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沈一涵代徐梅芝转达了近期学校组织的活动:年级板报评选和元旦文艺汇演。
这两项活动,其他班级早一个星期就通知下去了,但徐梅芝考虑到临近期末,学习任务繁重,不想学生将过多的心思放在这种可有可无的活动上,拖到最后几天才下达通知。
鉴于文艺汇演节目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敲定下来的,沈一涵决定先将相对较为轻松的板报任务安排好。
张楠提议道:“我记得乔司月不是会画画吗?她这水平,我们班一等奖肯定跑不了。”
苏悦柠刚进教室,就被这通阴阳怪气的话腔气笑,桌子一拍:“你不也挺能画的吗?怎么不见你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画画了?”
“你这张嘴不是挺能画的?嘴巴一张,就能随便给别人画饼,那画个板报还不是小case吗?”
对方一针见血地揭开自己心里的阴暗面,张楠失去辩驳的底气,当然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涨得脸红脖子粗。
一时间,教室里的氛围僵滞到极点,最后还是沈一涵出面调和。
“都别吵了。”她看向乔司月,“乔司月,你愿意吗?”
苏悦柠坐下,小声逼逼:“什么愿不愿意的?整得跟婚礼现场一样。”
教室里很安静,乔司月也不知道这句挖苦有没有被沈一涵听到,扯扯苏悦柠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了,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辛苦你了,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说完,沈一涵回到自己座位。
乔司月往她的方向看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愁容满面的模样,和之前活泼开朗的气质截然相反。斗嘴胜利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一想到张楠刚才那死德性,苏悦柠气就不打一出来,“张阴阳人凭什么这么对你,我看她也就只会窝里横了,在路迦蓝面前,还不是怂的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
听到这名字,乔司月微微晃神,苏悦柠没察觉到,继续说,“还有上次运动会,王宇柯不是最后才来问你报名意向吗,当时要是没人报三千,你铁定被拉出当壮汉了。后来赵晓慧跟我说,这事就是张楠在背后搞鬼,是她让体委最后来找你的,就想把最苦最累的差事留给你。”赵晓慧是班里的大喇叭,藏不住秘密。
乔司月不甚在意地嗯一声。
这态度……苏悦柠瞪大眼睛,扭头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乔司月点头,“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这么阴你,你不生气?”苏悦柠气到不行,一半为张楠的小人行径,另一半为的是乔司月与世无争到快要羽化登仙的态度。
“没什么好生气的。”乔司月接过奶茶,其中一杯递到苏悦柠手里,“我和他们不熟,也不在乎他们,所以他们做什么,都伤害不了我的。”
这句话成功堵住苏悦柠的嘴,一时竟也分不清乔司月这心态到底算大肚还是消极摆烂。
苏悦柠吸完第一口奶茶,想到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张楠为什么老是针对你?”
乔司月随口胡诌道:“可能是天性不和吧。”
苏悦柠眯起眼睛,对她的说辞持怀疑态度,但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三言两语将话题带过。
乔司月昨晚有些着凉,上完两节课脑袋更沉了,鼻塞严重到只能借嘴巴呼吸。她找徐梅芝签好跑操请假条,顺路去校医室开了盒泰诺,回教室时看到沈一涵趴在座位上,压抑的啜泣声从臂弯溢出。
女生在伤心的时候格外敏感,听到脚步声,她倏地抬头,白净的脸上一片晶莹。
踟蹰几秒,乔司月递过去一条手帕。
沈一涵愣了愣,片刻才接下,手指用力收紧,帕子被压出明显的折痕,“谢谢。”
“不客气。”
一霎的沉寂后,沈一涵叫住她。
“乔司月。”
她回头,“嗯?”
“对不起。”
“你没做错什么,所以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乔司月看着对方,认真说,“如果真要道歉的话,你让她自己来。”
沈一涵彻底呆住,在脸上的泪快要被风吹干前,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乔司月什么都知道。
就在几分钟前,她和张楠在走廊上大吵一架。
“你为什么老是针对乔司月?”
沈一涵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但她还是想听张楠亲口说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张楠不再遮掩,直截了当地将自己心里的怨怼表露出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别装了,其实你心里也是开心的吧,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面,坐享其成就行。”
沈一涵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本能地一愣,“你怎么能这么说?”
张楠当她在装傻充愣,刻薄地嗤了声,“别告诉我,乔司月没有让你升起一点危机感。”
张楠打心眼里厌恶乔司月这种不争不抢、装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冷淡态度。
明明她什么都知道,知道是自己在背后使绊子,也知道自己那些小心思,可她还是什么都不做。这些落在张楠眼里,只有不屑一顾的清高,和试图普度众生般的悲悯情怀。
她就像一面有透视功能的镜子,清晰地映出每个人心中的丑恶。
广播声响起,将两人的对话盖住。
张楠顺了顺呼吸,抬高音量,“班上这么多人喜欢他,可你知道为什么我只跟在你身后,只愿意帮你吗?”
沈一涵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张楠替她回答,“因为你太优秀了,家境、学习、长相,什么都好。”
张楠嗓音顿了下,“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你……”
“对,我也喜欢他。”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但沈一涵还是想替曾经的朋友保留最后一层体面,所以没有跟乔司月提及这段插曲,而是没头没尾来了句,“乔司月,你要加油。”
不像单纯的鼓励,还带点释怀意思。
可释怀什么?乔司月没听明白。
“他出事那天,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件事会影响到他的未来吗?怎样做才能帮他把影响降低到最小值。”沈一涵眼眶通红,“你和我不一样,你不会去考虑这些方面,因为从始至终你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这样看来,我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这么喜欢他。”
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沈一涵揩去眼泪,诚恳地说,“我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女生间会有勾心斗角的你来我往,也会有惺惺相惜的理解与认同。
乔司月心微微一动,即便得偿所愿对她来说更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这会她还是应下了,“谢谢。”
板报两天后就要评选,时间紧迫,放学后乔司月多留了会。林屿肆打完篮球回来,看见女生脚踩椅子,站在黑板前认真上着色。
“还不走?”
他态度熟稔,乔司月顿了几秒,摇头说,“上完颜料后,还得把字填上。”
林屿肆扫了眼留白面积,“他们整张黑板都交给你一个人了?”
“本来有人帮忙上色的,”乔司月挠了挠有些发红的耳垂,“但我觉得他们搭配的颜色不合适,我就让他们回去了。”
“……”
沉默片刻,林屿肆手指轻轻敲了下黑板槽,“递一下。”
“什么?”
他偏了偏下巴,“粉笔盒。”
他要帮自己?乔司月觉得这猜测有些荒谬,但又忍不住期待起来。
林屿肆从里面拿出一支□□笔,“要写什么?”
乔司月把提前准备好的稿子递过去,细白手指圈出几处。
林屿肆嗯一声表示记下,“我替你写,你去画画。”
霖安每天下午放学后都会有半小时的歌曲播放时间,那会正好唱到周杰伦的《晴天》。
林屿肆的声音在“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后响起,“以后想做什么?”
乔司月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没说谎,现在的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好像也轮不到她期待明天,苏蓉和乔崇文早在暗地里替她规划好了一切。
“画画吧。”林屿肆偏头看她,天气放晴,积雪上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斜光照射进来,柔和了女生瘦削的面部轮廓。
乔司月没反应过来,一声“啊”脱口而出。
他收回目光,声音没有丝毫迟疑,“不是喜欢?”
乔司月不自觉凝住呼吸,许久才低声说了句:“是喜欢的,很喜欢。”她将白色颜料和黄色颜料混合均匀,把问题还回去,“那你呢。”
以为会得到确切的答案,哪成想听见对方说,“没想好。”
林屿肆单手插兜,刷刷的落笔声响了一阵,偏头对上她的眼睛,清朗的眉眼间满是洒脱的少年意气,“等到把想试的都试过一遍,总能找到答案。”
乔司月心脏剧烈地跳了几下。
这是她第一次为了别人的未来和理想,胸口滚烫,却不知道他所谓的想要尝试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困于同一个地方。
就像苏悦柠说的那样,他就像风,居无定所,可到最后,他却为了她停在原地整整九年。
高二整个年级一共提交10个节目,砍下四个,文科班只进了一个,恰好是十班苏悦柠改编的舞台剧《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
知道这消息后,陆钊死乞白赖地缠上苏悦柠,“亲爱的苏导、柠宝,我能去你们班客串一下吗?不说男二,就冲着我这外形条件、演戏天分,怎么说也得男三男四吧。”
苏悦柠发出一道鄙夷的嗤笑,“男三男四可就太屈才了……”说着,她忽然笑起来,“想来客串是吧,那你去当盘丝洞里的蜘蛛丝吧。”
他们这几个人平时没少开玩笑,陆钊早就对她的杠精属性见怪不怪,心里没气,但还是赏了她一个脑瓜崩,“我哪不行了,我改还不成?”
苏悦柠回敬一脚,“你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含糊一句后,求助正在一旁走神的乔司月,“司月,你和他说说,他到底缺什么了。”
乔司月无意识地接梗,“自知之明。”偏偏她说这四个字时,语气很认真,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全场安静两秒,苏悦柠没忍住,捧着肚子笑到不行。
林屿肆握拳抵在唇边笑了几声,细长的眼尾上扬,眉宇间的郁结疏散不少。
乔司月这才反应过来,面上微窘,藏在碎发下的耳垂烧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钊已经被伤到了,摆摆手,“别说了,懂的都懂,你就是在帮着他俩针对我。”
乔司月:“……”
说来也巧,苏悦柠钦定的男主角在演出前两天伤到腿了。
十班有不少小团体,平时撕逼归撕逼,但真说起来集体荣誉感不比别班差,尤其到了这种能让势单力薄的文科生杀出重围的关键时刻,就算之前和另外两个文科班有过小摩擦,这会也都放下成见,握手言和。
参考众人意见后,陆钊成功捡漏上位,
但考虑到徐梅芝对元旦汇演的敷衍态度,沈一涵去高一教学楼找到一间空教室,排练都在私底下进行。
苏悦柠抽到第二个节目,除了女一有几句台词卡壳、学朱茵眨眼那段看上去像眼皮犯了癫痫的毛病外,表演还算顺利,最后收获了不少掌声。
作为总导演的苏悦柠松了口气,回到看台坐了五分钟,“我饿了,我们去外面吃点东西吧,顺便叫上阿肆他们。”
乔司月扫了眼前排徐梅芝的后脑勺,“晚会还没结束,门卫不会放我们出去的。”
“我们可以翻墙啊。”苏悦柠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阿肆和陆钊他们经常从那出去的。”
苏悦柠说的墙就在小树林尽头,刚下过雨,墙面还是湿的。
俩男生干脆利落地翻到另一边,陆钊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传来,“你俩赶紧的,我们一个一个给你们接住。”苏悦柠蹲在墙头犯了难。
陆钊催促,“我说你磨磨唧唧的干嘛呢,再不跳,待会门卫找来了。”
苏悦柠声线都在发颤,“你给我点缓冲时间不行?这么高,万一你没接住,我腿不得断?你们男生是糙,但我跟司月这种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当然——”
话还没说完,她余光闪过一道黑影。
空气安静了足足三秒。
陆钊哂笑不已,“你看看你朋友,都是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怎么胆子就差这么多?”
苏悦柠经不住刺激,直接跳下,站稳后,猛踹了陆钊一脚,两个人打闹着跑远了。
当乔司月稳稳当当地撞进男生胸怀时,两个人同时一怔。
林屿肆后退两小步,腾出舒适距离,眉眼漾着笑意,“胆子挺大,让你跳你就跳,不怕我接不住你。”
乔司月没有多想,理所当然地回了句,“我相信你。”
四个字说得很坚定,林屿肆微愣,来不及对她的信任作出反应,听见她又说,“我很轻的,前几天刚称过体重,只有82斤,这几天忙着复习、出板报、陪悦柠排练,经常忘记吃饭,应该又瘦了些……而且,我知道你一直在健身,陆钊也说你力气很大的,肯定能接住我。”
这通长篇大论让林屿肆嘴角一僵,“第一次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沁凉的手指捏住她双唇,语气不太友善,“还不如不说。”
乔司月懵了一霎,回神后发现他已经走出几步,双手插兜,懒懒散散的。
他背没挺直,看上去矮了些,只有落在地上的影子细长。
他生气了?
不是,他生什么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