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不像债主对债务人的追偿,也不像老朋友之间的叙旧,更像男人对女人的一种直白邀请。
乔司月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足够让她慌乱无措的念头,可偏偏它又有迹可循。
曾经很多次,她都想学苏悦柠年少时对陆钊做的那样,以酒壮胆,用醉酒的借口耍一次酒疯,逼问他是不是有一点喜欢自己。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偏要留下这么多可以证明的蛛丝马迹?
可她也尝试过很多次,每回都输给从乔崇文那继承来的千杯不倒的本领。
他喜不喜欢自己,最终成为十八岁那年的一道无解题。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
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敲下来的字句也都带着几分赌气意思,疏离冷漠。
【好。】
【你来定时间、地点吧。】
空气安静了会,伴随一声轻响,苏悦柠揉着头发从主卧出来,她半夜回的杭城,补了几个钟头的眠,现在还是困,看什么都在晃。
乔司月摁灭屏幕,“我打电话吵醒你了?”
苏悦柠边打哈切边摇头,靠在她肩头缓了会,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们工作室那群牛鬼蛇神最近有没有给你使绊子?”
乔司月:“最近没去工作室。”她现在的身份,不需要每天去工作室。
“说真的,你解约单干吧,不差它那点营销。”苏悦柠停顿两秒,揣测道,“还是说你怕你解约后,你的老东家会出来咬你一口?”
苏悦柠在娱乐圈待了几年,见过不少明星成名后和公司解约,前公司又出来拉踩一脚的戏码。
乔司月从来没产生过这种顾虑,摇头说:“我已经打算解约了,等手上这部完结后再递交,也算有始有终。”这种念头已经冒出来很久了,但乔惟弋刚才那通电话才让她真正下定决心。
她是想把他从那个家里带出来,可不一定要通过出卖自己作品的方式。
苏悦柠坐直身子看她。
乔司月迎上她的目光:“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他们都拿我当傻子,个个都说是为了我好,可我又不是真傻,我知道谁才是真正想对我好的人。”
不管是对工作,还是对乔家人,很早以前她是不敢计较,后来是懒得计较,但不代表她会无底线地容忍他们变本加厉的行为。
语焉不详的一段话,但这回苏悦柠听明白了,“司月,对自己好点。”
“好。”
应完,乔司月怔了下,突然想起苏蓉经常对自己说的话,“表面上应的爽快,实际上也不会去做。”
可她这次没骗苏悦柠,她是真的想对自己好点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好像是与他重逢那天。
明明是暗无天日的夜,没来由的,她却窥见了一丝光亮。
哪怕这希望可能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假象。
何睿是个管不住嘴的,没多久林队和宋霖女神曾经有过一腿这秘密就在站里传得沸沸扬扬。
一开始,何睿没有点名道姓,宋霖只当在听别人的八卦,直到何睿说了句:“你的女神要跟你的爱情鸟一起飞走喽。”
宋霖脸上没心没肺的笑脸顿时收住,音量高了不止八度,桌子拍得咣咣响,“你什么意思?什么前女友?我警告你,你可以随便造肆哥的谣,但别扯上我女神,小心我和你急!”
“你不信是吧?”
何睿招招手,示意宋霖把耳朵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前几天看到了肆哥皮夹里的照片,也就是他和你女神的合照,看上去像十七八岁那会,反正就挺嫩。”这算是实锤了,宋霖瞬间面如死灰,“我不准!”
“都是过去式了,你不准有屁用?”
宋霖耷拉着脸皮没看他,“你懂个屁,这种感觉就像我种了一盆稀世名花,晴天怕晒,雨天怕淋,夏畏酷暑冬畏严寒,操碎了心,盼酸了眼,好不容易等它一朝花开,惊艳四座,结果被一个叫林屿肆的瘪犊子连盆端走了!换你你能乐意?”
何睿一直不能理解宋霖的痴狂,平心而论那女人长得确实漂亮,但没到能让人魂牵梦萦的程度,性格看上去温吞内敛,不太好相处。
“就你这种一根筋的,怎么能体会到她身上独特的神秘感?”宋霖顿了下,“还有我哥说的破碎感。”
“这里怎么还有你哥的事?你哥也对她有意思?”一瞬间,何睿的目光从无法理解切换到一言难尽。
宋霖声音轻下来,似是而非地说:“我哥说她心里装了一个人。”
说着说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合着这人是林瘪犊子是吧?”
何睿这会已经憋得脸红脖子粗,偏偏宋霖一直低着头,没察觉到他的幸灾乐祸。
何睿轻咳两声,“其实我觉得你女神和肆哥挺配的。”
“你不懂,没有男人能配得上我女神。”
“懂了。”何睿看热闹不嫌事大,脑袋转向门口,“肆哥,他骂你不男不女。”
林屿肆:“……”
宋霖:“……”
“一个两个嘴巴都挺闲。”林屿肆双手环胸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墙上,一条大长腿无处安放似的,缓慢一抬,架在宋霖座椅下的横杠,“站里要和市里电视台合作出一档节目,下月初就要开始录制,正愁没人给那群大明星接办欢迎仪式,你俩要真这么闲,给我吹气球去。”宋霖闹小孩子脾气,直接踢开他的脚,气势不够音量来凑,“你别和我说话,老子现在不想理你。”
“行。”林屿肆答应得爽快。
宋霖:“……”
这令人心碎的渣男。
宋霖一下子噎住,好半会才找回自己声音,带点无可奈何的妥协,“这样,我给你个机会好好解释,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林屿肆挑眉笑,“没空,你继续恨着吧。”
宋霖:“……”
做人不行,做狗倒挺在行。
林屿肆离开前最后警告了句:“这话题到此为止。”
最近队里的传言,林屿肆不是没听说,比起懒得解释,更像一种下意识的默许。
可冷静过后,他意识到这种流言蜚语对她来说并不公平,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也只能口头敲点一番。
见他要走,宋霖一个急迫,脑袋直接穿过床尾的栏杆缝隙,“这就走了?你算什么男人!”
林屿肆没搭理他,宋霖自讨没趣,刚要收回脑袋,发现自己被卡到根本没法动,“来个人,我脑袋好像被卡住了。”
何睿上前察看,没忍住一个爆笑。
林屿肆循声回去,轻轻转了转宋霖的脑袋,一面指挥何睿泡盆肥皂水来。
何睿动作快,没几分钟就回来,顺便带来一群看戏的队友。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宋霖又气又窘,“说你的,王铁柱!你还拍照?赶紧给我放下手机。”
啪的一声,林屿肆给了他一巴掌,“当自己泥鳅呢,给我安分点。”
折腾差不多五分钟,宋霖滑溜溜的脑袋才得以解放,何睿啧啧称奇:“你们宋家的基因可真奇特。”何睿见过宋霖他亲哥宋云祁,话少,不喜形于色,总之挺深沉一人。
对比起来,宋霖就跟个傻白甜一样,这和涉世未深没什么关系,用本性纯良形容更贴切。
宋霖被卡住脑袋这事在这天之后成为救援站茶余饭后的消遣,刚开始那几天宋霖还觉得难为情,听的次数一多,也就由着他们去了,但“鲜花插在牛粪上”这茬在他心里一直没翻篇。
出任务或者训练的时候,他还会听林屿肆的安排,一到休息时间都是明里暗里地跟对方较着劲。
何睿从中“调和”,“你要真看咱队长不爽,干脆和他打一场,大老爷们磨磨叽叽的干啥呢?”
宋霖眼里的光亮了又灭。
和林金刚打,不是赶着去送死吗?
林屿肆脚步顿住,递过去一个警告性的眼神,“打什么打,还有没有纪律?”
何睿对着嘴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林屿肆朝宋霖偏了偏脑袋,“走,出去打一场。”
“……”
宋霖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到目的地,才知道林金刚说的“打”是打篮球。
十分钟后,宋霖在的红队一球没进,始终处于被对手单方面的压制状态。
中场休息的哨声吹响前一刻,宋霖右脚往后挪了一小步,两脚忽然腾空跃起,手腕轻轻一推,标准的三分球投篮姿势,如果忽略掉他手上空无一物的现状,勉强能称得上帅。
林屿肆不屑地嗤了声,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投篮动作刻进DNA了是吧?”
刚说完,视线一偏,瞥见绿色围栏另一头瘦弱的身影,看着眼熟。
他眯了眯眼晴,那轮廓看得清晰了些。随即从何睿手里夺过篮球,三步上篮,一气呵成。
何睿吹了声口哨,“肆哥,帅哦。”
宋霖也注意到围栏外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
宋霖队友笑到快要变形,“帅是帅,但是吧林队,那是我们该投的框。”
林屿肆:“……”
宋霖抓住他们说笑的空档,跑到围栏前,笑着打了声招呼,“司月姐。”
何睿跟着去凑热闹,距离拉近,看清女人模样。
长发松松垮垮地束成一个低马尾,鬓角一绺碎发别至耳后,鼻梁窄而直。
今天气温高,她只穿了件暗紫色衬衫,版型宽松,袖口挽上两层,瘦削伶仃的腕骨之上,手背经络分明,皮肤白到吓人。下摆被束进高腰裤里,两条腿又细又直。
她站着的地方,头顶榕树茂盛的枝叶兜着水汽,风一掠,滴落的水珠泅湿她的发梢。
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安安静静停在原地,整个人像一幅油画,被暖色调颜料浸染着。
这一刻,何睿忽然有些理解了宋霖口中的破碎感到底什么意思。
宋霖正要开口,身后插进来一道男嗓:“你怎么来了?”
宋霖翻了个白眼,下一秒男人高大的身影拐入视线。
短短两分钟,捯饬得人模狗样的——
换了件干净的队服,估计还用水简单冲了遍澡,身上都没汗了,清清爽爽的模样。
自从知道林屿肆和宋霖的关系后,乔司月推测出他现在的身份职业,所以这会并不意外他的出现。
短暂的失神后,抬起手上的雨伞,“我是来还伞的。”
隔壁递来的威胁性眼神,让宋霖一阵无语,手顿在半空又放下,“这把伞是我们队长的,你还他就是了。”抛下一句话,垂着脑袋离开。
林屿肆在心里骂了声“小屁孩”,目光转回去,隔着栏杆接过她递来的伞,“在这等我会。”
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三两步跑远了。
林屿肆跟贺敬诚打完报告,绕站一大圈,跑到她面前。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会,林屿肆忽然捡起话题:“乔司月,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那天之后,他又给她发去几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乔司月记忆一下子被拉远,几年前他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她忍不住去寻他的脸,男人挺阔的肩膀落着铜钱黄路灯的投影,半张脸浸润在夜色里,比平常多了几分沉冷。
“我没看到。”她多解释了句,“最近忙着交稿,工作消息多,就没切号。”
林屿肆眼疾手快地拽住她手腕,将她往身侧一带,避开树梢滑下的水珠,而后轻笑着问:“你的工作号和私人号是分开的?”
乔司月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不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她不自在地退开几步。
林屿肆却自然地往前迈出一大步,明知故问道:“所以,你给我的是私人号码?”
“……”
这是重点?
昨晚通宵达旦才把终稿赶出来,这会乔司月已经困到不行,眼皮直打架。
对方毫无征兆的一句话,直接把她睡意驱赶大半,她诚实地应了声。
林屿肆唇角的笑容变大些,“家在哪?送你回去。”
他这态度太奇怪了,乔司月没忍住问:“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林屿肆哼笑一声,更像自嘲,“都八|九年了,算什么突然。”乔司月大脑空了一霎,“什么意思?”
“看不出来吗?”他直白的目光投射过去,说出的话也是赤|裸|裸的,“我想对你好。”
荒谬的回答,乔司月莫名觉得难堪,“你别拿我开玩笑。”
都到这份上了,林屿肆索性把话摊开说:“乔司月,我这人有些时候确实挺混,但这事我没跟你开玩笑。”
乔司月怔了怔,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
他投落的剪影斜淌进一旁的花坛中,在密密匝匝的枝叉里留下清冷的黑,还有一半落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里。
乔司月的脚尖就抵着他平直的肩头,她盯着看了很久,目光一寸寸地抬起,又偏过去些许角度。
直到跌进林屿肆那双盛满纵容的深情眼里。
约莫五秒,听见他醇厚润泽的声线。
“我想追你,早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