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稚晚的心如鼓擂。
但他说完后,却显然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应。
仍挂着那样恶作剧得逞了的笑容,好像狠狠地欺负了她,他的嘴角上扬着,慢条斯理地看过她一眼,别开目光。
只有她唇上残留的触感提醒着她。
他刚才,的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吻了她。
方才他的眼中那一瞬出现的寂静和落寞,仿佛也从没存在过。
但这一刻,他的笑容却淡了很多。
她看到了。
欢呼尖叫如热浪,一波一波地涌向他们。
最后一段流畅玩味儿又万般随心的噪响过后,激烈的鼓点带动混着五光十色的干冰肆意地喷薄,把整场的氛围拔到了最高。
少年清朗低沉的嗓音,最终在这看似久久无法平息的浪潮里寂静地落下:
“谢谢大家,我们是乐队。”
“希望各位记住我们。”
呼喊再次爆发。
没了躁动乐声的遮掩,宛若石破天惊,势不可挡。
不等下一支乐队上场,台下的男孩儿女孩儿们蜂拥而上,甚至有人手脚并用地爬上舞台,追着要退场的他们就冲了上来:
“——我知道他们啊啊啊!”
“那个主唱以前在港城唱歌儿的——”
“我前年在港城追过他们乐队,居然又重组了,我还以为解散了!”
热情如此空前,至少乔稚晚在一板一眼,连大声说话都不被允许的音乐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比起方才那个吻落在她唇上时的心跳喧嚣,这一刻在她心中溢满的,都是为他油然而生的由衷的开心。
怀野朝她眨了眨眼,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
不等那七七八八的人追上他们,他的臂弯一揽她的肩,背起她的贝斯和他的吉他,就带着她这样退了场。
但是,和那日他们掉入游泳池不一样了。
乔稚晚只抬眸对上他看向她的这般笑容,她的余光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她却没有像那次一般情难自已地亲吻他。
她什么都明白。
触到他的眼神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但她知道,她和他,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livehoe的经理和几个很有名气的音乐厂牌的人都来了,其中还有符安妮,今夜的演出肉眼可见的大获成功,他们一早就在后台迎接了,推开门的一刻就一拥而上,这么前后夹击的,很快冲开了怀野和乔稚晚。
乔稚晚没跟过去。
她只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就转身作别了。
小丁见乔稚晚走,动了动唇,正要知会怀野一声。
怀野却一早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离开的方向,小半秒,他弯了弯嘴角,才轻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小丁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失落。
“小野哥……”
小丁这下完全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她应该是去找今晚和她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了吧。
“没事,”怀野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气,去换衣服,“让她去吧。”
小丁想说,她可能今晚也不会回来了。
但终究没说出口,匆匆跟在怀野后面,帮忙去招呼人了。
乔稚晚在台上看到了rachel,绝对不会出错。
她循着印象找了出去,依稀记得rachel出现在二层侧面露台的栏杆儿边,她拨开人群匆匆往上走,边还给rachel打去电话,然而还没见到rachel的人,迎面就撞到了许颂柏和夏帷二人。
她那会儿匆匆把许颂柏介绍给了夏帷,就被怀野和小丁拽上台去替补贝斯手的位置了。
但谁知道,演出快结束。
怀野居然亲了她。
这下一向自诩淡定的乔稚晚,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二人了,然而她还未开口,却是许颂柏先微笑着开口,替她解了围:“玩的很开心吧,我们还心想你可能会等会儿才过来。”
乔稚晚弯了下嘴角,不知如何回答。
她的心虚目光还没飘忽到夏帷的身上,便被夏帷轻轻地拥住了:“乔乔,真对不起,我才知道你这段时间居然这么难,都没地方住……”
“……嗯?”
乔稚晚一愣,看了看许颂柏。
他一贯温和的眼神中,蓦然多了些许愠恼——应该是因为怀野刚才的那个吻——但也应该是他把她这段时间的遭遇告诉了夏帷。
“之前我和我前男友分手没地儿住,你二话不说就让我住你家了,我这次出差这么久,一点儿都没关照过你,”夏帷认真地看着她,“真的很对不起你。”
乔稚晚这下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夏帷这么对她道歉,她明知道夏帷很喜欢怀野,之前还……
“——我没有多想,你也不要多想啦,”
夏帷笑一笑,猜到她的想法,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么多这个姐姐那个姐姐的,我要真跟他计较什么要累死的吧?我就是觉得他好玩儿和他玩玩儿罢了,我可没打算和他谈恋爱。”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太别扭了。
夏帷自己都意识到了,但她却笑得一脸的轻松,还拿出手机给乔稚晚看屏保上的合照:“喏,给你看看,这我新男朋友。”
“这我男同事!北京本地人儿,有钱有闲,在我们公司就是个兼职,我俩出差聊对眼了,但毕竟是办公室恋情,被知道的话我俩可能都要被炒鱿鱼,我现在可谁都不敢告诉——”
夏帷吐了吐舌头,神神叨叨的,“不是我说,姐妹,其实呢,像怀野和梁桁他们这种玩乐队的,你非要和他走心,只有受伤的份儿,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不缺女孩子喜欢的!”
乔稚晚想说不是这样的。
怀野和梁桁,不是一类人。
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夏帷的话,她只得笑笑,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你们等久了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好诶!”
夏帷欢呼,挽住了乔稚晚,笑着睃许颂柏一眼,意味深长的,“我男朋友马上到了,介绍给你们认识啊,以后大家可以一起出来喝喝酒坐一坐什么的!对啦乔乔,我刚听你师兄说你准备回去继续拉琴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就说嘛,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许师兄你都不知道,大学的时候我还在被我导师骂是写不出来曲谱的废物,乔乔已经在世界各地开独奏会了,她就应该坐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摇滚乐什么的还是不适合她……”
乔稚晚知道,夏帷多少是有点在意的。
说没有多想是假,毕竟她过去的一个月都和怀野住在同一屋檐下。然而夏帷说只是和怀野逢场作戏,乔稚晚知道,这肯定是真的。
人就是这么的复杂。
复杂如这一刻的她,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这样的情感关系于她来说过于内耗。
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个明白。
当然她也有私心。
只要她不去想明白,那么他留给她的感觉,他们之间这段不算关系的关系,就不会消失。
——哪怕一切即将到此为止。
半个小时后,rachel就打电话过来。
乔稚晚整理好自己,不再回避,当即答应见面。
时候不早,许颂柏坚持开车送乔稚晚过来,饶是再斯文妥帖的男人,多少是有点儿脾气的。临下车,他将车子缓在路边。
一分一毫让她下车的机会都不给她,一贯的礼貌也荡然无存,都不屑用一些无伤大雅的谈笑风生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他按着她的后脑勺过来,很用力地,就吻住了她。
蕴着满满的占有欲。
那时乔稚晚还觉得他的亲吻没太多的情/欲。
这一刻却不同了,许颂柏吻她吻的十分用力,好像那些蠢蠢欲动的,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好的东西,全都争分夺秒地破茧而出。
乔稚晚还未好好地感受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回吻,他就停了下来,目光乱颤着,看住她:“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跟你说的。”
“什么。”
乔稚晚的唇上一片冰凉的麻意。
“老实说,今天过生日,一整天我都很开心,能跟你一起是最开心的事情,”许颂柏牵起了她的手,眼神很认真,“小时候跟你一起学琴也非常开心,只要joanna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就会很开心。”
乔稚晚扬了下嘴角,说:“我今晚也很开心——”
“——但是他吻你,”许颂柏打断了她,“joanna,我不开心。”
“……”
“也许我总在等最好的时机,在等一个契机拥有你,但现在我发现,我也许等不了太久了,”他灼灼地注视着她,小半秒后,很郑重地说,“和我交往可以吗,这样或许,我就有理由对他发脾气了。
“你住在他家,我不开心,我可以说,他当着我的面亲了你,我不开心,我也可以告诉你,”许颂柏说着,偏了偏头,笑容无奈,“如果我早点说出来,告诉你我很喜欢你,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忘记你,一直在默默地关注你,会不会就不会有今晚的事情了。”
乔稚晚默然了。
她心下感到了欣喜,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念念不忘终于有了回应。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同时走了神,也许是心中塞了太多的事情,她的视线越过他,透过窗,看到了端坐于24小时茶餐厅的rachel了。
许颂柏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应该留她太久,他笑了笑:“joanna,你不用太快给我答案,但我会一直等你——就像这么多年一样。”
他说着,“咔哒——”打开了车门锁,依然是那般和善的微笑:“师母肯定很想你,快去吧。”
乔稚晚点点头,问:“那个,你不下来和她打声招呼吗。”
“没关系,以后肯定有很多机会的,”他微笑,“现在还是把空间交给你们吧。”
“好。”
乔稚晚由衷地说,然后下车。
“joanna。”
他又在身后叫她。
她回头。
“我会等你。”
他说。
livehoe对于rachel这种喜静,常年与沉着庄重的古典乐打交道的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吵闹了。
难怪她待了一会儿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乔稚晚缓步走过来时,rachel的视线还在ipad的邮件界面上,一副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眼皮都不屑抬一下,凉凉地说:“还得我特意来北京一趟,这段时间玩疯了吧。”
rachel嫁给乔稚晚父亲的时候不过二十二岁,因了肯下功夫保养,现在看来状态极好,根本不到四十岁的模样。
乔稚晚坐下来,不甘示弱地笑了:“哦,还不错,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她靠在沙发靠背,手指勾绕着自己的头发,看着对面的女人,语气中多了些戒备:“来北京什么事,是要看我因为你过得多惨吗。”
“因为我?”
rachel戏谑地一笑,把手上的东西放一边。
端起杯子,小啜一口茶。
rachel皱了皱眉,脸上难免出现了嫌恶的表情,但最终她也没抱怨这茶水实在不合平时的档次和口味,只淡淡地看了乔稚晚一眼,笑着肯认了:“看到你被我毁掉,这么惨,住的地方也没有,确实挺惨的。”
但rachel却没打算和她吵架,悠悠然地叹了口气:“你这么惨,我心里却一点都不痛快,joanna,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该这么对你的。”
“……”
乔稚晚愣了愣,皱眉。
“你走后,乐团也很惨,但是怪谁呢,怪我这些年都把心血花在你的身上,其他人没有一个能扶得上墙的,他们都不如你。”
rachel自嘲地说,“有哪一个父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过得很惨呢,除了从□□你练琴,我跟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看到你虽然惨,但是是真的开心,我就心想,算了吧,不要打扰你了,你现在也很好,我的joanna长大了,离开我,不是也很好吗。”
“joanna,我承认,是我之前把你逼得太紧了,别的孩子都快快乐乐地长大,青春期叛逆一下和父母耍耍横,都是必经阶段,但你从小都太循规蹈矩了,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换句话说,因为我,你好像没有自己的人生,”
rachel叹气,“所以看到你这段时间这么开心,我就在想,如果没有我,我的joanna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儿,也很开心,不是吗。”
乔稚晚都不敢相信这些话居然是从rachel口中说出来的。
从小到大,rachel几乎不曾对她吐露过这样的心声,rachel在她的记忆里,从来都是一个雷厉风行、不苟言笑,除了乐团事务和演出安排,几乎不曾对她展露过一丝温情的母亲。
乔稚晚也曾经羡慕过别人,为什么别人的母亲都是那么的温柔、善解人意,她曾因此小时候很乐意粘着许颂柏,因为许颂柏的母亲就很温柔,不会逼她练琴,让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更不会只因为她按错了一个音的指法就用琴弓打她的手指。
“我这次来的目的很简单,”rachel吹拂着茶水漂浮的热气,语气淡淡,恢复了惯常的一板一眼与苛刻无情,“马上要筹备纪念你爸爸60周年诞辰的演出,明年上半年要在世界各地巡演,你爸爸的生日是圣诞节,所以12月就要开始了。
“但是,你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也清楚,如果今年后半年你的欧洲巡演不办,明年的纪念演出也是白搭,不会有人来看的,你就是在你爸爸的脸上抹黑,”
rachel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所以你要好好考虑——这次我有询问你的想法,可不要再说是我提前为你安排好的。”
她们母女二十四年来,这是第一次这样敞开心扉地谈心,rachel也十分不习惯这样,但还是悠然地叹了口气,争取把所有的软话都在今夜同她说完。
“你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爸爸是自杀,我却和所有人,包括媒体说,是家里意外着火,”rachel说,“joanna,大家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大家说你的祖父是开枪饮弹自杀的疯子,说你的父亲是纵火自焚的疯子,他们也说你自毁倾向这么强烈,迟早走上你祖父和父亲的老路,也变成这样的疯子——”
“但是,我不希望你和爸爸在大家眼里是那种人,”rachel静静地看着她,“别人可以这么说,但我不想……我的joanna是我的宝贝女儿,你的爸爸是我的爱人,我怎么会允许别人这么说你们,我怎么会允许……你真的变成别人口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