说到底不愿意麻烦许颂柏远在外地还操心她在北京的事情,她只说她正在联系那名律师,如果有问题会找他帮忙的。
许颂柏如此也不大放心她,千叮咛万嘱咐,就挂了电话。
乔稚晚把手机揣回口袋,观察了下律师事务所的方向,看了看时间,走到怀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走吗?”
“干嘛去。”
“你说呢,”她语气又平又稳,不愿与他再因为其他的多费口舌,而是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要不是没别的办法了,也不会想到你。”
怀野眉梢微动,从她的话中读到了一丝不可察觉的脆弱。
他视线下滑,到她外套的口袋,下巴扬了下,点了点,“那他呢,你怎么不找他?你看起来,好像很在意他。”
他?
许颂柏吗。
乔稚晚红唇轻扬,笑着叹气:“是啊,我为什么不找他。”
因为她的自尊不允许。
她没说出这样的话。
怀野知道她后半句要说什么。
他却也没像昨天一样评价她惹她不开心了,他起身,慢条斯理地把她那副女士墨镜架在了自己的鼻梁。
如此唇角的笑容便更灿烂了。
居然很适合他。
乔稚晚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有点滑稽,她顿时忍俊不禁:“……喂,怀野,你干什么啊。”
“来都来了,当然要带你干点大事了。”
怀野走到她面前,他很高,如此微微低眸,看不见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她却依然能想到他的那双眼睛有多么好看。
“不过你说得对,我这个人特别得寸进尺,”他一本正经地说,低了低身,看着她,唇角微扬,“所以,能不能先请我吃点东西?”
“……”
什么人啊。
“你没钱了,那我请你也可以啊,反正我的钱也是你的钱。”他很是大度地补充。
乔稚晚真是笑了:“可是,那个人可能要下班了。”
“你只是说可能,不是吗,”怀野说着,胳膊轻轻地揽了下她的肩膀,“我们先吃饭,晚点带你去找他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