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演出结束,两个人才在后台找到林屿肆。
恰好这时陆钊也找来了,“刚才怎么不见你上台?”
林屿肆把手机放回兜里,循声抬头,目光有些错愕,半晌解释:“人请到了新鼓手,我这种二吊子水平还去凑什么热闹。”
说完想起一件被他抛在脑后的事,“不知道你们会来,就没和你们说。”
陆钊不放过可以嘲笑他的任何机会,“我说怎么全程都看不见你呢,敢情我们人见人爱的道明肆肆被当成了备胎啊。”
林屿肆笑着送了他一个滚。
陆钊止住笑,看向俩女生,“你俩吃过饭没?没的话待会一起去吃点烧烤。”
这事就这么决定下来。
苏悦柠要签名的时候,乔司月去洗了把手,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林屿肆一个人倚在窗台边,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似的,横在过道上。
正犹豫要不要和他打招呼,听见他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语气算不上好。
“没空,不等。”
“沈峙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非得成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
“谁管你?到时候吃了亏也别来找我收拾烂摊子。”
他转过身,手臂支在狭窄的窗台边缘,刘海被涌进来的夜风吹散,露出清隽的眉眼,这会却凝着浓重的郁躁。
乔司月把脚收了回去,等人走后,才小步跟上。
求合照的人不少,苏悦柠等了好一会,才拿到贝斯手的签名,这会林屿肆跟陆钊已经离开。
苏悦柠带着乔司月抄了条近路,半路想起乔司月对着舞台发愣的模样,“你喜欢路迦蓝是吗?”
乔司月眼尾翘了翘,“你也喜欢她。”
苏悦柠直接炸毛,大概是因为心虚,嗓音磕磕巴巴,“谁喜欢她了?我和她一点都不熟。”乔司月无视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腔,顺着话题问下去,“你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我和她是小学同学,初中同校不同班。”
“那你和她是朋友吧。”
苏悦柠眼睫微颤,带点自嘲意思,“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说起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她。”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特别是两年前她妈妈去世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我看不懂她在想什么,还有她对林——”
苏悦柠及时止住话头,以至于乔司月无从探究对方想隐瞒的另一部分秘密,但她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更何况,她并不在意路迦蓝的过去。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叛逆的坏小孩,只不过有的人将它锁住一辈子,还有的人早早就打开了那把锁。悦柠,如果可以当个好孩子,没有人愿意变坏的。”
“而且我看得出,路迦蓝她不坏的,她在做她自己,也在做我们不敢做的事情。”
乔司月一脚踩上岸边的鹅卵石,转身后手递出去,皓白细腕上绑着一根灰紫色的丝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
估计又瘦了不少,丝带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往下滑落,露出一条清晰的伤疤。
苏悦柠稍顿,忍受着灼目的光线,抬眼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半会才握住她的手,蹬地往前一跃。
耳边乔司月继续说,“路迦蓝,她是我们的先驱者。”
苏悦柠忽然理解了乔司月的喜欢因何而起,没再反驳,而是闷闷地应了声。
快离开公园前,想起什么,猛地一怔,努力咽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秘密,先给乔司月来了个缓冲,“要是你和路迦蓝喜欢上同一个人,那你还会喜欢她吗?还会想和她做朋友?”类似的问题夏萱也问过:“如果有一天你和我喜欢上了同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那会言情小说正风靡校园,但题材千篇一律,永远逃不开多角恋的烂俗梗。
“有多喜欢?”乔司月漫不经心地问。
“要是非他不可呢?”
“那就只能把他抢过来了。”
夏萱笑到直不起腰,“你拉倒吧。”
“我很认真呀。”
“你不会的。”她笑意敛住,口吻严肃,“乔司月,你不是这种人。”
那天,她和夏萱争执了好久,也没掰扯出结果。本就是一时兴起的话题,隔天早上,两个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乔司月敛了敛神,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那我干脆孤独终老吧。”
苏悦柠:“……”
林屿肆跟陆钊先一步到了烧烤摊,点完餐后,陆钊看了眼时间:“女生就是麻烦,磨磨蹭蹭的这都几点了。”
林屿肆没搭腔,去冰柜拿了三瓶可乐和一瓶芬达。
“你改喝芬达了?”
林屿肆单手拉开易拉罐拉环,“给乔司月拿的。”
陆钊哦一声,“欸你说乔司月是不是喜欢你?我发现她看你的眼神总是很奇怪,跟躲瘟神一样。”
“……”
林屿肆抬头递给他一个“我看你是有病”的眼神,用毫不在意的口吻回道:“怎么,你暗恋瘟神?”
“行,算我读书少见识也短,不会形容。”陆钊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是个文盲,接上话茬继续说:“反正我就觉得她在你面前很不自在。”
林屿肆没再抬头,皮球踢回去,“她在你面前很自在?”
陆钊想起乔司月跟人对视时躲躲闪闪的眼神,“好像也不太自在。”“这种玩笑以后别随便开,你是觉得没什么,对她——”林屿肆倏地止住,嗤了声,“有空多操心操心自己吧,睁眼瞎。”
陆钊:“……?”
怎么转头就变成批判他了?莫名其妙的。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来,“哟,这不是《流氓花园》里的道明肆?原来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也会来这种地方啊。”
张巡至今没忘记当初林屿肆是怎么在网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自己最爱的游戏羞辱自己的,这些日子他一直想找机会扳回一局,好巧不巧,对方主动送上门来了。
恰好自己今天带了个狗腿子,看上去战斗力是不太靠谱,但怎么说他们两个加起来也快四百斤,打不过,难道还压不死对面那俩薄纸片吗?
林屿肆听出对方的声线,眼皮子一掀,哦一声,语调拉得很长,随即慢悠悠地说道:“今晚没空陪你玩Q|Q堂,趁这机会自己去练练手,别到时候又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张巡:“……”
对峙的场面被姗姗来迟的两位女生看到。
“男生真的都好幼稚哦。”没骨头似的,苏悦柠将下巴搁在乔司月肩头,翻了个大白眼。
直到她看见张巡抄起一酒瓶,走向陆钊他们,后背倏然绷紧,“玩真的啊。”
虽然她相信林屿肆和陆钊的战斗力,但这会还是被张巡誓不罢休的架势吓了一跳,闭上眼睛不敢看接下来血呲哗啦的一幕。
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苏悦柠半睁开眼睛,原先昂着脑袋一个劲叫嚣的张巡这会跟个蛤|蟆一样趴在地上,两百斤的庞大身躯把塑料凳压成扁平状。
身后有人来扶,估计动作太大,疼得张巡嗷嗷直叫,恶狠狠地刮了对方一眼,“笨手笨脚的,能不能行了?”狗腿子放缓动作,把人扶起后问:“巡哥,现在咋办?”
张巡一巴掌呼他后脑勺,“当然是先送我去医院了,手脚不利落就算了,怎么脑袋也这么蠢。”
临走前,张巡也不忘回头朝俩男生竖中指。
陆钊笑到前仰后合,“真邪乎了,自己都能把自己绊倒。”
苏悦柠啧啧两声,拉着乔司月坐下,“这么多年过去,张巡怎么还是这么蠢,”
乔司月唇线微微牵起来。
入座不久,一道熟悉的身影拐进视线。
乔司月心口微滞,注意到对方换了件黑T,胸口印着几个字母,扎进牛仔短裤里,皮带还是那条,方扣,略宽,挂着银白色链条,上面还有把钥匙形状的装饰品。
白炽灯下,她的发色看得清楚了些,是挑染的蓝黑色。似乎是重新上了遍妆,妆感变淡不少,眼线没描,眼影是素朴的大地色,一张瓜子脸清透无暇。
乔司月低声说了句。
英文单词还是什么,苏悦柠没辨清,但逃不出一个意思:“酷”。
她讷讷扭头,瞥见乔司月嘴角流转的笑意,叹了声气:这缺心眼的傻姑娘。
路迦蓝是直奔林屿肆去的,还真没注意到别人,等坐下后,她视线掠过苏悦柠,在乔司月身上停下,微滞后笑起来,“这姑娘没见过,挺漂亮啊,你女朋友还是大陆的?”
后半句话是对着林屿肆说的。
乔司月呼吸滞住,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平衡木上来回翻滚着。
林屿肆没承认也没反驳,折起胳膊抵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小臂,“你来做什么?”
路迦蓝从烤盘上随手拿了串里脊肉,“当然是陪你们一起吃饭啊。”苏悦柠小声逼逼了句:“谁要和你吃饭。”
路迦蓝撩起眼皮看她。
苏悦柠挺直腰杆,音量也略高,“要吃自己不会另外点啊?”
路迦蓝没跟她计较,里脊肉放回去,抽出纸巾揩了下手上的油渍,而后掌心朝上,“借我点钱,急用。”
林屿肆眼皮不抬,声线轻慢地反问了句:“我是你提款机?”
乔司月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过道上接的那条电话是谁打来的,夹杂不耐与妥协般的语气与那时别无二样。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吧啦的?”路迦蓝没着急催,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咬上,动作娴熟。
她侧着头,一撂发丝垂落,在空中飘飘荡荡,烟雾笼着她的脸,红唇是唯一清晰的色彩。
乔司月从来没见过谁能把烟抽得如此好看,就算是夏萱也做不到。
从公告栏上的处分通知和听到的各种传闻里,她推测出眼前的女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她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路迦蓝明艳、成熟,骨子里刻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风情。
而她呢,好像被什么束缚着,永远畏手畏脚的,没有张扬的个性,显得老气横秋。
察觉到对面的目光,路迦蓝眯了眯眼睛,视线停留片刻后,唇角微勾,又将胳膊搭在林屿肆肩头,慵懒吐烟,“就当我跟你借的,过几天就还。”
林屿肆没再推开,口吻极淡:“书包夹层,自己拿。”
路迦蓝掐灭烟,抻长胳膊去捞林屿肆放在右边座位上的书包。
林屿肆下意识后仰,挪开些距离。
从乔司月的角度看不清男生这小幅度的躲避姿势,只觉得他们之间的举止亲密到脱离了普通朋友的范畴。那颗自路迦蓝出现后就开始变得不平稳的心脏,终于从平衡木上摔得稀巴烂。
鼻息也发痒,拼命忍住才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苏悦柠敏锐地看出端倪,从一旁的塑料凳上抓起斜挎包,“太晚了,我俩先回去了。”
陆钊:“这才几点就要回去?”
苏悦柠刚想说什么,乔司月拽了拽她袖子,轻轻摇头,灌下一大口汽水,刺得喉咙生疼。
她猛地咳了几声,余光里忽然进来一只白皙的手,骨节凸起,缓慢将一杯水推过来。
乔司月手指缩了缩,几秒后将手覆盖上去,杯壁外围仿佛燃着一团火,手掌指腹传来灼热的痛感。
这算是乔司月吃得最饱的一顿饭,她不敢抬头看他们,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
到最后胃胀得难受,心脏也是。
中途路迦蓝被一通电话叫走,吃完饭后,四个人在交叉路口分道扬镳,陆钊盯着乔司月的背影两秒钟,忽然欸了声,“你外婆那小卖部和她家不是在同一个方向,怎么不去送送她?我看她刚才被张巡那眼神吓得够呛,整个人差点抖成了筛子。”
“吓得够呛?”林屿肆勾唇疏淡地笑了下,“我可没见过比她胆子还大的。”
当时场面混乱,几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争执的双方上,但他看见了,那个让张巡摔得四仰八叉的酒瓶究竟是谁踢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