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阳光和空气同样稀薄。
昨日的雨意褪却殆尽,正午时分,霞光和太阳一齐没了踪影,天边又积累一层浓厚的色彩,云也颓靡,昏沉沉的。
宋桃来敲门,没人回应,就自己输密码开门进来。
乔稚晚半倚着阳台的栏杆儿,显然醒来有一段时间了,转目之间眉眼倦怠,几分薄淡的清冷,像是这雨后的翌日,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望着天边不远出神,许久都没动静。
宋桃不声不响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客厅中,遥遥地同她打了声招呼:“joanna,老高说那边都安排好了,我们现在要出发了。”
栏杆边儿的女人这才回过头来,她的面容清丽,起床没一阵儿的光景,还未化妆,便足够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乔稚晚点点头:“好,我现在去收拾。”
乔稚晚此行是为了losseason展开北京分乐团接下来的工作,接下来一些围绕她展开的巡演事宜需要她亲自去确认。
宋桃接下这份工作之前听说,joanna从小到大这样的演出活动的话语权,基本都在她的母亲rachel的手中。rachel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光是一副严肃的混血面孔就足够令人害怕,没想到,这回rachel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joanna自己做。
——也不仅仅是这次,losseason现在基本都是joanna自己说了算的,rachel早已退居二线。
losseason是个传奇,由joanna的父亲和母亲共同联手创办,但成立没多久她的父亲就意外去世,其后年纪尚小的joanna拿起了琴弓,从小到大全世界各地开办巡演,,losseason能活跃至今,joanna功不可没。
宋桃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梦想中的乐团工作。
接触joanna之前,还以为她应该很不好说话,毕竟是这样身份的天之娇女,没想到还算随和。
比她母亲rachel温和多了。
听说早几年时,joanna周身也环绕着很多不好的言谈和议论,甚至可以说,她这个人极具争议色彩,褒贬不一。
这些年应该是因为订了婚,极近成家,所以愈发的随和、柔软了。
乔稚晚经过客厅时,注意到了宋桃拿来的东西。
她停了停脚步。
“……啊,”宋桃主动解释,“……昨晚看joanna你好像很喜欢那乐队的歌,一直盯着看,老高还问起我呢,然后他让我顺手买了张送你……嗨,老高就是嘴巴碎,心底不开心昨天换压轴的事儿,但知道你喜欢……”
“你觉得怎么样?”
乔稚晚忽然问宋桃。
“嗯?”
乔稚晚偏了偏头,思考措辞,弯起嘴角:“昨晚的,演出?”
问的是“昨晚”。
……是昨晚的那支乐队吧。
宋桃昨晚那会儿还听人说,joanna和那乐队的人认识,所以那会儿才那么走不动路——但她是谁啊,她可是joanna,在古典乐这行做到顶尖位置的人,什么没见过,不至于这样吧。
但joanna只说认识,也没说别的,宋桃多少有点猜测,但也只是猜测罢了。
“啊,还不错呀,”宋桃是音乐鉴赏专业出身,还留过学,多少见过些大小场面,但昨夜那支乐队的风格可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禁赞叹着,“嗯……感觉风格很新颖,如果说是后摇,但好像又不是,说是后朋,好像也不算……”
宋桃说着说着,就有点儿激动:“——对啦!我记得昨晚我们刚进去那会儿,他们唱的那首叫《joanna》……这首歌跟你同名诶!实话说我昨晚自己都上网络搜来听了,真耐听!我有个朋友很喜欢这支乐队,好像说……这首歌是主唱写给前女友的?——既然你跟他们乐队认识,joanna,这不会是写给你的吧……”
宋桃本来差点脱口而出,那首歌的背景音里明显有女人的低吟,简直暧昧得令人心跳耳热。
昨夜在livehoe没听出来,戴上耳机听网络版本可是一清二楚。
但宋桃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毕竟joanna都快结婚了,问出来多不好,真是那回事儿的话,怪尴尬。
“说什么你怎么都信了,”乔稚晚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嗓音倦淡,“喜欢的话你拿回去听吧,这年头没人听cd了,我也没有收藏这个的习惯。”
“——啊?”
宋桃愣住了。
“我去洗澡,等会儿电话响了帮我接一下。”乔稚晚吩咐着,折身就进了浴室。
“……啊?”宋桃又是一愣,接着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那如果,是许先生打来的,我就不能帮你接了吧。”
女人纤白的手腕儿一晃,乔稚晚把自个儿的睡袍拎出来,递给宋桃,她眼角微扬,也笑一笑:“知道就好,去吧。”
在两家人的见证下,去年年末的圣诞演出结束后,乔稚晚和许颂柏正式订了婚。这会儿在车上二人都浓情蜜意,好半天都说不完话,宋桃坐在副驾驶,人都快睡过去了,临到目的地,那电话才挂断。
除开昨日金曲节的那一出乌龙,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地点是老高安排的,在一栋商业公馆的顶楼,圈内人大多在此活动,在这里用完了餐,开过了会,酝酿一整日的绵绵乌云都未曾落下一滴雨来,乔稚晚被这么左右环拥着,无数的声音挤着她的耐性,都在询问她的意见,但其实她多少是没什么自由的,他们总有无数个反驳的提案来推翻她的思考。
乔稚晚突然开始后悔,这次没让rachel插手。
rachel这些年似乎也慢慢想开了,那些或多或少,对她的控制欲不复存在,慢慢接受了她能够独当一面的事实,不再替她做决定,就像这回为分乐团选择主要的活动地点,也是乔稚晚自己选到了北京。
从前的从前,北京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代表那些存在于记忆中,逐渐模糊到不努力去想就几乎不会想起的童年符号。
后来成了工作流连的某个坐标,知道无法久留,经过这里,去往等着她的下一站的港口码头。
但是好像从四年前那个夏天之后。
北京对她的意义,或多或少,就变得有些特别了。
她好像从没有期盼什么。
但好像又对这里有所期盼。
乔稚晚此行从纽约过来,许颂柏因为一些工作仍在纽约,乔稚晚这会儿实在有些坐不住,便借口许颂柏给她打来电话,她便稍作休息,出去透气了。
老高也只能就此叫停。
要开始在国内活动,多少得沾点儿人情世故的商业气息,晚点老高还约了业内人摆了个酒会。
都知道joanna爱酒,这些喜不喜欢喝的,都趋之若鹜。
要用老高的话说,joanna这回回北京,可算是仙女下凡尘了。
中年男人的油腻吹捧总令人烦躁,乔稚晚的心口这时蓦然有种十分空落落的感觉——自从来到北京,这感觉就隐隐浮现了。
一切好像都恰如其分,按部就班。
但一切,好像又都有所缺失。
到底少了什么呢?
乔稚晚已经懒得去管楼上的老高他们在聊些什么了,这个公馆的私密性极好,四面围成四合院模样,中央一处露天的人造花园。
她自己在这儿走着走着,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蓦然看到了一棵半个身子封在方方正正的玻璃罩子里,那树枝却手舞足蹈地,肆意地冲破这透明的束缚,野蛮生长的,用腊胶封存的枯木。
设计倒是奇怪,她正心下思索,老高便打电话催她上去了。
真是片刻的悠闲都不留给她。
路实在难走,她一路过来也没特意去记,这里静谧的四面看不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远远地见远处有座电梯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仿佛这寂寥空间中唯一一抹有生机的东西。
她于是径直走了过去。
正远处,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的话音飘荡。
乔稚晚拢了拢肩头的发,不觉感到这中央空调开的有点寒了,她便裹上披肩,眼见着电梯落在了脚边。
电梯门镜面一般的反光,映照出不远处男女的身影。
那个女人。
很像符安妮。
乔稚晚正是怔了怔,回头的一瞬,才转过头来准备进电梯,这时身畔带过一阵儿柔软的小风。
有人先她一步迈了进去。
那说笑声渐进,见到了的确是符安妮。
符安妮一个抬眸,也看到了她。
“jo……”
这时,感觉有人从她的身后靠近。
接着她的嘴巴被人捂住了,腰上带过了个力道,她被人从后这么拦腰拽进了电梯里。
那高挑的影子由她头顶覆盖下来,年轻的男人伸出一道手臂,从她身后绕过,抓紧按上了电梯门。
阻隔开要往这边走的一行男女。
她的唇齿之间混着皮革手套的生苦味道,他捂住她嘴巴的力道不重,甚至很轻,如此松开了。
仿佛一个将落不落的亲吻。
“……”
乔稚晚心下一沉。
抬头。
倏然对上一双黢黑清澈的眼眸。
非常好看的眼睛。
她从来没有见过,谁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怀野这时懒懒地靠住了电梯墙,他半抬起下颌,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只蛰伏在他颈间皮肤上的野鸟,随着喉结隐隐的翕动,像是要再一次震动翅膀。
但他依然是那般看着一个陌生人的眼光,冷淡地瞥她一眼,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朗,“看着我干什么。”
也一如既往的很不耐烦。
“几楼?自己按啊,”他看着她,神情倨傲,“难道还要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