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芝不在办公室,问九班班主任后才知到她今天压根没来学校。
乔司月回到座位,第一次直截了当地拆穿别人的谎言:“徐老师今天没来学校。”
这会教室里有不少人,说的话题涉及到个人隐私,所以她把音量压得很低,林屿肆在后座插着耳机,没听见。
许岩头也不抬,在纸上刷刷落下几笔,语气轻描淡写的,“那是我搞错了。”
乔司月盯住他条理明晰的解题步骤,唇线慢慢绷直,“如果你是因为那天早上的事,我想我没有必要和你道歉。你的秘密——”或许算不上秘密,于是她改口,“你的事情,我并不感兴趣。”
许岩这才抬头,没有被她反常的强硬态度惊愕,一双眼睛依旧没什么情绪。
他拿起水杯,“你想太多了。”
外面下着雨,教室里门窗紧闭,乔司月胸口有些闷,想去走廊吹会风,起身的时候瞥见林屿肆正低头转着笔。
想起他刚才欲言又止的模样,两秒坐了回去,在QQ上问:【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耳机里的音乐有了片刻的卡顿,林屿肆点开消息,眉心略微蹙起,无意识地抬了下头,一句话删删减减,只剩下三个字:【没什么。】
就在乔司月准备收起手机的时候,对面又传来一条消息:【下周我生日,一起?】
乔司月还记得沈一涵之前说他从来不过生日,这会不免有些诧异,停顿片刻才回了个“好”。
林屿肆生日当天,恰好是江菱的忌日。
他起了一大早去花店,正好遇到一十六七岁模样的男生也在买花,没多久听见这人问:“老板,送女生什么花比较好?”“是喜欢的女孩子吗?”
男生有些害羞,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红着脸点了下头。
“那我给你包束雏菊吧。”
“雏菊?”男生微微诧异,“我看别人都送玫瑰,我送雏菊,她会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会知道的。”老板娘笑说,“雏菊最常见的话语是暗恋——我喜欢你,那你呢?我觉得比玫瑰适合。”
男生走后,老板娘笑盈盈地问:“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林屿肆收回目光,声线有轻微的犹豫,“包一束红色桔梗吧。”
回到别墅,叶晟兰刚起床,觑见外孙满脸的郁气,嫌弃地撇了撇嘴,“我们肆儿才十六岁,怎么长了张十八岁的脸。”
林屿肆展眉笑:“女士,您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您的肆儿今天刚好十八岁。”
叶晟兰卡顿十秒才接受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的现实,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被掩盖过去,清了清嗓子,指着茶几上的花束,转移话题:“又给你妈买桔梗呢?都过去十多年了,也不换个品种。”
林屿肆将衬衫纽扣工整系好,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拿上桔梗花,轻声说:“没办法,我妈这人钟情。”
和往常一样,林屿肆在墓地站了一天,傍晚顺路到周炳开的台球室待了会。
周炳高中毕业后就出来工作,兜兜转转两年,攒下一些本钱,就和几个朋友合开了一家台球室。
几天前刚满二十三周岁,可能出社会早,言行举止比同龄人老练得多。
第一次见到林屿肆还是在五年前,那会他已经认识不少社会上的混子,做事没个分寸,追路迦蓝追得特别凶,三天两头带小弟到学校门口堵人,以至于全明港镇无人不知他的丰功伟绩。他乐在其中,直到有天被一男生揍了个鼻青脸肿。
两人不打不相识,后来一次机缘巧合下,他才知道林屿肆和路迦蓝的真实关系。
意外得知对方这个秘密后,周炳背地里没少乐呵。
他这人特别容易满足,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有慕强心理。虽然林屿肆小他几岁,但确实方方面面都比自己优秀得多,自那天起,周炳看林屿肆的眼神从“水火不容的情敌”变成“必须要讨好的大舅子”。
一来一去,交情慢慢加深,这些年一直没断过联系。
周炳:“我这目前的记录是四分钟内一杆清台。你要是能破纪录,以后每次你来,我都给你打波友情价。”
林屿肆斜眼睨他,低声笑,“我差你那点钱?”
确实不差,周炳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改口道:“就当给自己图个美名。”
林屿肆还是毫无战意,手掌支在球杆上,懒懒散散的姿态,直到瞥见小黑板上熟悉的名字,眉心一跳。
第一名许岩3分36秒
“行,你给我计时。”
忽然的改口,让周炳一愣,但他没有多想,拿起计时器正要摁下,看见林屿肆二话不说将球杆撂到桌上,大步朝一女生走去。
“你怎么来了?”
“悦柠让我来这等你。”
他在看她的同时,乔司月的目光也停在他身上。
斯斯文文的白衬衫,只是被他穿得不太规整,最上面的几粒纽扣散着,袖口挽上两层,露出精瘦的手臂,衣摆一半扎进西装裤里,腰部扣着一条方扣皮带。
在距离不断拉近的同时,乔司月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烟味。
之前就听苏悦柠说他会抽烟,可他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抽过烟。她不止一次想象过他抽烟时的细节动作,是会像别人一样食指中指夹住烟,带着慵懒的颓丧感,眯眼轻轻吐出一口,还是吊儿郎当地衔在嘴里,任由烟丝缭绕?
正漫无天际地描绘着脑海中的画面,身上传来微弱的痛意,是他曲指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敲。
“发什么呆?”
乔司月被他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手里的蛋糕差点没抱住。
见戏看得差不多了,周炳乐呵呵地上前,“这小姑娘哪位啊?挺眼生。”
林屿肆嘴角噙着笑,眼神里却带点若有若无的警告意味,他拦下周炳伸过去的手,“老板不去招呼客人,在这凑什么热闹?”
周炳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似笑非笑地盯他几秒,“行,你们聊着,有需要再使唤我。”
周炳走后,林屿肆视线辗转一圈,“你先到那坐会。”
他手指向二楼卡座,视线转回到台球桌,微微挑起一个笑,“等我打完这一局,我们就走。”
乔司月迟疑几秒,抬脚往二楼走去。
这会卡座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但衣着打扮成熟张扬。听到动静,女生飞快抬头扫了眼又收回,乔司月垂下眼皮也不再看她们,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张台球桌。
紧接着视线里跑进来一个白球,在桌上划开一道笔直的轨迹,猛地将红球撞进袋中。
乔司月小时候跟着乔崇文看过几次斯诺克大师赛,对规则一知半解,只知道他推杆的姿势特别好看。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她把蛋糕放在桌几上,走到栏杆那,视野变得开阔,男生颀长的身形因而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眼底。他站直身子,单手插在衣兜,另一只手搭在台球杆上,像在思考。
头顶上方有盏吊灯,挂得很低,冷白灯光摇摇晃晃的,在俊朗的脸上浮动。
砰的一声闷响,乔司月思绪回笼,看见他直起腰,走到台球桌另一侧,勾身,下巴几乎要贴在杆子上,神情是罕见的专注。
杆子被他用力往前一推,桌上最后一颗彩球也被撞入袋中。
一杆清台。
两人隔着稀薄的灯光,远远对视几秒钟,乔司月抱着蛋糕下楼,正要开口,他率先拦下她的话头,“想玩吗?”
“我不会。”
“有力气推杆就行。”林屿肆给她示范了一个标准的推杆姿势,几秒后直起身把球杆递过去。
乔司月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别别扭扭地摆出姿势,头顶吹来温热濡湿的气息,“杵到我了。”
她不过脑地为自己辩解,“我哪有棒子能杵到你。”
话一说出口,两边同时静默,而后是一声轻笑。
乔司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是谁的声音,耳廓爬上浅浅的红晕,被自己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尴尬到不敢扭头看他。
林屿肆还在笑,眉眼染上几分罕见的吊儿郎当的痞气。
“杆不是这样拿的。”
他身子附上来,鼻息轻轻蹭过女生脸颊,最后缓慢又轻柔地呼在她颈侧。
乔司月脊背瞬间绷成一条直线。
若有若无的肢体摩擦,导致她的注意力根本没法集中,周围一切嘈杂的声音仿佛都被清除,只剩下呼啸的浪潮声。
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她盯住他凸起的腕骨,眼神渐渐失焦,直到后背温热的触感彻底消失后才回过神,无意识地施力将杆往前一推。打歪了。
歪到连白球都没碰到。
可以说对比惨烈。
乔司月觉得有些丢他的脸,不敢看他,特地避开他绕了一圈路,把台球杆放回去,抬眼不期然对上周炳憋笑的脸,也就两秒的工夫,晃过来一道影子。
周炳差点没接住,骂了句脏话,“合着球杆不是你的,随便扔?砸坏了你赔?”
林屿肆不接他的话,下巴往球台昂了昂,“来一局。”
周炳属于空有一身热爱,实操能力为负数的台球菜鸟,磨磨蹭蹭五分钟,一球未进。
“不会打,开什么台球室。”林屿肆嗤笑一声,鄙夷的眼神不遮不掩地扫过去。
周炳被他的狗逼态度气笑,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忍了忍没呛回去。
林屿肆手指懒懒一抬,“3分35秒,你该刷新纪录了。”
乔司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黑板上挂着的名字时,露出诧异的表情。
周炳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刚把许岩的名字挪到第二位,门口传来动静,他循声看去,“哟,是我们钊妹妹来了。”
陆钊脸色臭到不行,“钊你妈,叫爸爸。”
林屿肆听不下这俩小学鸡吵架,扯了扯领子,转头问周炳,“你这还有没有多余的衣服?穿着舒服点的。”
周炳:“你身上这身多符合你斯文败类的气质。”
林屿肆没说话,眼神传达出的意思很明确:让他少罗嗦。
“得,我这辈子注定被你白嫖到老。”周炳笑着引路,“休息室有,左拐第三间……算了我直接带你去。”
周炳翻箱倒柜找到一件没穿过的T恤递过去,随口找了个话题,“迦蓝最近怎么样?”林屿肆瞥他眼。
“收收你那大舅子的眼神,我就关心一句,没别的意思。”周炳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合照,“我女朋友,怎么样漂亮吧。”
林屿肆扫一眼就收回,漫不经心地嗯一声,然后才回答周炳的上一个问题:“不知道。”
周炳把手机放回兜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哪样的?
这三个字林屿肆到底没有问出口,周炳当他的沉默是在装傻充愣,沉吟片刻,默默整理出一箩筐证据,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穿:“别人看不出来,我还不了解你?明明三分钟就能清台的事,你怎么就恰好拖到3分35秒?”周炳笑,“就这么想在她面前装帅?”
林屿肆最后两杆的思考时间不算久,但比起他之前那复杂的几杆多少显得优柔寡断,再加上每回击球前,他眼睛总会往秒表和二楼卡座上转,意图昭然若揭。
林屿肆哼笑一声没解释,任由他思绪发散到外太空。
周炳兀自说:“看那姑娘的反应,应该还不知道你这一肚的花花肠子。”
林屿肆没承认也没否认,扣子全部解开,露出少年清瘦的身躯。
“这都不像你的作风了。”
“我什么作风?”他把问题丢回去。
周炳毫不犹豫地答:“一杆清台的作风。”
林屿肆不着痕迹地顿了下,单手套进T恤,好一会才说:“你不知道——”
他背对着周炳,声线沉稳克制,“她整个人都是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