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梦中语

“柳、澄？梦……”

此境主人缓缓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神情变幻。天地之间，亦明晦交替，如泡影般闪过一副又一副景象。

“——哈哈哈哈哈！”

终于，主人似是读懂了这名字中的全部含义，竟没由来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一洗阴霾诡谲之气，清光洒照，天青地白，仿佛回归到仙境衍生之初。

白骨王座化作一方青石，身材颀长、面容俊朗的主人翘着腿斜坐在青石之上，再无阴厉与戒备，反倒洒脱淡然，像一个刚刚赌输了全部家当的落拓浪子。

“此境此景，倒是让我想起世间一句俗语——‘逐年家打雁，今却被小雁儿啄了眼’……”

“哈哈哈——果然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梦仙子……”

主人笑罢，随意抱了抱拳，算是还了礼，“仙子此来，有何见教啊……”

柳澄梦目光一动，轻声道：“我来阻前辈欲为之事。也想，与前辈做个交易……”

“我的秘密既然被仙子看破，自然不敢不从命……”主人懒怠地拍了拍腿，“不过，我这梦境自认藏得很深，仙子究竟如何发现、又是用什么手段入梦化身的，还望告知。”

柳澄梦并不推脱，缓缓道：“魂门有一奇术，名为寄魂入梦。前辈曾以此术寄魂于我哥哥的魂海之中，窥探了许多秘密，直到试炼梦境终末，才被父亲逐出……”

“而我拜止心居士为师，步入心门之后，也曾在哥哥魂海中留下了一点手段——心门最简单的传心达意之法，名为心语。”

“那心语本来不过寄语传讯而已，可在哥哥的魂海之中，却莫名地萃魂蕴意，成了一道‘心意’。”

“心意既成，传心达意再无阻隔，与寄魂类同，却又游离于魂海之外，如海上之鸥，俯瞰着海中游鱼，自会发现其中的‘异类’……”

“前辈当知寄魂入梦之法是被谁重现于世，但恐怕不知道的是，此术一体两面、双门各开。同出而异名的另一半，可名为‘传心入魂’之术，如今被我重现于世……”

少女温婉之语，听得主人拍手跺脚，竟是笑不可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哈，我还笑那风吟真人、楚真人班门弄斧，弄巧成拙，结果我才是那个最最出丑之人……”

主人以袖遮面，戏谑一揖道：“多谢仙子告之，栽在梦仙子手里，不冤、不冤……”

柳澄梦安之听之，淡然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是而已。”

“前辈的魂门手段超卓于世，以此屡屡布局，斩获颇丰。可一饮一啄，你伸出的暗手，也会留下旁人刺探你的机会……”

“前所未知的心门之术，前辈自然无从提防。你收回了那道分魂，自然也将我这道心意带入魂海。我蛰伏多日，意外发现了许多秘密，尤以这梦境为最……”

“仙子莫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这张老脸可要受不住了……”

主人满脸苦笑，告饶似的连连作揖，颇有些浮夸滑稽，“仙子有何指教，直说便是……”

柳澄梦悠悠回礼，不矜不伐，“晚辈不敢平白劳使前辈，只是心有所求、而修为见识不足，想求助于前辈——前辈若肯应允，晚辈愿公平交易……”

主人闻言一笑道：“哦？不知仙子何求？又何以予之？在下洗耳恭听……”

柳澄梦顿了一下，望着主人道：“我想要前辈在试炼梦境中所见的一切，具象成影，供我参详……”

主人神情一动，“仙子既在他魂海中蕴意而成，所见所知当远胜于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前辈多虑了，寸有所长，终不足尺。海上之鸥只见游鱼之影，海中之事，还得请教前辈……”

“至于回报，我可以回答前辈一个问题——事关未来，我可以回答是与非……”

主人陡然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仙子与梦魔为伴，梦中可见万千世界之未来，又岂能以是与非一字概之？”

柳澄梦不置可否，声音轻柔徐缓，却朗朗回荡在天地之间，“前辈精通命卜之术，自然深知天命生衍之道。我在梦中看到的，不过是一种因果、一条分支岔路……”

“而我回答的是与非，便是我心中所愿之果，脚下将走之路！”

“哈哈哈——”主人忽然仰天长笑，声彻云霄，“你果然能在梦中看到万千世界之未来！有你在，这盘僵死多年的棋局，终于要活起来了……”

主人得计大笑，柳澄梦也不急不躁，泰然道：“前辈无需揣测忌惮，我只是一个初入心门、被梦魇纠缠的无力女孩，并没有资格、也没兴趣加入什么棋局。我所为之事，只为澄清梦中之阴霾，救得一人一心而已……”

“可是，我也是天命漩涡下挣扎的一介凡人，我所知所能太过微薄无力，就算我在无尽的未来中苦苦找寻，也始终无法找到一条逆转既定天命之路。我只能不断去寻找盟友、不断去拨转命运轮盘、不断去制造新的可能……”

少女不管主人作何表情，娓娓道来，如倾如诉，“直到一个偶然的契机，我发现了前辈的分魂、以及前辈的秘密。可看得越多，我就越不明白、越看不透你的真面目……”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微小的可能，那像是一扇门，推开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许多前所未见的变化纷至杳来……”

少女凝望着主人的眼睛，沉声道：“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你是不同的……”

“即便你一直行走在黑暗之中，行着阴谋鬼祟之事，即便你没有那些‘棋手’大能们的盖世修为，可你却能悄然扭转命运，做到他们都做不到的事……”

“你和我那哥哥一样，是不受天命束缚、亦是天命最想吞噬的异类——‘非命之人’！”

“即便我还看不透前辈的真名真貌，但我以诚示心、以心传意，希望我们能成为盟友——我可以对前辈知无不言，而前辈，也可以成为我的助力……”

主人收敛笑容，长身而起，一揖及地。

天地间清光洒照，霭霭云生，笑语中虽有几分戏谑，却透着应和天地内心的真诚。

“除了天上天那些愚不可救的‘神仙’们，这世上，哪有人会愿意与‘梦仙子’为敌？”

“仙子愿与我为盟友，在下不胜荣幸，心甘、情愿……”

一点幽光在主人指尖凝聚，弹指一挥间，汇入少女脑海。

柳澄梦飞快地在无数画面中寻找着，忽然浑身一震，双手在胸口捏紧……

“——这、居然……是这样？”

“可这些如何能瞒过父亲？难道说……”

柳澄梦秀眉紧蹙，眼中回荡着空惶的忧色，手紧紧按在胸口，仿佛一个彷徨无助的女孩。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下一刻，主人幽幽一问，又让她变回了那个淡然自若的梦中仙子。

“我想问的很简单——那带领南疆子民改天换日，劈开神州结界，开辟万古不灭之辉煌的万古魔君，究竟是不是他？”

这个问题，柳澄梦似乎早有答案，毫不迟疑地泠然答道：“不是他。”

“我以万千世界之未来保证，一定、不会是他……”

那一刻，一道幽光从梦中少女的双瞳中闪过，仿佛无尽黯灭的虚空，漆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