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乔稚晚浑身上下湿透,伴随着出现了一种异常满足的充盈感。
以至于她听到他这么说,都顾不上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跌到水里的自己有多狼狈,倏然便弯起了嘴角,发自内心地,盈盈地笑开了。
她的臂弯搭在他的肩,彼此的胸膛紧密地贴在一起,在冰冷的池水中,好似唯有如此才能互相慰藉取暖。
那个猝不及防的,连她都没有弄明白到底出于什么的吻之后,怀野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轻轻地拥了她一会儿,便稍稍地松开了她。
他的眉眼打湿了,长濡的睫毛显得更浓密,像黑色野鸟的翅膀。
他额头的发通通地都顺到了头顶,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眉眼的轮廓棱角突出,那双好看的眼睛如此看来,便更好看了。
不知怎么,她居然想到了给louis洗澡的时候。
小狗也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的。
她又情不自禁地抬手,替他把他额头的发拨了拨,像是之前在夜晚的楼顶揉他的发那样。
“突然亲我还摸我,什么意思啊你。”怀野却有点不自在了,他别开了脑袋,躲开她的手。
他唇角的笑容尚未平复,也似乎不需要那个吻的答案,臂弯箍紧了她的腰,力道很大,有点儿欺负她要弄疼她的意思。
揽着她,朝泳池的边缘游过去。
乔稚晚这才发现,他似乎不是很会游泳,直笑起来:“喂,你不会,不会游泳吧。”
“……要你多嘴,不是也没淹死你吗。”
“那你还要抱着我跳下来?”
他便淡淡地觑她一眼,有点儿得意地反问道:“怎么,你不开心?”
不。
她很开心。
她非常开心。
可以说,她过去二十四年的人生居然没有这短短几天这么放纵地开心过。
泳池边的人方才还对着他们大呼小叫,这会儿便三三四四地散开了,小白和刺刺他们找来了浴巾,还大喊着:“——怀野,你是不是疯掉了?你居然带着姐姐一起疯吗?!”
“喂,怀野。”
乔稚晚忽然出声。
“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其实有很多人说过,”乔稚晚悠悠然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搜索过与她相关的内容和言论,犹豫了下,还是开口,淡嘲着笑道,“我和我爸爸一样,是个潜藏的疯子。”
快到岸边,怀野松开了她,他的脊背靠住了泳池的边缘,手肘搭在后方,抬眸看向她。
他的表情一改平素的散漫,那双黢黑的眼中也无波无澜。
好像在等她的下文。
水泛着浅蓝色的光,映衬在她清丽的面容,涟漪波动,竟出现了几分明灭不定的感觉。
半是素来居高临下的冷感。
半是那种,迷茫的易碎。
就像是他第一眼,在她家那幢华美漂亮的别墅外,第一眼看到与琴音相伴的她时一样。
那时她看到了攀在围栏边的他,还十分慷慨大方地对他说:
“你可以进来看的。”
在邀请他进入她孤独的世界。
就如现在。
她第一次开口同他诉说那些孤单的心事。
“他把自己烧死在了房子里,因为我祖父是开枪自杀的,所以大部分人呢,认为我爸爸也是自杀的,我也知道,他就是自己放的火,但是我妈坚持对我说,对外界说,那只是一场意外,”
乔稚晚牵起了唇角,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眸底却显而易见地染上了层哀伤的色彩——
或者说,那不是哀伤,而是不断地向过去求证的偏执。
“从那之后我就有了梦游的毛病,”她不禁在冰冷的池水中打了个寒颤,“我看过心理医生,为此吃了很久的药,慢慢地,从每天晚上都梦游,到一周一次,到现在,已经很少这样过了。”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始终很耐心。
说起来,平时他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现在听她说起这些无聊的往事,居然这么的有耐性。
“以前我就隐隐地感觉到,我也许是不恨我爸的,即使我清楚地知道,那天晚上他也想烧死我和我妈,但是我居然是不恨他的,”她说,“我一次次地梦游,潜意识里,好像不再是为了阻止他,或许,我只是想知道,想问问他,我是否真的和他是一种人。
“也许,我想问问他,我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知道,”
怀野听到这里,才缓缓地开口,“别人说你可能是疯子,你就要通过一次次地梦游去求证,你自己想想,这不可笑吗。”
他说着,好像终于失去了些许自己的耐心,淡淡补充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重要的难道不是,你就是你吗。”
怀野转过身,攀着泳池边的梯子,准备上去。
他又回眸,慢条斯理地瞥她了眼,嘴角的弧度又带了平时那般的轻嘲和吊儿郎当:“你现在不是也挺开心的?乔稚晚,坦坦荡荡做人的第一步,就是接受你自己。”
他说完,就上了岸。
离开了这片冰凉的,刚才把他们几乎融为一体的池水。
乔稚晚独自泡在水中,淡金色的发让她那张脸显得犹为清丽而更楚楚可怜,他似乎没想让她这么孤立无援。
他又半蹲在岸边,朝她懒洋洋地伸出手:
“过来吧。”
乔稚晚没动作,他看着她,便又笑了:“不过来的话,我就把刚才你亲了的事儿当真了。”她这才缓缓地朝岸边走去。
水波在身前身后,一会儿推着她前进,一会儿又成了她的阻力。这么的摇摆不定,她却第一次好像有了方向。
她没有伸手去回握他,自己攀着梯子。
上了岸。
只有空荡荡的风,在他的掌心盘旋。
怀野只兀自笑了笑,没说什么,收回了自己的手,站了起来。
凉风一激,她浑身发着抖,这下好像终于恢复了自己的理智,把刚才疯狂的举动,疯狂的吻,都随着身上的水滴,落定在这里。
不留任何。
“怀野。”
乔稚晚又唤他。
怀野拿来小白递给他的浴巾,罩在脑袋顶上,胡乱地擦了擦,那双好看的眼睛,淡淡地看着她。
“你呢,你有完全接受你自己吗。”
乔稚晚问他。
他那会儿说的也没错,她就是想套他的话,她开始想知道与他有关的一切,一切她都想要知道。
“我就知道你说完了你自己的你就要来问我,”怀野一脸“被我识破了吧”的表情,只笑了笑,浴巾扔到她脑袋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真小气啊,什么都不告诉她。
乔稚晚腹诽着,拨开头顶那堆软绵绵,把浴巾披在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不依不饶的:“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转移话题,我在问你。”
怀野走过来,拽紧了她浴巾的两端,给她拉近了,擦起她的头发来,嘴角微扬着,这才回答了她:“急什么,我不是正准备回答你吗?”
“……”
“我还没有,”他说,“但是你放心,你什么样儿我都能接受。”
怀野说要教训梁桁,就说到做到。
现在大家嗨了,生日会气氛浓厚,“翻唱”极有水平,梁桁一声不吭为符安妮把钱掏了,找了个借口,带着谈杰他们就提前走了。
心情不算好。
乔稚晚和怀野全身都湿透了,符安妮找来一台很大的除湿机,两人吹了半天无果,于是放弃。
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符安妮走过来,对怀野说:“你还真是疯,别人跳水往人堆里跳,你跳水真往水里跳?还有,怀野弟弟,当时住我家的时候,你怎么不教教我弹贝斯?”
符安妮见的乐手多了,怀野虽然来北京没多久,偶尔只给别的乐队当当替补跑场子,别说吉他了,他这贝斯玩儿的也是有点名气。
乔稚晚一个拉大提琴的,那套指法一看就是怀野教出来的。
怀野背起吉他,点了根烟。
他眼睫垂下,滑动着手机屏幕,心下庆幸跳下去的时候还好没把手机揣兜里。
烟气遮盖他眉眼,额前的发干了些许,随意地拂在额头上方,侧颜便显出一丝倦冷,他随口答:“你又没让我教。”
乔稚晚在旁边听到,心底暗暗一掂量,这话的意思是说,如果符安妮让他教,他也会教了?
她今晚可是见了他不少的这个姐姐,那个姐姐的。
不知怎么,她心底还真有点儿不舒服。
她在吃醋吗。
“说正事儿,考不考虑签到我们厂牌?”符安妮瞥了眼乔稚晚,倒是多了点赞赏,“你把人家一个拉大提琴的拉下水了,我不得给你们兜兜底?我们厂牌的几个乐队现在是越来越红,哪天发个你们乐队自己的de过来给我听听?或者,给你先转幕后,红鬼正好有张专辑要做,不如我发给你梁桁录的de,你提提你的想法?我听你很熟悉他们的曲风……”
怀野鼻息微动,笑了一声:“不要,我没兴趣。”
“让你赚钱你没兴趣?”符安妮大为不解,“你不是翻梁桁的歌翻的很好嘛,怎么就没兴趣了?怀野——”
“你有没有想过,”怀野打断了她,眼神冷淡,语气却是平静,“我熟悉那些歌,是因为那些歌本来就不是他自己写的?”
“……”
乔稚晚也一时变了脸色。
怀野没再多说什么,胳膊懒洋洋地一揽乔稚晚的肩,替她拿起东西,最后说:“今晚的出场费尽快转我,我马上要用。”
“对了,一定要让梁桁自己掏钱。”
他又补充道。
离开了这座别墅,月色当空。
怀野还低头看了看乔稚晚,她也抬眸去看他,这么一个心照不宣的瞬间,彼此好像都有话说。
怀野勾过她一缕发,手指略略把玩一下,说:“下次遇到这种,能不能直接说‘我只教你弹过贝斯’?”
“什么?”
乔稚晚哑然一笑。
“实话啊,”怀野说着,别开视线,看不远处道路的尽头,“而且,你都‘装我’女朋友了,除了亲我,总该对别人也有点表示吧。”
乔稚晚便笑了起来,“你怎么跟个小朋友一样,非要我吃点醋你才开心?”
她踮起脚去捏他的脸,怀野顿时惊叫出声:“你居然敢碰我的脸——”他也不甘示弱地来捏她。
却是控制着力道,径直把她往臂弯一拥,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勾肩搭背地离开这处街区。
他们谁也没发现。
镜头的闪光灯不断从他们身后掠过。
随着树梢上一点几不可见的月光,在夜色中消失殆尽。
乔稚晚心想。
那会儿亲了他,一定是她疯了。
但只有怀野知道,他有多享受现在这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