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过后,乔司月每晚都会梦到他。
最荒唐的一次,是他们同坐在一张床上。
像是故意的,他的眼神一刻不停地落在她身上,双手却搭在t恤下摆,缓慢向上卷起,露出分明的脊柱沟。
腰腹间的肌肉,比想象中的还要匀称紧实。
乔司月毫无防备被他往前一带,直接栽进他怀里,任由他瘦长的手指攫住自己的发,轻柔地往耳后揽。
被他触碰到的耳垂迅速烧起来,心脏也一个劲地打着鼓,可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俯身,清冽的气息密密匝匝地包裹住她,嗓音里掺进去滚烫的欲念,“想接吻吗?”
梦里的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每一帧画面都格外清晰。
她点头,声音不似平日那般细软,又哑又涩,“如果是你的话,我想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乔司月大汗淋漓。
直到洗漱完,梳妆镜里的脸还是红得可怕。
疯了吧,她怎么会做这么羞耻的梦?
身上的汗液黏糊难忍,乔司月拿起睡衣走进浴室,哪成想热水器彻底报废,她洗了足足五分钟的冷水澡,结束时牙关都在打颤。
初夏洗冷水澡的下场是,当天夜里烧到三十九度八。
病来如山倒,乔司月被苏蓉带到镇上最近的一家诊所挂了三瓶吊水,又回家躺了好几天,气色才有所好转。
中途被方惠珍念叨过好多次,大意是说她没有公主命,倒被养出一身公主病,娇气到不行。
说这些话时,方惠珍的音量没有收,乔司月在大老远外就能听到,唯一庆幸的是方惠珍用的南城方言,语言间的屏障成了乔司月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哪怕那会应该感到羞耻的人不是她。苏蓉对家用电器不甚了解,想等乔崇文出差回来后一起去城里买新的,所以这些天乔司月只能用烧开的热水混着冷水,潦草擦一遍身体。
苏蓉也觉得这样麻烦,便给她一些零用钱,让她去附近的澡堂。
傍晚,乔司月找到苏蓉说的地址,店面不大,里头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响。前台是个矮胖的中年妇女,瓜子壳铺了一桌。
乔司月上前问:“你好,请问这里怎么收费的?”
“泡澡五块钱,淋浴充钱后按时计费,”女人眼皮子都懒得掀,开门见山地问:“泡澡还是淋浴?”
“淋浴。”
她这才抬头看她眼,沾着椒盐的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卡,“押金十块,想充多少钱?”
乔司月犹豫几秒,问:“洗一次澡大概要多少?”
“五分钟的话,就几毛钱,往上叠加。”
“先充一块。”乔司月把十元纸币推过去,又从兜里翻出两枚五毛钱的硬币。
隐约听见一声嗤笑,她抬起头,女人已经把脸别过去。
乔司月在柜台上抽了张纸,包住热水卡,用力攥在手心。
澡堂的环境实在算不上好,白色瓷砖缝隙里嵌进去很深的泥垢,女浴室门口贴着一张白纸,纸张受了潮,依稀辨认出上面用红色记号笔写的“男士止步”,各色的劣质塑料拖鞋横七竖八地堆放在一起。
乔司月挑出相对干净的一双穿上,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防滑垫,拉开门帘,热气迎面扑来。
正中央是泡澡区,北面淋浴花洒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中间没有隔板,甚至没有帘子这种遮挡物,所有赤|裸的肉|体就这样暴露在朦胧的白雾中。乔司月太阳穴突地一跳,随即涌上来浓重的生理性厌恶。
她几乎是跑着出去的,地面湿滑,短短二十米的距离,差点滑倒两次。
好不容易逃出去,隔壁男浴室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不一会,是两道有着天壤之别的音色,像在争执。
乔司月脚步一顿,终于听清了里头的争吵声,没忍住朝那走了几步。
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其中一道很像半小时前在路上遇到、好心给她指路的女生。
苏悦柠之前路过几次澡堂,但从来没进去过,加上门口的男女标识已经被水汽糊成一团,一不留神就走错了地方。
她一向心大,倒也没觉得多尴尬,说声“抱歉”转身就走,谁知道被她看去半截身子的大老爷们不乐意了,一副被人□□的模样,非要找她讨个说法,实际上是看她年纪小,想趁此机会敲竹杠。
苏悦柠又气又急,“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德行,浑身上下有什么值得我偷窥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空气里冷不丁响起一道附和。
那声嗯轻飘飘的,苏悦柠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她把头别过去,女生站在木质储物柜投射的阴影里,眉目寡淡得像素描画,嘴唇也没什么气血,看上去弱不经风的。
“你没什么好看的。”罩着一副柔柔弱弱的小身板,说出来的话倒是夹枪带棍的,“看你还不如去菜市场买几斤新鲜瘦肉,至少不腻。”
听她这么说,一时间苏悦柠忘记了害怕,眼神变得大胆些,顺着她的话头往中年男人身上瞧去,腰间白晃晃的游泳圈,扑哧一下笑出声,嘴上又开始装腔作势,“还真是,一身肥膘就出来晃荡,我看明港的镇容迟早被你这种辣眼睛而不自知的丑逼男败坏。”乔司月想着以打击男人自尊心的方式,转移对方注意力,把女生从他手里带出来,哪知道这女生这么虎,一张嘴跟弹珠一样叭叭个没完,在试死的边缘疯狂蹦哒。
眼见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乔司月忍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飞快跑上前,抄起一旁的拖鞋往他身上砸,随即拉住苏悦柠的手就往外跑。
两人在花坛旁停下,苏悦柠弯腰粗粗喘气,平缓呼吸后,一脸好奇地问:“你刚才不怕的吗?”
“怕的。”乔司月看着她,认真补充道,“刚才被你的尖叫声吓到了。”
用正儿八经的腔调说的,以至于苏悦柠分不出对方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她没放在心上,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状,“欸我叫苏悦柠,悦耳的悦,柠檬的柠,你叫什么?”
她手背上的皮肤白而细腻,指节细瘦,乔司月停顿一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细语地接过她抛来的问题,“乔司月,月亮的月。”
“真巧了,我们名字里都带yue,不是缘分是什么?”
乔司月跟着笑起来,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寸头男生,单眼皮,肤色略深,套件藏青蓝T恤,上面粘了两道细长的白色印记,像是油漆,手里拿着两瓶汽水。
乔司月一眼认出了他。
很奇怪的是,但凡和“阿肆”有关的所有人,她都记得特别清楚,比如对面的人,还有在书店见到的那戴着蝴蝶结发箍的女生。
陆钊的目光在乔司月身上停留两秒,“这哪位?之前没见过啊?”
苏悦柠揽住乔司月肩膀,“我新交的朋友。”
乔司月微怔,惊叹于她如此轻易将朋友二字说出口,明明她们认识还不到半小时。陆钊对她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不感兴趣,“哦”时的口吻很敷衍。
他在苏悦柠身侧坐下,其中一瓶汽水递过去,“给,阿肆让买的。”
苏悦柠的手刚伸出去,耳边突然炸开一道女嗓——“你说谁?”
女生的反应和她温吞的形象大相径庭,苏悦柠和陆钊齐齐朝她看去,表情还有些错愕。
乔司月也被自己的反应吓到,欲盖弥彰地垂下头。
陆钊一脸狐疑,“阿肆,林屿肆啊。怎么你认识?”他声音轻下来,“不能吧,他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怎么会多出你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乔司月干巴巴地笑了下,摇头,嗓音淡到像清晨的薄雾,“我有个认识的人也叫阿肆,刚才下意识把你说的那位当成他了。”
陆钊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一听到这名字就能想到那个人,老实说你是喜欢你那个阿肆的吧。”
乔司月的神经被他的后半句话猛地挑起,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秘密正被人窥探着,手脚僵硬到都不像自己的。
她想为自己辩解一番,奈何舌头打结,嘴巴里的窘迫瞬间转移到脸上,烧出一片红色。
陆钊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接收到苏悦柠警告的眼神后敛住了笑,不紧不慢地把话题带了过去:“晚上去唱K,一起啊,阿肆请客。”
苏悦柠没回答,慢悠悠地接过汽水瓶,往乔司月面前一递,“给你。”
乔司月迟疑几秒,接过:“谢谢。”
玻璃瓶外浮着一层薄雾,很快被液化成水珠,几滴滑落在她短裙上。
她浑然不在意,紧紧攥住瓶身,仿佛只要她一松懈,这不属于自己的馈赠就会被施舍者收回。陆钊嗤了声,又递过去一瓶汽水,苏悦柠赏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真给你惯的。”陆钊睨她一眼,他长着一副凶相,不笑时棱角分明的脸上痞气十足。
苏悦柠打开瓶盖,一面说,“我看干脆别泡澡了,直接去KTV……哦对了,阿肆怎么还没来?”
陆钊:“刚才给他打电话,说是还在路上。”
乔司月安静听着,恨不得他们能再多讲些关于他的事情,可她又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打探太不体面。
慢火煎熬里,她察觉到有人的目光在停在自己身上。
苏悦柠看着她,忽然说:“司月,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KTV?”
乔司月心口一滞。
说不想见他显得太虚假,但她也记得下午出门前镜子里的那张脸,憔悴到难看。
“我还要回家看书,你们去玩吧。”
听她这么说,苏悦柠也没强求。
乔司月离开不久,林屿肆的身影从巷口拐出。
陆钊上前直接给他肚子一拳:“磨磨蹭蹭的,是不是就不想陪我泡澡?”
苏悦柠捕捉到他话里的敏感词,嫌弃地睨着俩男生,“你俩在我面前搞基呢?”
林屿肆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角,拿矿泉水往陆钊胳膊上一捅,顺着苏悦柠的话茬说下去,“现在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觊觎我了?”
陆钊呸一声,“给你脸了是吧?”
没几步,陆钊又说:“对了刚才你不在,咱大小姐又给自己找了位好姐妹。”他努力在脑海里搜刮几秒,发现自己对那女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算了,长得清汤寡水的,我看我捏出来的小泥人都比她长得有个性,那一张脸可以说是毫无记忆点。”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苏悦柠,她嘲讽似的勾起唇,“人家只是不打扮,五官生得可不比你精致多了。要是真打扮起来,还不一定比路迦……”
停顿片刻,她一脸烦躁地说,“反正你们这些臭男人就喜欢那种妖艳贱货。”
莫名其妙被一通乱怼,陆钊搔搔鼻子,“我又哪惹到这姑奶奶了?”
他目光游离一瞬,扭头瞥见林屿肆有些冷淡的眉眼,及时止了话茬,可就在下一秒,脑袋里噼里啪啦炸出一段影像来。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悦柠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哦一声,“我想起来了,这妹妹我见过的,挺奇怪的一个人。”
苏悦柠顿时来了兴趣,也忘记自己正在气头上,耳朵凑过去,“什么时候的事?”
林屿肆走在最前头,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手里的矿泉水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的一声后,陆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就前两天,我看见她在捡垃圾,准确来说,是在垃圾桶里找什么东西……我本来以为她是个不怕脏的,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妹妹捡完垃圾,站在水槽前差不多有五分钟,两只手差点被她搓到脱层皮……就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一个有洁癖的人去翻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