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梁桁要单独和乔稚晚说话。
这弄的跟交代遗言似的。
不过好在他人真的没什么事,乔稚晚替怀野松了口气,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八成得蹲看守所了。
这群飙车的祖宗们,说到底也怕报警了警察追究起他们,于是就这么不了了之地来了医院,该散的人也都散了个干净。
梁桁的脑袋缝了七八针,说被揍成鼻青脸肿的猪头一点也不夸张,乔稚晚当时在台湾的音乐节遇到他,他这张脸也算是极打眼的,没想到成了这副模样。
乔稚晚进去时,梁桁正阖目浅眠。说要他要见她的是他们乐队那个贝斯,叫谈杰,她有过几面之缘,不是很熟。
那会儿谈杰来敲她和怀野的门,支支吾吾的,还瞧怀野的脸色。看来怀野给梁桁打成这样是真的教人害怕,不过怀野倒没说什么,让乔稚晚自己拿主意。乔稚晚几番试探他那口气,没见他多虑,她便来了。
梁桁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睛——说是睁开,其实很费劲儿,眼皮青肿一大块儿,这会儿一开口还是那副嘲讽的口气:“他把我揍成这样,你开心不开心。”
乔稚晚人还没找地方坐下,她登时也不打算坐了,抱起手臂,淡淡地说:“你要跟我说这些,那就算了。我们不要耽误对方的时间了。”
其实乔稚晚觉得,分手后和他再往来,是很耽误时间的事情,但她总觉得梁桁似乎有关于怀野的话对她说。
所以她才决定过来。
原来她很想了解和怀野有关的一切吗。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感谢你还愿意让我耽误你的时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是一点你的时间都不会为我耽误。”梁桁苦笑了声,话语之间酸溜溜地。
他抬手要触碰额头的纱布,浑身剧痛,胳膊都抬不起来。
看了眼一旁的乔稚晚,她依然是一脸的冷酷、淡然,和与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无异,总是这么置身之外,又高高在上。
也没打算管他。
怀野也受伤了,她一定会为怀野担心。
梁桁这么想着,嘴角又扬起个苦涩的弧度来,转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说:“你跟之前变了很多,你自己发现了吗。”
乔稚晚扬了扬眉,“头发?”
“不止。”
“还有哪里。”
“笑容多了,”梁桁说,“看起来,比以前真诚了很多。”
乔稚晚听到这个说法,深感好笑,“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虚伪。”
“也不是,总端着自个儿吧,”梁桁微微一笑,居然还算温和,他又扫她一眼,就收回视线,抿了抿唇,说:“今天晚上,还有之前我和安妮的事情,对不起。”
“你是在跟我道歉?”
“嗯。”
“你不和怀野道歉吗,”乔稚晚皱了下眉头,看着他,雨幕中他一次次调转车头撞向怀野的那骇人情景,几乎历历在目,“你……有必要那么做吗,你真的动手做出点什么不可收场的事情来了,梁桁,你有想过后果吗。”
“那么你呢,你想过后果吗,”梁桁话锋一转,靠在椅背,淡淡地看着她,唇角居然噙着一点微笑,“以后,你都不拉大提琴了么,以后的日子,就准备,和他一直这么玩乐队了?”
怎么又回到她的事情上来了?
这让乔稚晚想到了他们分手那天,梁桁对着她念和她有关的各种新闻并对她评头论足多有指摘,她心头不快,便靠住了身后的桌沿儿,抱起手臂来,看着他:“所以有话和我说,就是这些对吗。”
“说到底你还是没长大,你妈妈把你一直以来保护的太好了,你太天真,”梁桁笑一声,“答案你自己也知道,你没办法永远呆在他身边,他能带你玩儿,带你疯,但是他现在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乔稚晚心底有个声音都要脱口而出了:
我和怀野根本没到你说的那一步,我也没有从他的身上企图什么,只是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罢了。
但是话溜到她的嘴边,就像是无数次她在成长的过程中,想反抗rachel的瞬间,这么欲言又止了。
因为她总会一次次地败给自己。
败给胆怯,败给懦弱,败给rachel给予她的舒适圈,败给她的欲望,所谓真正想要的东西。
“其实没有才华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已经很难为我的乐队写出作品来了,”梁桁苦笑,“你不在国内的那段时间,没错,我和符安妮走得很近,一方面她可以帮助我的乐队,另一方面,可能是她身上有我在你身上找不到的东西,也许这可以刺激到我吧。”
真是不要脸的说词。
乔稚晚冷冷地看着他,不做声。
梁桁从她的表情中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但是以她那经常端着自己的姿态,她从小到大受到的,给他比中指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脏话”了。
“你不是没有天赋和才华,joanna。”
梁桁甚少这么称呼她,他以前认为他和她是亲近的,所以叫她的中文名字,别人惯称她的英文名会让彼此之间生疏,然而到现在才发现,即便谈过恋爱,他们之间居然也是十分生疏的。
她对他露出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时刻,还不及她和怀野短短相处的这段日子。
梁桁继续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死在舞台上,哪怕我演奏不出所谓‘取悦自己’的音乐,用尽一切手段,不择手段,我也要红。
“名利这种东西,不是没有才华的人想得到就能得到的,我知道自己没有才华,我不配拥有,那我就百般努力,
“joanna,你为什么不珍惜呢,或者说,你真的爱音乐吗,你喜欢大提琴吗,如果真的不喜欢,为什么会坚持这么久呢,如果真的没有才华,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多的掌声和喜爱呢。”
话音落下后许久。
静的只能听到窗外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乔稚晚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这些话看似是说给她,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自私,劈腿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现在说这些话,也没想过她到底愿不愿意听。然而,他说的,何尝不是她一直以来在问自己的问题。
乔稚晚端起桌面的水杯,剔透的液体映着头顶惨白的光线,她与透明的水质对视,只能模糊的看到自己的轮廓。
看不清自己的脸。
她垂了垂眼,良久,才迎视上梁桁打量她的视线,她的嘴唇弯起弧度来,有点轻嘲:“你口中所谓的用‘百般努力’哪怕不惜伤害别人也要去追逐的音乐——你这种做法,就不要说自己喜欢音乐了吧?”
梁桁挑眉。
“你想要的只是名利罢了,梁桁,”乔稚晚说,“不要把自己说的多么冠冕堂皇,我不清楚当时为什么丁意出事后,你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但你做的并不是一个热爱音乐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你伤害了其他人,还要伤害更多人。因为没有才华和天赋,就要去掠夺别人的吗,这样能让你获得更多的名利——”
“名利,是啊,谁不爱名利,”梁桁笑着说,“因为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太容易了,所以你从来没有思考过怎么获得它,这些东西出生以来你就有了——所以我才觉得可惜,你放弃原本可以得到的名利,放弃了自己的才华和天赋,你不知道这种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行为在我看来,无异于暴殄天物……”
“——喂,说完了没有。”
这次梁桁的话也没说完,门就被人推开了。
身姿高挑的少年靠着门,半抱着缠着圈儿绷带的手臂,懒洋洋又无比冷淡地打断了他。
怀野极为不耐烦,用憎恶无比的眼神冷酷地盯着梁桁,看到他那满头纱布满脸青紫,又有点儿恶劣地笑了,“我刚才就应该把你的牙全部打掉,你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屁话和她说了。”
“……”
梁桁嘴角抽了抽,脸色沉下去。
“走吧,我们该回家了,”怀野朝她扬了扬下巴,视线又落在她手上的那杯水上,“还是,你准备泼完他再走?我可以等你。”
梁桁的表情更差了。
乔稚晚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梁桁也看着她,脸上倒真浮现出了些许惊恐:“……差不多行了啊,我就跟你说说心里话,我这都被他揍成这样了,你再泼我水……”
“哒——”的一声。
乔稚晚把水杯放下,她颇为冷淡地看了梁桁一眼,什么也没做,也什么再没说,就出去了。
梁桁的眼底有什么倏然熄灭了。
分手后,连一丝对他的愤怒都没有了,这才是最大的无情吧。
怀野最后看了梁桁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一条胳膊懒懒地搭在乔稚晚的肩膀上,转身就出去了。
临走他还撂下一句:
“别听他放屁。”
故意让梁桁听到,接着,二人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
梁桁的那个问题,许久以来在她心中萦绕不绝、无法想明白答案的问题,在这些日子里,最终的答案,好像一点一点地在接近她了。
因为没有才华,写不出满意的作品,所以梁桁当初才那么对待丁意和怀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应该不是真的热爱音乐——而是爱音乐带来的名利效应爱到发疯发狂,偏执到不惜一切手段。
但是父亲呢。
和她一样,从出生起就因了家族荣耀光环加身,名利在手的父亲,在与大提琴相依为伴几十年后,最后却疯狂到用一把火了结自己。
父亲真的爱大提琴吗。
真的爱音乐吗。
父亲也不算没有自私地为了自己没有做过伤害他人的事情,他当时放了的那把火,是想把她和妈妈一起烧死在房子里的。
这也是困扰她数年的噩梦根源。
不知道为什么,乔稚晚这一刻很想rachel。
很想听rachel的声音。
如果真的要算起来,她离开了乐团,也做了伤害rachel的事情。
她也是无比自私的。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都是为了自己,如此自私地活着。
怀野一路没有再追问乔稚晚梁桁对她说了些什么。
二人这么安静地经过走廊,从左右窗户掠过身前身侧的风,好像都跟着他们各怀心事,跟着静止。
她猜他应该一路跟她过去,在门口听到了一些。
但她也没有问他。
与他们有关的问题,无非就是,她是否要和他一直玩乐队。
梁桁有一点没说错,她心底有答案。
只不过那个答案是十分自私的,但是她知道,最开始,这个问题就有一个绝对的结果。
离开医院,雨大不少。
怀野没有带伞,展开自己的外套顶在二人头顶,他拥着她一步跳到雨中,这一刻,乔稚晚不想去想那个答案和结果了。
他的摩托车被那群机车党拖走去修了,那群朋克看起来不着调,倒是很靠谱,医药费都是他们出。
就像他一直给她的印象,吊儿郎当的,实则是个很靠得住的人。
拥在他的怀里,熟悉的薄荷香和他的体温环绕着她,已过凌晨1点,他们踩着水花一步跃上街头。
去路边打车。
某个抬头的瞬间,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她很想吻他。
就像那日在游泳池里一样。
然而,不等乔稚晚踮起脚,两道车灯陡然逼近了他们。
还以为是等的网约车到了,细细一眯眸,撑着黑伞,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许颂柏行色匆匆,一路从机场赶来,瞧见他们立刻停下了车,朝她挥手:“joanna——”
他立刻走过来:“你没事吧?”
“师兄……”
乔稚晚一愣,还没来得及扬声。
腰上环住她的那个力道,在这一刻陡然收紧。
这时乔稚晚才发现。
他看着她的眼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