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乔司月随父母回了趟南城。
“气色比上次来好多了,是不是胖了些?”
乔司月点点头,“重了三四斤。”
外婆比比她胳膊大腿,“还是太瘦了,回去让你妈好好给你补补。”
乔司月笑了笑,转头看见外公又白了不少的头发,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又酸又胀。
她从兜里摸出攒下来的几百块钱塞到外婆手里,老夫妻俩说什么也不肯收,乔司月只好把钱收回去。
下午苏蓉去批发市场买年货,乔司月跟去,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外公外婆买了几盒手剥核桃和小酥饼。
一家四口当天晚上回的明港,之后那几天,乔司月一直窝在家里刷买来的课外习题。
开学前一天,苏悦柠带着一袋特产来找她,说是去外省旅游带回来的。
乔惟弋从乔司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大眼睛一个劲地往袋子里钻,乔司月唇线微微一牵,拍拍他圆乎乎的脑袋,“拿去吃吧。”
乔惟弋眼睛倏地弯起来,挑了包猪肉脯,嚼得满嘴油。
乔司月邀请苏悦柠去自己房间坐坐,苏悦柠看了眼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方惠珍,把头摇成拨浪鼓,声音压得很低,“我就不进去了,你奶奶太凶了。”
乔司月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哪有你说得这么吓人……对了,你这次是和你妈妈一起去旅游的吧?”
苏悦柠嗯一声,想到什么,音调突然高了好几度,“她那女儿今年也就十岁不到,你是没看到,那小嘴厉害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算是被她玩明白了……不过我也能理解,家里忽然多出一个陌生人,这人还可能分走自己一半的宠爱,换谁谁都不会喜欢的。”明知她没别的意思,乔司月还是不由想起乔惟弋,心口微微一胀,不过也只有短短几秒钟的工夫。
“其实我妈这次主动联系我,我挺开心的,以为她是想和我培养感情,但事实证明我又想多了。”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苏悦柠指甲反复刮擦着指腹,眉色淡了几分,“她新任的公司好像出问题了,需要一大笔资金周转,就惦记上了我爸这些年存放在我账户上的钱……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又不是她提款机,想扔就扔,想取就取。”
关于家庭琐碎的话题,她们向来点到为止,这次也是。
临走前,乔司月抱住苏悦柠,苏悦柠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欸。”
乔司月弯起眉眼笑了笑。
正月十六,高一高二正式开学。
徐梅芝拎着一篮鸡蛋出现在教室,“以后这种东西别送来,我不会收的。”
她抬抬眼镜,银色镜框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弧度。
新学期座位还没调整,苏悦柠就坐在乔司月身边,她凑过去,低声解释道:“我早上去徐师太办公室,碰上谭雁她爸了,这篮鸡蛋就是他送给徐梅芝的,说是感谢她对谭雁的照顾。”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响起,徐梅芝重重拍了几下桌子,“这件事到此为止,现在开始继续早读,别以为新学期刚开始就能松懈一会,你们在玩的时候,别人可都在努力。”
徐梅芝走后,苏悦柠嘁了声,白眼差点翻到天花板上去,“装得倒比包青天还廉洁,背地里还不是干尽收贿的勾当。”
乔司月看了眼坐在第一排靠墙位置的女生,瘦瘦小小的一只,脊背像被千斤重的秤砣压住,头几乎要垂到课桌底下。她没忍住问苏悦柠,“什么勾当?”
苏悦柠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爸光这俩学期就给她送了上万块的礼金。估计除了我爸,阿肆那便宜爹也没少送,哦还有李杨这混球,就他那成绩,要是没塞钱,能进实验班有鬼了……徐青天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嫌弃人家送的东西太廉价,看不上眼呗。”
“学校都不管的吗?”
“她有后台啊,校长亲侄女呢。”苏悦柠撑着下巴叹气,“说实话,我想盛老师了,她真的回不来了吗?”
几天前,乔司月去盛薇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盛薇没给出一个确切答案,但乔司月从她的反应推测出她大概率是没法回到霖安继续授课了。
开学第一周,徐梅芝又定下不少新规矩,比如饭卡每周一由生活委员统一去食堂充值、自修课上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准离开教室超过五分钟,违纪者扣思想品德分。
大课间快要结束前,乔司月在讲台桌角反反复复找了几遍,都没找到自己饭卡。
问生活委员王芮之,对方说没看见她的。
乔司月简单描述了下:“我贴了卡贴,图案是樱桃小丸子的。”卡贴还是苏悦柠送给她的,说是闺蜜款。
听她这么一形容,王芮之有了些印象,“我一起拿回来了的啊,你没找到吗?”
边说边往讲台走去,到处找了遍也不见踪影,“是不是被别的同学拿走了?要不下节课你先去食堂挂失?”
赵晓惠路过恰好听见这段对话,“樱桃小丸子那张?我好像看到被李杨拿走了。”
乔司月愣了下,找到李杨,对方拒不承认。
第三节一下课,乔司月就去食堂将卡挂失,中午刷的苏悦柠饭卡,下午徐梅芝来教室后,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遍。徐梅芝在讲台上一通乱翻,“这张是不是你的?”
乔司月抬眼看去,见她两指间夹着一张饭卡,图案很醒目,点头应道:“是我的。”
徐梅芝眯了眯眼睛,把卡递过去。
乔司月接过揣进兜里,刚转过身,徐梅芝尖锐的嗓音在教室荡开,“还贴卡贴,骚不骚?人家不拿你的拿谁的?”
不知道谁开了窗,肃寒的风直接朝乔司月扑过来,凉意顺着她脊背一寸寸地攀升到头皮。
她一个哆嗦,升起一种被人全方位窥探着的羞耻。
她试图从这种耻辱中慢慢剥离开,忽而听见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站在这儿做什么?”男生嗓音慵懒随性。
乔司月来不及反应,卫衣帽子被人一把拎起兜在头顶。
隔着一层不薄不厚的布料,好像周围一切嘈杂的声响都被过滤掉了,她清楚地感受到罩在耳朵两侧宽大的手掌。
处于游离状态的意识终于回笼,她迅速回到座位坐下,扭头看见林屿肆胡乱薅了把头发。
大半个月过去,他头发长了不少,蓬松又柔软,被风一吹,像田地里疯长的稻苗。
那会天还是冷,白日温度最高不超过十度,他就跟不怕冻似的,身上只穿了件宽松的长袖卫衣,面料看上去很单薄,领口微敞,露出分明的锁骨。
他不咸不淡的目光扫过来,落在她身上时,似乎重了几分。
白炽灯光照进去,深邃的眼睛亮而清透。
乔司月心脏重重跳了一拍。
下午班会课上,徐梅芝人手一张“高考志愿表”,同时强调道:“高二是最关键的一年,特别是这学期,我希望你们能提前做好规划,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估计徐梅芝也在群里和家长说了这事,饭桌上乔崇文将之前的话题拎回来,一开始是似有似无的试探,见乔司月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索性把话挑明白说,“你一文科生念什么心理学?”
乔司月嚼着丸子,头也不抬地说:“心理学文理都能念。”
乔崇文:“这东西念出来能干嘛的?以后当心理医生去?你能治得好别人?”
方惠珍阴阳怪气地插了嘴:“神经病去治另一个神经病,这世道可真有意思。”
筷子一顿,乔司月撩起眼皮,凉凉看向她。
方惠珍眼睛一瞪,“你这什么眼神?一天到晚没大没小的。”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这次乔司月没再退让,不依不饶地呛回去,声线冷淡,“精神病病人的世界里可没有奶奶。”
苏蓉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温顺的女儿嘴里蹦出来的,怔了怔,正准备说教两句,乔崇文撩下筷子,重重往桌板上一砸,“乔司月!快跟你奶奶道歉!”
乔惟弋忽然扁起嘴,大声哭起来,眼泪珠子成串往下掉。
乔司月还在发愣,手心传来热源,她垂下眼皮,乔惟弋的小手正牢牢攥住她食指。
一顿饭在鸡飞狗跳中草草结束,回房后乔司月拿出志愿表,笔帽敲开又反复合上,脑袋里时不时闪现林屿肆的脸。
他有足够的底气去尝试各种各样的东西,但她没有试错的权利,孤注一掷对她来说,所付出的成本和代价太过昂贵,可要是就这样妥协,似乎又有点不甘心。
要不试一下?
这种念头一升起,乔司月自己都被怔住。
一整晚精神都处于亢奋状态,仿佛未来离自己只有咫尺距离。也因此,乔司月恍惚意识到,她好像真的开始对明天有了期待。而这种期待,已经不是苏蓉和乔崇文能够压制的。
第二天醒来,乔司月眼下两团青黑明显,上课时整个人明显不在状态。
苏悦柠当她在为昨天发生的事情伤神,捏捏她的脸,“别想了,徐妖婆也就只剩下一张臭嘴能逼逼,犯不着为了这种人和自己过不去。”
乔司月反应慢几拍,先是啊一声,然后摇头,无奈笑说,“我没和自己过不去。”
苏悦柠不信,去寻她的眼睛,她早已低下头,拿起笔在稿纸上乱画着什么。
没多久,纸上密密麻麻的一团,像毛线球。可细看,又像同一个字堆叠在一起的效果。
苏悦柠了然,默默收回视线。
下午体育课上到一半,林屿肆回了趟教室,看见陆钊跟苏悦柠蹲在角落,两个人头贴着头,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走进,声音变得清晰。
“明天大课间的时候,班主任都会去监督跑操,徐梅芝和李杨肯定都不在,到时候我们就把502分别挤到他们椅子上,然后——”话没说完,苏悦柠脑袋里已经蹦出两人恼羞成怒的模样,扑哧笑出声。
陆钊打断她的脑补,“等会,这关李杨什么事?”
“饭卡不是李杨拿的?而且自从上次阿肆把他揍了一顿后,这傻叉就没少在背后说我和司月的垃圾话。”苏悦柠眼睛危险地眯起来,“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女朋友被别的男生口头欺负了,是件不值得报复回去的小事?”
“……”
陆钊求生欲爆棚,“哪能啊?我还觉得,区区一个502便宜那畜生了。”这俩二货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林屿肆不用多想都能猜出,勾着唇角奚落道:“你俩幼不幼稚,几岁了整人还玩小学生那一套。”
两个人一僵,脑袋齐齐转过去。
陆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碍于苏悦柠的淫威,连忙表明立场,配合女朋友凉飕飕地刮了兄弟一眼,“就你嘴欠?加不加入就一句话。”
“不加的话,你们还准备拉谁。”
苏悦柠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司月啊,报仇当然要亲自动手才痛快。”
林屿肆停顿两秒,“行,我加入。”
苏悦柠和陆钊压根没指望他能答应,以至于他不按常理出牌的决定让他们不约而同一愣,彼此交换一个“他在发什么疯”的茫然眼神后,再度把目光落回他身上。
林屿肆还在笑,笑容很淡,看不出情绪,他从陆钊手中夺下502,两指轻轻捏了捏,咕唧一声后,口吻慢而清淡,“你们没必要再去找她,再多个人,反而容易帮倒忙。”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又是说不出的奇怪,苏悦柠狐疑地问:“你现在这么热心肠了?”
“你就当我闲出屁来了。”林屿肆蹬开前排椅子,一屁股坐下,手臂大剌剌地支在椅背上,“算了,这事我一个人来。”
陆钊质疑:“你一个人能行?”
林屿肆用力把胶水一挤,差点喷到陆钊衣服上,陆钊气到不行,脸一黑直接骂过去,“你特么有病吧。”
“一个人行不行我不知道,”林屿肆放下502,双手枕在脑后,刘海被风吹散,眉眼清晰地染上些笑意,“我只知道,挤胶水整人这事,有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