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电梯中,头顶的光线却明晃晃的,以至于他眼底那万分之一的情绪,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和昨夜在livepub的舞台上无二,看着她时,那么的陌生、防备。好像在面对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实在是像他。
不知怎么,乔稚晚居然没半分的火气,甚至见他这样,她还有种十分久违的感觉。
她只是浅浅地弯起了嘴角,微微地抬起眸,看向了他。
打量着他这身出现在这样的公馆里,过于吊儿郎当、十分不正式的装束,她伸出手来,纤细的胳膊横过他身前。
按下了电梯的楼层。
比他早到一层。
同时,她的目光也从他的身上移开,不作半分的停留,而是嗓音淡淡的:“符安妮不是你现在的老板吗,见了面不打声招呼?”
怀野半抱起手臂,后脊背靠住了电梯墙。
他半扬起脸来,轻抬下颌,还是半长的刘海儿,遮盖住眼额,却挡不住一双灿若朗星的眼睛。
这个角度去看他,五官好看得不像样。
他身材与肩臂的轮廓也长开了,逐渐有了成年男人的模样。
他用那种颇为倨傲的眼神,也略略地打量着她。
没了昨夜pub内迷离斑斓的光线,如此能仔细地看清她的头发比以前短了许多,不若从前一直垂到腰际,自然的棕栗色,微微打着卷儿,勾绕在脸颊的一侧,多了些过去没有的干练。
她穿一袭端庄的黑色一步裙,边缘在膝盖以上,踩着双精巧的细高跟,搭了件看起来很精致的小披肩挡风。
肩头一处白皙隐隐,面容清丽,五官精致,气质端庄出尘。
的确变了许多。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怀野不再多看她,也从她身上挪开视线,说:“想不想见我老板是我的事,不让你跟她打招呼只是不想你给我添麻烦。”
——什么叫她给他添麻烦?
他真是处处都有能气笑她的本事。
“那也不用直接捂我的嘴吧,”乔稚晚依然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语气,她拢了拢肩头的发,口气随意,“昨晚你不是还装不认识吗?”
拢头发的间隙,她的手包从臂弯滑落,掉在了地上。
电梯的地毯厚重,这么悄无声息的,她差点儿都没有发现。
说完话,乔稚晚的视线下移,发觉那包的一半儿落在了他的脚边,挨着他的鞋子——他就算如今年纪渐长,好像也没有像很多日渐成熟的男人一样,穿上彰显年龄的鞋子。
依然是飒踏利落的黑色皮靴,鞋带儿绑的精巧,和他这个人一样那么随心所欲。
怀野自然也是发现了。
他低了低眸,看到了她的包落在自己脚边,他却没任何帮助她的动作,只是微微地挪开了脚,不作理会。
他依然半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我们确实没有太熟。”
乔稚晚看着他。
男孩子眼中过去那坦荡的赤诚好似不见了,多了些半明半晦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只微微眯了眸,对她笑了一笑:“但如果姐姐昨晚花了钱买了我的专辑,那我可以当做我们已经认识了——怎么样?既然碰到了,要不要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你?”
“……”
他毫不吝啬地把她过去最讨厌他的一面展露了出来,好像偏要从她的脸上看到她对他的厌恶。
——乔稚晚不可避免地微微皱了眉,抿唇。
此时。
电梯门“叮咚——”一声开了。
怀野仍然吊儿郎当地靠在那儿,他唇角悬着一点散漫的微笑,对她扬了扬下颌,“喂,你到了,该走了吧。”
他还很“好心”地提醒她:“东西别忘了捡,没人帮你。”
“……”
乔稚晚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她顿了顿,没多说什么,就在他这样低垂着的,仿佛看她笑话的视线中,缓缓地蹲身下去。
怕裙子走光,她还抬手掩住胸口。
她这么一低头的瞬间,怀野看到了她左手指上的戒指。
还有戒指之下,那片白皙的皮肤。
乔稚晚弯下腰,捡起自己的手包,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她倒维持着自己优雅淡定的微笑,扬起脸来:“不至于装不认识吧。”
“?”
怀野微微扬眉。
她笑着,“我认识的人里,说话这么招人讨厌的就你一个——怎么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呢,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怀野唇角微动,还没说出话。
乔稚晚便又笑了一笑:“走了啊,专辑呢,我没买,别人送我的我又送人了——所以你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
她说完,转身出了电梯。
一道背影纤细绰约,没入天窗洒下铺天盖地的阳光,遁入一片虚无,像是那个夏日一场寂寥的风。
什么也没留下。
符安妮的火气不小。
没去金曲节那种无聊的场合,她也就由着他去了,他倒好,昨晚居然自作主张去了livehoe演出,还办了签售。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跟她可是一声招呼不打。
好嘛,今天全北京的livehoe几乎都来问她什么时候能排上的演出,还以为是她的安排。真是烦都烦死了。
怀野的乐队能红,符安妮认为自己可是没半分功劳,这真是全凭怀野自个儿的本事。
那年符安妮要签他,他再三回绝,后来整个乐队都搁置了一段时间,他又如之前在港城一样,昙花一现过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符安妮玩音乐厂牌,一是因为自己喜欢做音乐策划类的工作,二就是因为曾经的男友梁桁。她在这行虽顺风顺水,但也经过了几个音乐厂牌的变迁更迭,机缘巧合之下,去年怀野正式签到现在的厂牌旗下时,符安妮正好成了他的负责人之一。
之前他们交往过的那几天也就是小打小闹,她以为他就是个嘴巴甜,会哄这个姐姐那个姐姐开心来讨点甜头,稍微有点才华的小男孩儿而已,但把关系真的挪到工作这一层上了,她却从来都没有摸透过他的想法,偏生每天绕着他这个祖宗打转儿。
——就像今天,符安妮以为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一推开门,他人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房内。
一身黑色的机车服,闲适又散漫,窝在座椅里,两条腿高高地搭在一旁,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看也没看符安妮和来人一眼。
“今天学校没课?”符安妮让助理安排各位落座,把一沓文件轻飘飘地扔在桌面,兀自拉开他身旁的椅子,“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要不是昨天有人说你跑pub去演出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不跟我解释一下?”
“我每天不就是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排练,写歌,还有演出吗,”怀野收起手机来,靠在椅背,微微仰起头来,这么由下而上地看着符安妮,有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还能去哪。”
符安妮得承认,他真是有点讨巧的本事在的。
她那些一见到他,都想好怎么骂他的话到了嘴边,偏偏每次都下不去嘴——而且她上个厂牌倒了后,现在真是全靠他们乐队这棵摇钱树来吃饭。
符安妮动了动唇,终究没说太多,压低了些嗓音,“那你来之前总要跟我打声招呼?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
怀野也故意放低了声音,悄悄地说:“我翘课也得来看看你们要怎么搞我,想我改词,想都不要想。”
符安妮拍他肩膀一下,皱眉:“胡说八道,谁搞你。”
怀野笑得吊儿郎当,目光却是清明,并无多么想开玩笑的意思。
今天这事儿的确是背着怀野来的——没选在公司商议,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
原因就是要筹备乐队的下一张专辑,上张大卖创下了纪录,全凭了怀野那股子随心所欲的劲儿,什么都是他亲力亲为,结果谁都没想到居然一炮而红,这下公司投入了若干人手,可要“稳抓稳打”力图趁热打铁再创佳绩,首先就要操刀替乐队做注意改词儿改曲儿。
还找了几个狗屁“音乐评论家”指手画脚。
别说怀野了,符安妮这个常年与地下音乐打交道的人都看不上——可这是她的工作,总得有人硬着头皮做。
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给他自己去做。
但公司不会答应。
如果所有搞音乐的都能自个儿把事儿做了,公司赚什么钱呢。
事情僵滞到这里,符安妮知道,今天怀野出现在这里,肯定又是谁也不让步的一天。
她悠悠然地叹了口气。
开始主持会议。
乔稚晚回家已经很晚。
许颂柏来电话时,她正在浴室泡澡。
时差原因,这会儿纽约还是晴天白日,许颂柏去年就说服rachel把自己的乐团与losseason合并,两家关系交好,如此形成了双赢的局面,rachel也能彻底退居二线,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许颂柏大后天就要回北京,正值乔稚晚最忙的这段时间,他回来正好也能分担一部分分乐团的事情。
乔稚晚接手了乐团后,才发现有的琐事真的是耗人心力。
“joanna,你下周是不是,在音乐大学有个讲座?”许颂柏问起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说起这个,乔稚晚就很心烦。
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前她回北京演出什么的,这类大小邀约就不断,但她能推就推了。
她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一群人在台下盯着她,总要从她的嘴里听出点什么励志的东西来——但她没有多么励志的东西,她的生活曾经也乱得像一锅粥。
思至此,她有些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嗯,是啊,老高今天跟我说了,但我不是很想去。”
许颂柏笑了笑:“之前你在北京认识的那个小孩儿——哦,就玩儿乐队的那个,他也在那所大学读书。”
他言外有意,乔稚晚听出来了:“嗯,我知道。”
许颂柏试探着:“我还以为你这次回去,应该能趁这个机会和他见见面,毕竟你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吗。
乔稚晚盯着蒸腾出水汽的天花板,眼前好像浮现出那个闷燥夏日的狭小房间里,如浪潮一般不断地在眼前铺天盖地涌现的斑斓画面。
她想到他昨夜在舞台上,那宛若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的一瞥。
还有今天在电梯里那惹人讨厌的语气。
她觉得,也许在他心目中。
他们不算是什么朋友。
“不去,”乔稚晚说,“不是很想去。”
许颂柏有点怀疑:“真的?”
“嗯。”
“也是,”许颂柏笑道,“我觉得也不是很适合joanna你。”
“你什么时候到。”
“后天早晨。”
“那我抽空去接你?”
“好。”
“见到我了要抱抱我。”
“没问题。”
“做梦也要想我。”
“好,好,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