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肆没回公寓,去了陆父开的小炒店,那会店里没什么客人,陆钊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玩手机。
听到动静,陆钊抬头,随即将手机放回口袋,朝里面的陆啸喊了声:“啸哥,你干儿子又来蹭吃蹭喝了。”
“哪能啊。”林屿肆扔过去一瓶白酒,给陆啸的。
陆钊差点没接住,骂了声脏话。
一阵插科打诨,林屿肆忽然来了句:“苏悦柠回国了,估计现在人就在杭城。”
之前听贺敬诚说地方台想出档关于消防员的纪实综艺,大概率会选在他们站录制,林屿肆在名单上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沈一涵和苏悦柠。
不同的是,沈一涵是作为艺人参加录制,苏悦柠是导演组一员,不入镜。
陆钊没说话,眼神里有说不出的颓然。
冲他这态度,林屿肆心里有了猜测:“你已经知道了?”
陆钊还是不吭声,刚从兜里摸出烟盒,被陆啸一个眼神制止:“要抽就出去抽,别把店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陆钊把烟放回去,单手拉开拉环,递过去一罐,林屿肆没接,驾轻就熟地从冰柜里拿了罐芬达,“我喝这个。”
考虑到他工作的特殊性,陆钊没再劝,自顾自灌了口,手指一紧,易拉罐被捏得咔咔响,“知道又怎么样?回不回来都关我屁事。”
林屿肆看破不说破,勾唇笑了笑。
陆钊又开了罐啤酒,忽然福至心灵,“看你这春风满面的样子,怎么着,遇见她了?”
林屿肆食指勾住拉环,用力往上一提,对嘴灌下一大口。
第一次觉得芬达这般甜,还不腻。
他应了声,想到什么,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忙不迭点开微信里的猫咪头像。【这么久不见,周六晚上一起出来吃顿饭。】
觉得不妥,又加了两个字:【行吗?】
等了五分钟一直没收到回复,林屿肆退出微信界面,打开通讯录,找到“肇事司机”的联系方式。
【你好,我是车主。这周六晚上我有事,赔偿金这事得往后挪挪。】
这段话发出去的前一秒,微信弹出一条消息,设置了隐私权限,所以看不到对方回了什么。
没多久,肇事司机也回复了:【好的,您看什么时间方便,到时候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林屿肆还没来得及切换界面,被陆钊打眼到,注意力一下子被拐走,“什么赔偿金?”
林屿肆漫不经心地回道:“前几天把车借给队里一小孩开了,结果被剐出一条口子,和解了,不过后续赔偿还没解决。”
“哪辆车?”
“大G。”
陆钊嗤了声。
听出他在阴阳怪气,林屿肆无所谓地笑笑:“钱没人重要。”
他压根不差那点赔偿金,但差她。
把调休时间浪费在协商上,不如趁这机会约她出来。
陆钊手臂撑在椅背上,老神在在地盯住他看了会,恶趣味忽然涌上心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以为她还和你这老光棍一样?没准人早就谈了男朋友。”
林屿肆嘴角僵滞片刻,把问题甩回去:“这重要吗?”
陆钊:“……”
林屿肆重新点开微信置顶栏,眼尾垂落,屏幕定格在她两分钟前的回复上:
【这周六晚上我有事情,下次再约吧。】
他眼神一黯,随即释怀。
算了,九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他咬牙摁下:【行。】林屿肆提前结束休假,一回到站里,就被贺敬诚叫过去,“地方台那档综艺临时决定提前一周录制,站里几个领导商量过,一致决定由你来担任这次的执行教官。”
果不其然,贺敬诚这话一说完,就收到对方抗拒的神色。
之前站里跟某电视台出过一档纪录片,林屿肆全程都没什么好脸色,私心觉得任何真情实感被镜头一渲染,都会多出作秀成分。
当处没捱过贺敬诚的软磨硬泡,别别捏捏地录完整期,但这次他明确表示了拒绝:“换个教官给他们带,我怕我没忍住把这群细皮嫩肉的大明星折腾成骡子。”
贺敬诚没答应,笑着打马虎眼:“那怎么能行,你可是咱消防站的吉祥物,不出镜怎么拉高站里这群小孩的平均颜值?”
“……”
这态度明摆着没转圜余地,林屿肆摆着张臭脸应下。
到训练场地不久,开始下小雨,一直到训练结束,雨都没停。
何睿今天格外卖力,结束后身上全是汗,顾不得擦,咧着一嘴白牙,朝林屿肆跑去,“肆哥。”
好半会等不来后续,林屿肆睨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往横杆上重重一搁,“有事直说。”
何睿也不再拧巴,“贺指导说这次全靠你替我说好话,我才没有受到大处分。”
林屿肆嗤了声,语调还是冷,“我说话是圣旨?”
何睿一时没话接,林屿肆又说:“有这工夫道谢,怎么不见你多做几组体能?”
他手往跑道一指,“负重五公里。”
何睿转身还没跑出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给我回来。”
林屿肆:“加到明天的训练里。”何睿正要开口,宋霖的声音先插进来,“肆哥!林队!你放在门卫室的伞借我一下。”
林屿肆抬眼看他。
宋霖多解释了句:“我刚看到我女神了,这么大的雨淋着,我看着都心酸。”
手背上溅了滴水珠,林屿肆没理,几不可查地嗯了声。
“谢谢队长。”宋霖掉头就跑。
何睿跟了上去,想看看传说中的女神究竟长什么样。
没一会两个人勾肩搭背着回来。
宋霖:“怎么样,我女神长得好看吧。”
“瘦的跟个纸片人一样。”何睿嘀咕了句,接收到宋霖不太友善的眼神后,咳了两声,“好看归好看,可这性子是不是太冷了?”
“冷什么冷,人家那叫慢热。况且这是我女神第一次见你,你长得又磕碜,还指望她心花怒放地朝你招招手啊?我都替她觉得跌份。”
“……”
何睿被气笑,骂了句脏话,两人一路打闹回到营地,远远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男人姿势没变,单臂依旧支在围栏上,只不过这会手上多出了一支烟,慵懒地吞云吐雾。
今晚无风无月,烟雾散不开,罩在人脸上,影影绰绰不甚明朗。
宋霖忽然想起一件事,三两步跑到他身边,“对了肆哥,赔偿那事你们有没有谈好啊?”
“不急。”林屿肆掸了掸烟灰,神情懒散,手臂被压出紧实的肌肉线条,“晚几天再说。”
宋霖狐疑地眯起眸子,“你该不会想吊着我女神吧?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欺负司月姐,小心我跟你急。”
风起了些,缭绕指尖的烟丝很快散去。
那两个字打得林屿肆措手不及,他猛地一怔,吸入喉咙里的烟顺势吞进肚子里,呛得肺腑都疼。“你说她叫什么?”嗓音也哑。
宋霖一脸莫名其妙,“不是吧,你俩还没交换联系方式?”
林屿肆不耐烦,用眼神催促他。
宋霖在心里怼了句“什么狗脾气”后,笑嘻嘻地回:“我女神叫司月,怎么样,好听吧。”
何睿翻了个大白眼,“什么舔狗德性?”
宋霖呸了声,毫不留情地给他一脚,然后对着林屿肆意味不明的眼睛,补充道:“不是你之前救下的那司乐,我女神的月是月亮的月。”
林屿肆掐灭烟,忽然笑出声,“乔司月。”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唇齿碾压一番后,多了些晦涩不明的意味。
刚才不还不知道名字?怎么这会连姓都猜出来了?
宋霖愣了下,见对方眼神阴凉,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也就一秒的工夫,他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荒唐的猜测,“肆哥,你和我女神认识啊?我是说在车祸之前。”
“女神?”林屿肆避开他的问题,“明天200个俯卧撑不用做了。”
宋霖喜上眉梢,“谢谢肆——”
“哥”还卡在喉咙里,就听见对面男人冷漠无情地蹦出一句:“绕站跑20圈。”
“……”
等人走后,宋霖用手肘撞撞何睿侧腰,“欸你说肆哥他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神经?”
何睿甩开他胳膊,板着脸教育:“什么发神经?没大没小的,肆哥是你能随便埋汰的吗?”
宋霖恶狠狠瞪他,“你这又是什么舔狗德性?”
何睿没理他,回宿舍的途中,脑袋里飞快闪过一张脸,是之前不小心在队长皮夹里看到的女生,十七八岁的模样,人有些瘦,五官秀气。和今天见到的“女神”有□□分相似。
等会——
宋霖的女神是肆哥的前女友?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何睿自己都愣住了,但一结合队长刚才的反应,这种猜测的可能性提升不少。
卧槽。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拿到手机后,林屿肆点开置顶栏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
echo:【到家没。】
later:【到了,今晚谢谢你。】
echo:【小事。】
later:【月亮.jpg】
echo:【这么久不见,周六晚上一起出来吃顿饭。】
echo:【行吗?】
later:【这周六晚上我有事情,下次再约吧。】
echo:【行。】
毫无营养的两段对话,处处透着刻意的疏离。
林屿肆又一次点进她朋友圈,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设置了仅三天可见。
唯一的动态是两小时前发布的。
一张美食照,无文字。
他按惯例点了个赞,重新点进她头像:【伤好了没?】
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还是没回复。
长达半小时的慢火煎熬后,他终于没忍住又发过去一条消息。
发出后立即后悔。
这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收到消息那会,乔司月刚回酒店,手机被调成静音,她没看到。
身上黏糊糊的,简单冲了遍澡,换上睡衣,回客厅看见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着。
是乔惟弋打来的电话,语调听上去有些急促:“姐,妈是不是又骂你了?”
乔司月手指无意识地一紧。
其实说不上骂,只是就老生常谈的话题起了些争执:苏蓉想让她回南城,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她当时一生气,揪住“正儿八经”这四个字连声质问,苏蓉被堵得哑口无言,当下掐断电话,过去三天,没再打一个电话过来,乔司月也懒得主动递台阶。估计这些天苏蓉在家里没少吐苦水,才会被乔惟弋知道这件事。
乔司月轻声说:“没事,你别多想。”
乔惟弋默了默,语气平缓些,“姐,你不要被他们影响到,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操心。”
乔司月心口酸胀,不知道为谁。
“好,我知道了。”
电话两边同时安静下来,但谁也不着急挂断。
许久,乔惟弋轻轻唤了声:“姐。”
“嗯?”
“我是你的拖油瓶吗?”
话里话外掩饰不住的自我厌弃像一把利刃,精准地朝乔司月心脏扎去,她疼得厉害,嗓音哑到不行,“不是,从来不是,我很庆幸你是我的弟弟。”
“那就不要让我、让乔家困住你。”
她怔愣几秒。
惝恍之际,男生低哑的嗓音撞入耳膜,“你是鹰,不应该像雀一样被囚在笼子里,是鹰就该飞啊。”
落地窗开了条缝,有风灌进来,吹得乔司月四肢生寒。
她裹住沙发上的毯子,脸埋进膝盖,缓了好一会,抬头看见手机又亮了几下,以为是乔惟弋发来的,解锁后,目光突地滞住,胸腔里心脏在狂跳。
屏幕里只有简单的两个字,“echo”发来的。
【在忙?】
往上倒,这才注意到半个小时前还有两条未读消息:
【伤好了没?】
【乔司月,我是车主。】
她愣住,五秒后聊天记录又多出一条:
【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把账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