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飘在车窗,迷蒙一片。
机械臂带动雨刷左右交错着滑过,车头跟着转了弯,一抬眼,已经看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了。
许颂柏观察左右来车,对电话那头的rachel说:“您不用担心,天气预报说雨今晚就会停,到时候我和joanna一起去接您就好。”
rachel正在转机,抽空打过来,还是担忧起乔稚晚来:“多亏有你,我刚给joanna打电话一直没人接,都28的人了,平白无故不接电话,怎么这么让人操心?”
“您不用担心,她今天难得休息,应该还在睡觉吧,”许颂柏侧头去看车前镜,笑道,“她有时的确像个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许颂柏话音才落。
目光一顿。
隔着一片缭绕雨幕与旺盛的草木,瞥见了一条毛茸茸、体型很庞大的阿拉斯加经过。
跟乔稚晚和她之前那个玩乐队的前男友养的那条狗很像。牵狗的人他没看清,好像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车头已经调转向相反的方向。
没来得及看清,就看不到那两人了。
“颂柏,你爸爸的病情好点了吗。”rachel关切地问。
许颂柏一瞬回神,微笑:“……嗯,好多了,昨晚打了视频电话,看他气色不错。”
“还在加州疗养吧,”rachel叹气,“你妈妈那边还有消息吗,她……这段时间有联系你么。”
提及这个,许颂柏唇角微笑不再。
他的父母曾经也是他人和他眼中的恩爱夫妻,但他们其实早就互相厌倦,只表面维持着在人前必要的形象和在他这个孩子眼前的情分,直到他大学毕业辗转北京开展工作后,过往的蛛丝马迹一分一寸地开始分崩离析。
母亲不告而别,去追寻她自己要的生活。
父亲的身体和家业一齐一落千丈,慢慢地,已经无法支撑他在北京的音乐剧事业,整个世界都跟随流动过快的新媒体时代变得浮躁起来,他的生活好似也总是飘飘渺渺的,浮动在半空,落不到地。
他不喜欢这种毫无掌控的感觉。
就如同他的父亲最终无法掌控他的母亲,让昔日那个完美的家庭,顷刻间化为乌有。
“……我妈有联系过我,前几个月吧,问了我爸的情况,”许颂柏故作淡然地说,“她现在在意大利,也没有再回过加州。”
“啊,这样啊,”rachel也感叹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把你爸爸接到北京,和我们一起生活,也好照应。”
“师母,分乐团近日在北京的运营情况,想必您也知道了,”许颂柏忽然陡转话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向迎合快节奏的媒体时代,那么最终还是要回归最根本的舞台表演形势,以前losseason在您的带领下,运营是最好的,也是最适合joanna的。”
“嗯。”
rachel思索着。
“我想,不如回归原来的模式,分乐团只作为一个巡演的分指挥部,还是以音乐厅演出为主,”
许颂柏想到昨天从怀野的音乐工作室接乔稚晚回家时,她一直望着车窗很久回不过神的样子,他的心下万分不快,此刻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她和怀野再见面。
哪怕他们什么明确的关系都没有,
“到时候婚礼在加州办也比较好,那里也是我和joanna一起长大的地方,比较有纪念意义。”
rachel听他安排的头头是道,倒是认真听完了,笑一笑道:“你把你的想法告诉joanna了么。”
“……嗯?”
“在加州办婚礼?”rachel的指尖点了点休息厅座椅的扶手,说,“还有就是,放弃北京这边,工作重心回归到纽约?——如果婚礼在国外办,肯定是要回纽约生活的吧——你的意思我听出来了。”
“……只是我出于最完美的考虑,”许颂柏说,“当然我会跟joanna商量的,这只是我的想法。”
“——你们都要结婚了,有事第一时间还不互相商量吗,”rachel笑着打断了他,虽然语气温和,却不威自怒,“这些想法,你应该先跟她商量比较好,我让你去北京,是觉得你主意正,让人放心,想让你照应她,而不是让你替她拿主意——我这样说懂吗,颂柏?”
许颂柏一时无话。
“没事,师母没有别的意思,好好磨合就行,”rachel又笑着解围,恐怕他不自在,“没有一段感情是一帆风顺的,有问题多沟通,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日后家庭的经营也是两个人共同要努力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向让人放心,我也不多说了,joanna醒了让她回给我就好,婚纱的事她还没有定下来呢。”
“嗯,好,知道了。”
“晚点机场见。”
“您出行平安。”
“没问题。”
挂断电话,许颂柏在车内静坐良久。
一场小雨如根根入肉的温柔刀,把那些在心口缠绕许久的情绪,一层一层地翻搅上来。
他心下些许不安,打给乔稚晚。
然而一直到忙音结束,都无人接听。
他下了车,没从停车场的地下电梯上去,而是绕到正门处,拨了房号。
依然无人回应。
雨又缠绵了些,一时分不清天色如何。
许颂柏想到那时掠过车镜一瞬的人影,眉心突突直跳,他径直乘电梯上楼,打开家门,果然空空如也。
她的手机放在桌面,没有带下去。
嗡嗡震动。
仿佛把一切冗杂,一切与她有关的人或事统统抛下了,兀自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让任何人找到她。
许颂柏发现她的手机头一次设了密码。
将他拒之门外。
他把她的手机放回原处,转而拿起自己的,拨给了一个号码。
“有空吗今天?”
“帮我去拍几张照片吧。”
他的掌心很柔软,但又不是那种完全被软绵绵地包裹住的感觉,能感到骨骼有力又骨感的力道。
莫名的,很有安全感。
乔稚晚被他这么跌跌撞撞地带着,已经出了小区的大门,走上了街头。
他和她在车流与人来人往之间穿梭,从天空中绵绵落下的雨,在这个瞬间,好像都为他们停了下来。
louis跑的欢快,一路撒欢让,但显然很听怀野的话。
这会儿到了一个便利店门口,怀野让它在门廊坐下,小家伙就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那里。
怀野把狗绳拴在一旁。
怀野要进去买东西,手还牵着乔稚晚的,就那么在他连帽衫卫衣的口袋里塞着,他也不松开。
乔稚晚见他人都要大喇喇地晃进去了,她往后退一步。
怀野也跟着她,这么古怪地向后退了一步。怀野回了下眸,看她一脸紧张,他眉眼一扬,登时笑了:“怎么了,没见过大明星去便利店买东西?”
“非要这么臭屁吗,弟弟,”乔稚晚不客气地说,但还是不乏担忧,压低了嗓音,“你一定要这么进去?”
怀野挑眉:“不然呢。”
乔稚晚学着他那臭屁的语气,细声细气地笑道:“哪有‘大明星’这么众目睽睽地在这儿晃?你非要你和我被人拍到是吧。”
怀野抬了抬下巴,眸底浮现出一丝挑衅,他微微地低了低身,以让她的视线和他的可以平行。
这么亲密的距离,他却是嚣张地笑了笑,一字一顿:“没、错。”
“……”
“我就是要我跟你被拍到,怎么样?”
乔稚晚还没说话,他便笑着瞥她一眼,直起身来。
带着她,径直走入了便利店。
快到午餐的点儿,便利店里排队的人很多,一排排的货架成了天然的遮挡。
他不怕被人拍,乔稚晚可是有点儿怕招致麻烦——全世界都知道她要和一个男人订婚,现在却这么手牵手地和另一个男人在逛街?
他的力气真是大,五指钳住她的,这么十指相扣,她连挣扎都没有机会。
“……你买什么啊。”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低声地问。
“你正常音调说话不行吗,”怀野没好气,“我不想被人当小偷。”
乔稚晚这下又要气笑。
她算是发现了,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经常是这样又气又想笑。他倒是不想被人当小偷,当初还不是他偷了她的狗?
真是理直气壮。
louis真是惹人喜欢,门口有便利店专门卖雨伞的工作人员,这会儿在帮忙照看louis,路过的行人都跟它打招呼,摸摸它的脑袋,它也热情回应,憨态可掬地吐着舌头。
这下分散了注意力,丝毫没人注意到出现在这里的他们。
怀野把兜帽摘下来,头发倒是一点儿没压塌,蓬松清爽。
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又流畅,下颌线轮廓分明,嘴唇的弧度都很漂亮好看,以至于在旁边打转的两个小女生隔了一会儿又兜转到他们这边来,偷偷地用余光瞄他,窃窃私语他很眼熟。
好像是认出来了。
怀野却对一切都置若罔闻,他抬起右手,随手拿了两罐货架上的牛奶,观察一下背面的生产日期。
乔稚晚看到他右手手背的纹身,起伏在他骨节和微微凸起的青筋上,竟显出一丝别样的性感。
“吃饭了吗,”怀野拿了牛奶,转头问她,都带她走了这么远,这才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她只一件单薄家居裙的打扮,“出来这么着急?”
乔稚晚的手还被他那只手紧紧地包裹在掌心里,眼见那几个女孩儿认出了他,小心压抑着尖叫,都要过来了,她好心提醒:“喂……你被看到了啊……”
“我不吃饭的吗,”怀野很是好笑,“我也要吃饭的吧。”
“你没吃东西就来了吗?”
“因为想快点见到你。”
“……”
乔稚晚愣了愣。
这时,怀野忽然朝她走近了一步。
不知道是他要前进,还是她恰好走了与他相反的方向,她迈出一步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步逼着向后退了下。
脊背贴着货架,意识到她退无可退,她立刻停下。
于是他和她,挨地很近,很近。
他显然是蓄意为之,把她逼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登时有点儿得逞地笑了,微微敛眸。
睨着身前的她。
“你呢,”怀野坏心眼地问她,“是不是也什么都没顾得上,就下楼来见我?没带伞?也没穿衣服?”
——谁没穿衣服?
乔稚晚正要辩驳,那几个女孩子已经朝他们走来了。
“……怀野,”她这才出声,“她们过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
他不依不饶。
“她们要是问你跟我什么关系怎么办,”乔稚晚勾了勾嘴角,强颜带笑,眼神示意他,“你现在这么挡在我面前?”
“所以我才问你,”怀野看着她,眸光坚定了些许,坚持自己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很想见我?”
“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我就再问你一遍。”
乔稚晚感到好笑,她看着他,顿了顿,“那如果,我回答是呢。”
怀野还没出声。
那两个女孩儿已经靠近了她们,又惊又喜,
“是……是薄荷瘾乐队的主唱诶!”
“可以给我签、签个名吗。”
“啊啊啊我好喜欢你们乐队——”
“我听说他很低调耶,居然在这里见到他——”
乔稚晚趁此,一个折身,从他身前离开。
她顺势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抽离,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旁,佯装看别处,恐怕别人发现她的存在。
手心的触感一瞬抽离。
空落落的。
怀野却没说什么,只淡定地对面前两个女孩儿微笑:“嗯,是我。”
女孩子们开始尖叫了:“啊啊啊啊好随和啊!可以签个名吗——”
“签我衬衫上就可以!”
“还有我还有我——”
“怀野好帅啊!”
“这里这里,怀野!这里有笔!”
怀野接过了其中一个女孩儿递过来的笔,在女孩儿示意他签到她衬衫左胸口位置时,他稍稍抬笔。
要落在女孩儿的肩膀上。
“什么都可以!留下一句话也行——”
怀野笑了笑,挥手签下——
joanna。
乔稚晚看到了,眉心一动。
“……”
“是《joanna》!我最喜欢的你们乐队的歌!”
女孩儿简直激动到不明所以了。
她早就注意到刚与怀野手牵手的女人,这会儿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句:“怀野,那位是你的女朋友吗!我刚才看到你们牵着手耶!”
“不是。”
怀野垂眸,继续徐徐写下一行英文。
——joanna。
——istillreerifellloveu。
(我仍记得我喜欢上你的那个夏天)
——but,joanna。
如此收尾。
是那首《joanna》的歌中的一句歌词。
反复吟唱,总是到“butjoanna”这里,就草草收尾,寥寥结束。
乔稚晚不知不觉,反复循环过很多次。
熟悉到歌词她都默记了下来。
“她现在是别人的女朋友,”
怀野轻快地盖上笔帽,签名完毕,唇角缓缓扬起个弧度,“不过我们很快就要搞在一起了。”
他回头看她,“对吗?”
满眼都是狡黠。
——你明明就很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