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许颂柏这一刻才发现,她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了。
——或者说,四年前和怀野在一起恣意放纵,离经叛道又随心所欲的那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她已经不是他认识的joanna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她眼底那些对他的爱慕、不安,所有让他可以尽情掌控她的情绪,都一层一层地消退了。
消失殆尽。
她任他还如此拥抱着她,但天知道,她或许已经不属于他了。
——或者说。
她本就不属于任何人,她急于挣脱所有的一切,去成为那个真正的她自己。
就像过去的她。
良久,二人都处于这冗长到可以淹死人的沉默之中。
乔稚晚见他始终不语,她也终于感到了烦闷,她手中还拿着自己常用的那支电子烟。
他不抽烟,很少喝酒,于是也这么要求她。
许颂柏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视线稍稍下移,看到了她手上的烟,微微地皱了下眉头。
但很快,她就用了些力气,轻轻地挣开了他。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累了,”乔稚晚看着他,依然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我想去先休息一下,晚点还要去机场接我妈。”
然后她对他微微一笑。
转身离开。
风卷着雨意拂在面颊。
的确有些冷了。
乔稚晚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晚上没什么事,”
许颂柏忽然在她身后出声。
乔稚晚一脚已经踏入了客厅,听到他这么一声,她还是回过了头来,看了他小半秒,然后“嗯”了下。
等他下文。
“我回家之前在路上正好和师母打了电话,我说我会跟你一起去接她,晚点我跟你一起去机场,我来开车。”他说。
乔稚晚淡淡地挑眉,点头。
没有拒绝他。
“只是,我希望joanna你再好好考虑清楚,”许颂柏垂了垂视线,“不是我想控制你,也许……我有时候确实让你不那么舒服,”他又抬眸,灼灼地看住她,“但你要知道,我是希望你好的,无论是在我们的事业上,还是其他,我因为在乎你,才会这么做。”
乔稚晚只是看着他,轻轻地点头,转而又问他:“你不在意我还喜不喜欢你吗,或者,不问我,喜不喜欢怀野吗。”
他好像才想起来要问她这回事,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彻悟,顺着她的话,说:“那如果我问你,你要怎么回答我呢。”
如果说是之前,乔稚晚也不那么确定他是否是真的爱自己。
确切来说,更像是他得知了她对他多年的倾慕后,他对她进行了回应,因了他们对彼此和他们的父母辈足够熟知,事业又成为互相的左膀右臂,所以他们订了婚。
也有亲密无间,也有耳鬓厮磨。
但是总觉得,好像不是所谓的爱——少了那种一触即燃的激情感——也是她这一潭死水的生活缺失的东西。
“我不知道,”乔稚晚于是笑了笑,说,“就是总有一种,我们适合,但是又不那么适合的感觉。”
许颂柏沉默。
“joanna,那你喜欢怀野吗。”
他追问。
“我还表现的不够喜欢吗?”
她反问他。
随后她思索着,又是一笑:“嗯,好像在他看来,或许还不够。”
许颂柏这下都气笑了,强忍着嘴角的笑容,继续问她:“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新鲜感?因为他年纪小?能给你新鲜感?”
“说实话,回来的路上我问了自己一路这个问题,当我决定对你不作隐瞒的时候,好像我就知道答案了,”
乔稚晚看着他,郑重地回答,“我的确喜欢他给我的新鲜感,但是这些四年前他就给过我了,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算多么新鲜。”
说到这里。
二人的对话好像才终于告一段落。
“我们改天再商量这件事吧,至于我妈那里,我会自己对她说。”乔稚晚最后看了他一眼。
回身,向卧室的方向走去了。
这一个瞬间。
许颂柏忽然发觉她不再是少女时代那个总被母亲操控,只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叛逆反抗的小女孩儿了。
她完全不可控了。
完全。
完全。
许颂柏眼底的神色,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廊柱拐角的一瞬间。
蓦然地沉下。
卧室的门轻轻一关。
没多久,许颂柏的手机响起。
他心口发闷,和她方才的那一番对话后,好像被一根线七弯八绕地勾扯住了,几乎呼吸不上来。
本来没想接的,正准备挂断。
他视线微顿。
“——喂?”
“你好你好,许总,”对方的声音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的,讪讪地笑着,如胜券在握一般,“照片我都拍到了,还洗出来了一份儿,您看是我们见面了交易,还是怎么说?”
许颂柏最后朝那扇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
心气如何都不顺畅,他沉了沉气,道:“约个时间,下午见一面吧。”
“没问题,没问题。”
对方嘿嘿直笑。
符安妮坐在录音棚外,看了眼表,隔着透明的隔音玻璃,朝里张望。
乐队的人来了个齐,唯独怀野没到,好不容易把下一张专辑的de定了准备录,眼下他又消失了。
总是这么随心所欲,符安妮就算是习惯了,多少还有点怄火,她叫人买了咖啡,给在场的几位人员。
又尝试给怀野打电话。
怀野倒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旁人出行都大大小小的助理司机不离身,他成名后却从未把“有名气”这事儿放心上过,该怎么还是怎么,最近这几天看来是歌写的顺利了,人也乖乖地回学校上课去了。先前几通都打不通,现在这祖宗终于接了。
通了就是懒懒散散的一声:
“我马上到了。”
符安妮多少有点脾气,但忍了忍,还算好声气地问他:“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你不是早起来了?”
“我不是说了会晚点吗,”怀野说,“对了,主打歌我还没写完,还差一些。”
“怎么还差一些?”符安妮气得头昏。
“没灵感。”
“——总是没灵感,什么时候有灵感?”符安妮气笑,“你现在上大学,不如谈个恋爱好了,找找灵感?”
她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怀野居然很认真地思索了下,笑了:“嗯,主意不错。”
“……喂,你可别给我乱来啊,耽误正事儿,现在上升期,可不是谈恋爱的时候,”符安妮赶忙打断了,“你先过来,把定下来的两首录了。”
“我提前说,我不保证效果一定好。”
“——那怎么办?”
符安妮都要被他搞崩溃。
“改天录。”
“改天?”
“一次性就能好吗,”他说,“看我发挥。”
怀野这人,要说他年纪小,偏生注意总是很正,平时吊儿郎当的,遇到正经事儿了,倒是意外的靠得住。
符安妮常头疼他,其他的也懒得同他多说了。听他今天状态不错,总觉得他心情很好,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好事。
挂掉电话。
突然,一封邮件弹入了她的邮箱。
符安妮滑开app,才定睛一看,一条推送紧跟着弹了出来。
当红摇滚乐队主唱与青年大提琴家地下恋情曝光
她眉心一跳,点开。
主唱
怀野乔稚晚
乔稚晚未婚夫
……
带着如此几个title的消息几乎飘满她的微博主页,一条又一条,附带着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女赫然是怀野和乔稚晚二人。
有在雨天一起牵手散步遛狗的,有共同去便利店购物的,有在路边的暗巷亲密相拥的,还有一张是在灯光昏昧的地下停车场,他们在车内接吻。
一张比一张亲密。
“…………”
符安妮的脸色越来越差。
热度不断飙升,上回金曲节没领奖那事儿就被热烈地讨论过一番,饶是他们这种地下音乐乐队平时再低调,互联网有记忆,难免再次被人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指摘。
眼下正在做新专辑,最怕舆论不利的情况出现,影响销量不说,现在可是人言可畏的互联网时代,用口水骂战和舆论导向去毁掉一个人的名声,可比踩死一只蚂蚁容易多了。
这不是符安妮想看到的结果。
一切都准备就绪,坐在调音台前面的几人显然也受到了类似的推送,怀野人还没到,他们都纷纷地把目光投向了符安妮。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符安妮张了张唇,才要说话。
录音棚的门被推开了。
来人高挑颀长,气势慵懒,显然是淋了会儿雨,半长的发乱糟糟地拂在眼额,那双眼便更是明亮。
唇边的笑容一贯的散漫。
心情与他在电话中听起来一样的好。
“都来了?”
怀野环视一圈儿,他单手抄在口袋,背身关上门。朝一众人微微抬了抬下颌,算作主动打招呼。
大家愣了一愣,点头回应:“是啊小野哥,都等你一会儿了。”
“嗯嗯来了来了。”
“都准备好啦!就等你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那开始吧。”怀野径直拿起放在一旁的吉他,朝录音棚走去,恍若置身事外。
大家的目光都追随着他。
符安妮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有人先磕磕巴巴地出了声:“……那个,小野哥,你看到微博了吗……”
“有你的照片诶……”
“是啊是啊,我刚刷了下手机就弹出来了——”
“嘿嘿别说还把怀野拍的挺帅啊!”
“哇你说什么呢,这可是绯闻,你也不看看符姐的脸色……”
怀野只弯了弯嘴角,笑了下,没说什么,他去一旁检查了下设备,随便找了地方坐下,垂眸。
调试吉他的弦音。
符安妮这下真的忍不住了,沉声:“怀野,你没什么要说的?”
怀野点了支烟,要在唇上,懒懒地抬眼,半眯起眸,嗓音倦漠地反问:“什么要说的?”
符安妮打开手机,屏幕举到他眼前。
把照片一张张地划过去。
“——你今天说你有事儿,就是和她在一块儿?”符安妮火气不小,气急了直接把手机扔到桌面上。
“哐当——”一声响。
接着就是连珠炮一般的质问。
“不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都有人说你是男小三了,乔稚晚已经订婚了,你不知道?”
“你的前途到底要不要了?”
“怀野!”
男人只垂眸,细细地调试弦音,侧耳辩听,他随手拨了段儿旋律,便压下了这录音棚内方才来火急火燎的声音。
半晌,他伸出手臂,懒懒地把烟灰掸入一旁的烟灰缸。
手背的那块儿纹身映在他白皙的皮肤,青筋起伏,骨节都很有张力。
符安妮这么一晃眼,才发觉他和之前那个离经叛道的少年有了分别,到底是成熟宽阔了不少。
怀野这才悠悠然地抬眸,看向符安妮。
“什么前途,”他淡淡地一笑,眸若朗星,“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
符安妮皱眉,深深沉气,“那你和乔稚晚呢。”
“我喜欢她,我是认真的,”他说,“这也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