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热烈欢迎joanna的到来——”
话音一落,台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回荡在偌大的观众席。
经久不息。
这间剧院的舞台和座位都不若专业的音乐厅,舞台略小,观众席上寥寥十几人,就坐了前厅的十分之一,来的大多都是乐团的工作人员。
从乔稚晚进来这里,与那晚宴会上一般的,不断在她脸上身上睃巡着的,质询打量着她的眼神,在头顶逆光的掩映下,一瞬间,似乎都变为了钦羡,崇拜,聚精会神,还夹杂着一些妒忌。
joanna的名字在圈中可谓十分如雷贯耳,高不可攀的家世背景,优秀的学历,年少成名的“天才音乐家”title,坐在这里的一刻,即便略有些黯然失色,但仍无可忽视。
她是天生属于舞台的人。
辗转于世界各个国家的各大音乐厅,饶是绯闻加身,与她有关的闲言碎语轰轰烈烈,losseason已将她除名在外,她仍是那么的光彩夺目,轻轻地倚在那把成色光泽都有些古旧的大提琴旁,也令人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乔稚晚坐定在舞台,她轻装简行,不若从前每次登台演出,都要穿厚重的演出礼服,这样轻便,却莫名让她轻松许多,但先前盘旋在头顶的压力,那些因为演奏不出令自己满意的,富含热情的音乐而担忧的心情,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深深地呼吸,优雅地微笑,这才打了招呼。
“大家好。”
从她进来就一直伴在她左右,为她舒缓紧张的女秘书,准备好可以开始了。”
台下不乏飘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来我们乐团?这太降咖了吧……”
“你不知道吗,她和许总是在国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的事儿你没听说吗,她滥/交还嗑/药诶……”
“我听说了,在国外闹得很凶,她在费城演奏会之前还嗑药过量晕倒了,后面的演奏状态也越来越差……”
“那她来我们乐团,是活不下去了缺钱花吗……”
“我猜是呢,听说她妈妈把她的房子都卖掉了,她没有她妈妈根本没法活的,就是个巨婴……”
“听听到底怎么样吧,我总听说她每次上台演奏之前都要喝酒的,不喝酒就演奏不出来……”
“其实是嗑药吧,果然和她爸爸一样是个疯子……”
“那今天呢,她喝酒了吗?”
“没喝吧,我估计肯定也拉不了多好,都是吹的……”
“不过居然要我们来面试她,什么世道啊,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出去都惹人笑话,她长这么大都没被‘面试’过吧……”
伴随着轻嘲与调笑,都在看她的笑话。
ggie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周围才彻底安静下来。
乔稚晚的面色却丝毫不改,仍然一副清冷淡然的神情,她出现在舞台上,无论风评如何,永远是众人的焦点。
从以前到现在,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一点。
但是以前,傲慢如她,她是从来不屑于来这种小乐团演出的。
也许真是跟在rachel身边久了,虽然她的骨子里在抵抗rachel对她的影响,但不知不觉还会变成rachel那样的人,父母那样的人。
……父亲那样的人。
那样的疯子。
乔稚晚轻轻垂下眼,好像一晃,回到了童年时在加州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父亲带她跋涉过的森林,从头顶飘过的云,仿佛海鸥的尾巴和翅膀一片片铺开,风带着父亲和她,一棵棵地辨识、寻找的,那棵属于他们的树,穿梭过灌木,听见自然界最纯真的呼唤,一切都没有尽头。
或是昨天,那个独属于夏天的夜晚。
烟熏缭绕的破旧ktv,少年矫健的身影,包厢中光影迷离下男男女女的尖叫,从夜晚的城市隧道呼啸过耳边的风,穿过他和她的发尖儿,弥散开一缕缕相似的薄荷香气,化作缭于指尖儿的甜味煊赫门。
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原来她以为她自父亲去世后就不再快乐的人生,也是有一两件令她想要记住的,能够取悦到她的小事。
或许是一阵风,或许是一滴雨,好像都让这个她懵懵出逃的夏天,变得不一样了。
不知琴音是如何自琴弓与琴弦之间流淌而出的。
她在她的音乐中看到了什么呢。
看到了欧洲海滨小镇一丛丛错落在悬崖峭壁上的淡蓝色房屋,狭窄紧凑的日式街头上空飘荡不休的鲤鱼旗。
港口群山交绕,海浪高高地飞跃至云隙间。
城市边缘灰色的小巷,清晨醒来透入窗口的第一缕阳光,望出去,是厚重笨拙的起重机,强拆不掉的烂尾楼。
暮光乍现出蔷薇色,如野鸟一般扑簌簌地飞跃道路的少年,随着天边的横云一层又一层地幻化为紫色的,金色的,淡蓝色的,薄荷色的光,汇聚成为阶梯状,像天尽头攀爬,变成一朵厚重的、了无生气的积雨云。
灰色的。
她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乐声也随之停下。
再次睁开眼,方才议论她的声音都不见了,台下的每张脸统统都凝成吃惊、错愕的表情,空气都跟着戛然而止的琴音休止了数秒。
然后响起了比之她出现在舞台上时更为热烈、真诚的掌声。
如炽热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奔腾不息。
久久都没有停下。
“bravo!joanna!真的太棒了——”
ggie率先从观众席站了起来,热情地为她鼓掌。
“还得是joanna啊……”
“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吧,她不需要药物和酒精也能叙述进入状态演奏出很完美的音乐啊……”“不过就是费城那次失误了一次而已,她为什么要离开losseason?”
“来我们乐团真是太屈才了……”
人群的声音都变了调。
舞台上的乔稚晚却还是一动不动,她握住琴弓的手腕儿仍是僵硬的,没有办法再往下进行了。
眼前那团厚重的积雨云朝她倾压过来时,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许颂柏让她来他的乐团,但他并没有向她确认他之前问过她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joanna,你是真的喜欢大提琴吗?
你真的喜欢舞台吗?
她不知道。
她到现在都没有答案。
台下说的没错,她来,只是因为缺钱了,如此而已。
但是否真的喜欢,她现在都不确定。
仿佛从美梦跌入噩梦,那种从脚底蔓延至周身的窒息感又一次出现了,她控制不住地周身发冷,额头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再一抬眼,对上了观众席最末端的一双眼睛。
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像是从阴云密布的天空出现的唯一的星星。
所有人都在鼓掌。
除了他。
天尽头笼罩着一团橘色的薄雾,日头藏在纤云之后,逐渐被吞没光芒,整个天色都暗了一度。
不早了。
不记得是怎么在从小到大听习惯了的掌声和赞扬中离开的,又在那种同情的目光的注视下,乔稚晚和怀野一同离开。
往常她来北京演出,保姆车、保镖、助理,乐团标配的摄影师等等,一应俱全,rachel会派专门的经理和当地交涉,不需要乔稚晚动一根手指头,她也从没有这样去哪个地方面试的经历。
仿佛从她出生以来,承载着父母光环的她,就该坐上这样的舞台。
可除了父母给予她的这些之外,她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那琴盒笨重,乔稚晚穿外套时,怀野顺势替她接了过去。
今晚看起来又要下雨,风不知不觉便寒了,乔稚晚拢了拢领口,不禁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怀野咬着没点的烟,垂眸,“哦,我一进去你就开始了。”
乔稚晚“啊”了声,淡淡地一笑:“都没怎么注意到你。”
“好事儿,”怀野笑道,“不然你就要走神了。”
好臭屁啊。
乔稚晚想到梁桁今天在电话中对她说的,心下琢磨一二,却不知该怎么开口问他。
他们很熟吗?好像不是。
不熟吗?好像也不是。
“你怎么会来,”乔稚晚问他,不禁笑了笑,“不会是特意来接我的吧。”
“你想多了吧,”怀野把摩托车头盔扔给她,琴盒顺势也还给了她,长腿跨坐上摩托车,“丁满说你出去了,他怕你又被堵在哪儿,让我来看看,正好,我也有点事要找你。”
“什么事。”
“上来再说。”
乔稚晚于是坐了上去。
她这种坐惯保姆车,开惯保时捷的人,有一天爬摩托车居然能爬的这么熟稔流畅了,动作简直一气呵成。
感觉她离自己之前的世界越来越远。
她下意识还抓了下他的衣服,想到他腰那块儿有痒痒肉,她不禁停留一下,手指暗暗地在他皮肤一刮,威胁他道:“弟弟,我警告你,你可不要骗我。”
怀野往后觑她一眼:“骗你就不会过来找你了,笨不笨。”
怀野说的不多。
大致把下午找到那个男人的事情,和那个男人的话,全部告诉她了。包括她的房产证一开始就是假的,房子真正的主人是她的妈妈。
乔稚晚猜到了一些,她这几日的猜想今天在他这里才得以印证,居然没有想象中那样无法接受。
rachel允许她在国内买房就是一个甜蜜的谎言,从最开始,rachel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地控制她,就如这么多年一样,甚至不惜找律师来做假公证,为的就是防止有一天她突然脱离了控制,连最后的一处栖身之所也不会留给她。
rachel做到了。
并用所有行动告诉了她,她没有她,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不是。
怀野听她在他身后愈发沉默,问她:“喂,你不会在偷偷的哭吧?眼泪和鼻涕不要擦在我的衣服上,我就这一点要求。”
乔稚晚却是笑了,笑得颇有点儿诡异。
怀野听得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笑什么。”
“我不想哭,还不能笑了?”乔稚晚说,“放心,我笑的时候不会流鼻涕,不会蹭到你的衣服上的。”
怀野便也笑了,嗓音爽朗。
他的脑海里一幕幕的,都是她坐在舞台上,琴弓翩跹,无比沉醉的模样,但却是拘谨的,紧张的,无所适从的。
“喂,你知不知道。”
他突然出声,问她。
“什么。”
“其实,我们总希望别人以为,我们过着非常理智的生活,”怀野说,“但如果万事都能预测到的话,没有人是不理智的,为什么一定要按着别人的期望活着呢。”
这话,那天在livepub他也对她说过。
她当时因为这句还挺有脾气。
但他这次用了“我们”。
所以。
他也是吗?
乔稚晚几乎都要把“你和丁满的哥哥当初发生了什么”问出口了,他却又说:“我看你拉大提琴拉的挺不开心的。”
他又笑着提议道:“如果你实在缺钱,和我一起玩儿乐队怎么样?”
“也该玩点不一样的了吧,跟着我,让你开心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