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苏悦柠就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奇怪,于是改口,“那你以后可能会喜欢上——”
话音截然而止,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把嘴巴合上。
乔司月有所预感地扭头看过去,等看清这人的模样,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一下子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他个子高,扫下一片阴影,大半落在她背上,像烧着一团火,烫得难受。
乔司月脑袋空了一霎,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筷子被手肘勾到,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没捡,还在盯着他看,见他神色坦然,她的心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不过这种酸涩没有维持多久,她早就知道,暗恋是她一个人的事,慌乱也一直是她一个人的。
她低头不敢迎上他们的目光,捡起筷子放在一边,轻声说,“我再去拿双。”
人走后,林屿肆在对面坐下,用筷子轻轻敲击了下餐盘,等苏悦柠的视线看过来,“月老昨晚托梦给你,让你帮他拉绩效?”
说话时,他眉眼带点弯曲的弧度,像在调侃。
苏悦柠硬邦邦地笑了声,没搭腔。
林屿肆想起女生手足无措的模样,多提醒了句,“以后别随便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苏悦柠:“哦。”
乔司月回到座位,林屿肆的视线刚好迎上来,她心跳不可控地加快,不过两秒,他就挪开。
也因这一抬眼,乔司月意外撞上五米外沈一涵的眼睛。
准确来说,沈一涵是在看他。
那样的小心翼翼,又舍不得挪开,和自己拼命想藏住的目光别无二样。
乔司月没什么胃口,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把餐盘放到回收处的路上,冷不丁被两男生撞到在地。她懵了懵,没几秒游离的意识被苏悦柠的尖叫声拉了回来,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蓝白校服外套沾上大片汤汁。
苏悦柠小跑过来,将人扶起后,忙抽出几张纸巾往她身上揩去,但汤汁早就渗进衣服里,污渍明显。
她想也没想,直接把对方外套扒下,挂在臂弯。
乔司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眼看见一群人正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她慌忙抢回外套,抱在身前。
苏悦柠愣了几秒,朝她离开的方向追去,刚跑出食堂,脚步突地顿住。
隔着一道铁丝网,苏悦柠看见身量单薄的女生站在水槽前,双手使劲揉搓着校服。
后来那一整个下午,乔司月都没离开过座位。
第二节课后,苏悦柠走到她座位旁问:“你的脸色好像越来越难看了,要不我陪你去校医室吧。”
“不用了,我在桌子上趴会就行。”
“那你要是还不舒服,就和我说一声,我陪你去校医室。”
乔司月点头,想起乔崇文早上说的话,扯了扯苏悦柠衣服下摆,“能借我一下手机吗?我想给家里人发条短信。”
苏悦柠把手机从桌底下递过去,乔司月接过后给乔崇文发了条消息,让他下午别来接。
放学后,乔司月多待了半个小时,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抱起外套离开。
就在几天前,公交车线路更改,变更后的到站点离乔家还有一段距离,路上人烟稀少,偶尔几辆自行车驶过。
乔司月长舒一口气,将校服放进书包,忽然听见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嗓。
“小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吓一跳,她停下脚步抬起头,一个骑电瓶的陌生男人正堵在她身前,模样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穿着深灰色的Polo衫。这会天色已经暗淡,街边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男人笑起来,脸上皱纹加深几分,半明半暗间,像纵横交错的沟壑。
乔司月以为他是来问路的,转头听见他说,“发育得真好,都可以娶回家生小孩了。”
周围太过安静,显得他的声音格外清楚。
那一瞬间,乔司月感觉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干,趔趄几步跌坐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刻,余光里出现一道残影。
砰的一声,篮球落在地上。
男人脸被砸出一道红印子,正要发火,少年捡起篮球,作势要往他身上砸第二下。
他骂骂咧咧几声,骑上电瓶掉头走远。
乔司月这才僵硬地转过头,随即一怔。
视线的另一边,一道秀颀的身影被灯光浸润着,不遮不掩地映入眼帘。
她不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从他刚才的行为举止看,那些污言秽语他是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还傻坐着干什么?”
林屿肆在她身侧停下,稍稍躬身,宽大的手掌伸过去,手背上的青筋一路蔓延至手臂。
见她没反应,他直接握住她小臂,将人往上带。
被他拽起后,乔司月才反应过来,甩开他的手。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又无限慢,似乎能听到它沙沙流逝的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敢抬头看他,他的脸匿在树叶斑驳的光影里,投射过来的眼神深而黑。
乔司月不想让他误会,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刚才不是故意要甩开你的,”难以启齿似的,她停顿了好久才说,“我只是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林屿肆看她,习惯性地曲指朝她脑门上叩,忽然反应过来,顿在半空两秒后收回,不甚在意地笑了下,“你和我道什么歉?”他后退两步,腾出舒适距离后问,“你家在哪?”
乔司月愣了下,随后听见他又说:“送你回去?”
尾音上扬,听上去像个征询意见的问句,落在耳朵里,却轻柔得不像话。
乔司月无意识往后挪了一小步,却被对方视为拒绝,林屿肆没有强求,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拿去。”
乔司月愣愣接过,“这是什么?”
“辣椒水。”
“……”
林屿肆从对面的眼睛里读出“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困惑,随口说了句,“有人落在我这的,现在送你了,不用还。”
他没再停留,单手勾住书包带往回走。
乔司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的头发似乎长了些,步伐不似平日里那般松散,白寥寥的月光平铺在他肩头,像极西北雪夜里的白杨,坚韧又挺拔。
这片天安静到只有树叶婆娑的声响。
渐渐的,乔司月看迷了眼睛,不自觉攥紧瓶子,等那棵白杨消失后,才抬起脚,踩着左侧的黄线,缓步朝前走去。
乔司月到家时,乔崇文已经上桌剥着花生米。
听见动静,他懒懒抬眼,“这么晚,老师又拖堂了?”
乔司月低声说:“没,在教室做了会作业。”
乔崇文哦了声,想起什么,装似无意地提了嘴,“今天给我发消息的手机问谁借的?”
“同班同学。”
“男的还是女的。”
“女生。”
“学习怎么样?”
“我刚来还不清楚。”片刻,乔司月补充道,“她性格挺开朗的。”
乔崇文笑起来,“开朗好啊,你多跟人家学学,好治治自己的孤僻。”乔司月低下头,没再说话。
今天一天都吃得少,不到八点,乔司月有些饿了,下楼拿水果。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透过窗格玻璃,她看见苏蓉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犹豫片刻,跑回四楼,从包里拿出校服外套递给苏蓉,“外□□脏了,我中午用清水简单冲过,油渍没冲掉。”
庭院廊下亮着一盏白炽灯,光线微弱,校服领口那摊印记还是很明显。
“怎么沾上的?”苏蓉接过,随手扔进水槽。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泼到我身上。”
苏蓉狐疑地眯起眼睛,“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乔司月愣了下,“没有。”
“要是真有人欺负你了,就和我们说,我和你爸……”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声音有些冷,“真的是不小心的。”
乔司月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嗓音里带点吴侬软语的嗔意,可当她不自觉加快语速,像深冬的针叶与白霜,尖锐又冷冽。
苏蓉扭头看她,见她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情绪,便收了探究到底的心思。
等校服外套完全没入水中,乔司月才转身,苏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么热的天气,你怎么穿外套去学校?”
“今天有音乐课,音乐教室空调开得低,穿短袖会冷。”
苏蓉本来就是象征性地一问,听她这么说,没再多问。
在脚步声即将消失前,苏蓉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昏黄檐灯下,十六岁的少女身形异常单薄,瘦削的侧身轮廓线条映在白墙上,像被硬生生拉弯的铁丝。
苏蓉眉头一下子皱起,扬着嗓门喊了句,“乔乔,把背给我挺直了。”这声过去,她便收回目光,自然而然地错过墙上忽然颤动的黑影。
失去话语声的小院格外沉寂,不一会,空气里响起捣衣杵敲在石板上的沉闷声音。
无形之中,乔司月感觉到有一双手正搭在自己双肩,狠命往下一按,没有骨骼碎裂的声音,但打在墙上的脊背轮廓又弯了几度。
她扬起下巴,不期然对上头顶晃荡的吊灯。细碎的光影融进眼底,带来潮湿的雾气。
这天晚上乔司月失眠了,卧室窗帘没拉,月光泄进来,映出脸上两道亮盈盈的痕迹。
耳边又响起熟悉的铁轨震颤声,她一遍遍数着,意识慢慢转向模糊。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汗流浃背。
乔司月披了件开衫下楼,“妈,我有点不舒服,今天能不去学校吗?”
乔崇文见她脸色白到难看,放下筷子问:“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苏蓉走过去探了探她额头,“没发烧啊。”
“可能中暑了。”乔司月说。
“又中暑了?”苏蓉皱了皱眉,一手握住她肩膀,另一只手用力在她后颈一拧,还真抓出了一道印子,颜色略深。
临近期末,课业繁重,乔崇文没同意乔司月请假,去药店买了盒藿香正气水,让她打车去学校。
一来一去浪费不少时间,乔司月最后踩点进的班级。
她把头压得很低,恐慌感随着她融入人群后一股脑涌了上来,和耳边的议论声夹杂在一起,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心脏,她手脚渐渐冰冷,脊背僵硬到挺直。
隐约听见有人叫了声她的名字,她猛地一颤,拳头不自觉攥紧,进入警备状态。
“交作业了。”那人说。乔司月顿了下,从书包里拿出试卷,递过去。
课代表没看她,接过试卷就走。
乔司月慢腾腾地抬起头,扫视一圈,发现这会根本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她听到的交谈声,让她的心再次提回到嗓子眼。
“欸你们听说了没?林屿肆昨天下午在篮球场跟隔壁班的李杨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