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乔司月回复那会,林屿肆刚结束完体能训练,全身洇着大片的汗液,囫囵冲了澡,单手套上T恤。
手臂还没穿进衣袖,余光瞥见盥洗镜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顿住。
肌肉看上去比少年时代要紧实,但不至于到了贲张的程度,皮肤也晒黑了些。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她瓷白细腻的脸,胳膊、锁骨没有一处不白到发光。
对比起来,他好像……有些潦草?
宋霖进洗手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男人裸着上身,食指搭在下巴上,小幅度地转动着。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宋霖清了清嗓子,“哥,需要帮助吗?”
林屿肆余光看他,“上你的厕所去。”
宋霖哦一声,刚抬起脚,衣领被人扯住。
“给我回来。”
林屿肆松开手,“你来站里快三年,这三年里我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宋霖放下脚,敬了一礼:“报告队长!这三年里你一天比一天英勇,忍受着烟熏火燎、风吹日晒,也还是一点都没变老。”
林屿肆重点抓偏,神经被最后两个字高高挑起,“变老?我老了很多?”
“……”
又不是千年狐妖,能不老吗?
这种大实话宋霖自然不敢说,“不老不老,堪比那些三十岁的小鲜肉。”
空气安静几秒,林屿肆脑袋偏过去,似笑非笑地说:“是吗?可我今年二十七。”
空气安静几秒,宋霖腰杆一挺,拿出力拔山起气盖世的劲头,“肆哥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才十七呢。”
林屿肆懒得跟他鬼扯下去,开门见山地问:“你洗脸盆里装的是什么?”
“洗脸盆里不装毛巾装什么?”林屿肆没说话,但眼睛直白地传递出“我瞎吗”的叩问。
宋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洗面奶?”
“这玩意好使?”
宋霖感觉自己耳朵刚才聋了一下,偏偏对方一脸严肃诚恳,“好使啊,我妈给我买的洗面奶泡沫很细腻,洗得也干净,还不紧绷。”
他吧啦吧啦一大推,觑见林屿肆算不上好看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哥,需要我把链接发给你吗?”
“……”
“还是说,水乳的链接你也想要?”
“……滚吧。”
宋霖的八卦能力跟何睿不相上下,也是潮河消防支队出了名的小喇叭,飘进他耳朵的事,没多久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三人成虎,一开始的“肆哥人老珠黄”到最后演变成“林队准备美白淡斑削骨一条路服务”。
林屿肆最近心情好,就没跟这群小屁孩计较,等着17号的轮休。
当天傍晚,乔司月回了趟出租屋,把最后两袋行李整理好,拿到最近的快递站点。
约好的见面地点就在附近,乔司月到的时候,不到七点,林屿肆刚好开车从她身前经过。
车窗开着,男人利落的线条映入眼帘。
精心打扮过,衬衫西裤,凌厉的眼神收敛些,金丝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多出几分斯文儒雅的气质。
乔司月心脏不太安分地跳了两下,忍受心间传来的悸动,上了车。
手还没握住安全带,肩上落下大片阴影,他的气息也被风带过来。
她整个人僵住。
林屿肆展眉笑,解释了句:“安全带插销不太灵了,我帮你。”
“哦。”
乔司月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又装模作样地想拿出手机刷会微博。包里没有。
林屿肆:“怎么了?”
“手机好像落在快递站点了。”
林屿肆在路口掉头,开了十几分钟,车停在小区门口,“我去附近找车位停,你先进去。”
乔司月想说什么忍住了,最后点了点头。
这会天色已经暗下来,路上没什么人。
乔司月今天穿了双五公分的细高跟,落在水泥地面上的声响清脆又突兀。
一个不经意间的抬眼,看见广角镜里一道模糊不清的轮廓,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想起前几天保安说的那些,凉意顺着脊背一寸寸蔓延至头顶,猛地回头,只截到一角黑影。
这时前面响起脚步声,她想也没想就往前跑去,被一个男人截住去路,邋里邋遢的长相,裹着一件厚重长袍。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身后也有动静传来,很急促的一阵脚步声,来不及回头,眼睛被罩住。
隐约听见了什么,类似衣服掉落的声音。
她才意识到自己是遇到变态了。
视觉暂时被剥夺,听觉格外灵敏,猜出男人已经掉头逃离,乔司月轻轻扯了下林屿肆手腕,“你别管我,先去抓他。”
林屿肆目光从她发白的脸上挪开,“在这等我。”
也不知道这变态怎么想的,一直沿着大路跑,林屿肆没费多少周折就逮到人,一个干净利落的蹬腿,将他踹倒在地,右膝盖摁住他后腰,不让他有任何机会逃脱。
保安循声而来,林屿肆冷着声音示意:“报警。”
手上的力气一点没松,暗地里又给了这变态一拳,“动什么动,给我老实点。”
人被随后赶来的民警牵制住,都是熟面孔,林屿肆跟对方打了声招呼,一路往回跑,看见花坛边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今晚的风有些刺,她的脸被吹得通红,衬得脖子下方的皮肤格外白皙。
这种病态的孱弱,看得林屿肆心脏一紧。
他三两步走到她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先起身。
蹲坐的时间有些久,两腿发麻,起来时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倒,林屿肆眼疾手快地捞住她。
男人的胸膛很硬,撞得乔司月鼻梁生疼,鼻子都止不住开始发酸。
她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剪水般的双瞳望向他,许久才说:“人抓到没?”
声线都在颤抖,看出来是真害怕了。
林屿肆想上前抱住她,可不知道为什么,脚像被钉住一般,只能杵在原地感受她的不安。
他点了点头,又清清嗓子,罕见的温柔语气,“没事了,别怕。”
乔司月呼出一口气,看见他袖口的灰尘,“你有没有受伤?”
林屿肆摇头,“就那种废骨头,伤不了我。”
他笑起来,有种少年时的爽朗气质,乔司月看愣了下,慢半拍地别开眼,声若蚊蝇:“那就好。”
两个人去派出所录口供,老赵把林屿肆拉到一边,“你怎么回事?”
林屿肆装傻充愣:“什么怎么回事。”
“你这手下得挺狠,人胳膊都脱臼了,手肘膝盖都蹭破皮了,光瞅着都觉得疼。”
林屿肆耸耸肩,一脸无辜,“这可怪不得我,我让他停下,他非要跑,再不用点力把他控制住,到时候真跑了,又出来祸害人怎么办?”
好好的约会被一个死变态毁了,不再给他几脚都算仁慈。
老赵拿他这态度没办法:“就你有道理……我看这姑娘吓得不轻,你待会好好哄几句。”林屿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随即低头看了眼时间,快九点。
餐厅的预定时间只能保留两个小时,赶去已经来不及。
她脸色也还是惨白的,估计现在也没什么胃口,林屿肆就近找了一家面店,要了两碗排骨面,熟稔地替她拨开掺在汤水中的葱,然后才把碗推回去。
乔司月低头接过。
彼此静默了会,林屿肆问:“我之前说的那些,你有答案了吗?”
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哄人?
他到底急什么?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九年前,在她面前,仿佛做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
又是一阵沉默。
乔司月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碗里的面条,心里有些抗拒这问题。
她很清楚,自己是个软弱自卑的人,那封情书已经花光了年少时积攒下来的所有勇气,时至今日,只剩下摇摆不定的彷徨与无措。
所以在给出答案前,她想确认一件事,踟蹰过后,轻声问:“你为什么想对我好、想追我?”
林屿肆手一顿,将筷子搁在碗上,用理所当然的腔调回她,“你说还能是因为什么?”
乔司月心跳滞了滞,“你喜欢我?”
“是。”他应得很爽快,几乎没有犹豫,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我喜欢你。”
其实早就有了迹象,但听他如此直白又坦诚地亲口将答案说出,乔司月大脑瞬间空白,“什么时候的事?”
问完,她又想起他那句“我想追你,早就想了”。
林屿肆言简意赅:“高中。”
乔司月神经绷开。
这些年,对他的感情就在梗在咽喉里的鱼骨刺。拿出来,舍不得。
卡在那,又疼得难受。
现在她却得知,不仅她一个人在承受着这种刺痛,他同样也是。
见她长时间不说话,林屿肆重新拿起筷子,“是我着急了,先吃饭。”
乔司月攥紧筷子,好半会才松开,“你再给我点时间。”
她语速很慢,声线又轻柔,像夏日的风一样一阵阵地飘过来,吹得林屿肆心里的池水泛起片片涟漪。
他笑起来,眉宇间的郁结霎那间散尽。
吃完饭,林屿肆将人送到苏悦柠新居所在的小区门口。
走出一段距离,乔司月止步回头,他还没离开,身影浸在夜色里,高大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指间火星微闪,成为昏暗里唯一一点亮色。
察觉到她的目光,林屿肆突地一顿,忙不迭把烟掐灭。
“怎么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
乔司月摇头,“没什么。”
林屿肆嗯一声,捻着手里的玉溪,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她蹲在墙角笨拙地点着烟。
“我好像还欠你一样东西。”
乔司月不记得有这回事,“什么?”
“从你那没收的玉溪。”林屿肆不紧不慢地说,“当时说等你成年再还给你,没想到成年前就找不到你了。”
话里话外满满的嘲讽意味,乔司月心口酸胀,而后听见他陡然转变话腔,“都晚了这么多年,再延迟一会好像也没所谓了。等你答应我了,我再还你。”
“……”
怎么还耍起无赖了?
“走吧,送你进去。”
乔司月本能想拒绝,对方先她一步踏上台阶,直接把退路封死。
出于礼貌,在电梯里,她多问了句:“你待会要进来坐会吗?”“行。”
他应得过于爽快,乔司月喉咙一哽,“不过家里没茶叶。”
“我不喝茶叶。”
“也没啤酒。”
“我不喝酒。”
“……”
乔司月正要说什么,林屿肆突然又问:“有白开水吗?”
他慢悠悠地补充道:“没有也行,锅应该有的,接点水煮会。”
乔司月觉得自己要再不答应,对方的下一句话就是:没有锅也行,我这人糙,自来水也能喝。
可房子不是自己的,她得先征求苏悦柠的同意,对面很快回复。
【我今晚不回去。】
【他想住在家里都没关系。】
【我看你不如直接让他住下/goodnight】
“……”
家里只有两双女士拖鞋,乔司月把自己那双给他,见他半只脚挂在外面,唇线弯起来。
还在笑,一阵天旋地转,人被抱起来放在鞋柜上。
她愣愣低头,看见他弓着腰拂开她脚底的灰,紧接着双臂撑在她两侧,“把你的拖鞋给我了?”
乔司月点头,解释道:“家里就两双。”
总不能让客人光脚,不过看他滑稽的样子,好像还不如不穿。
林屿肆没有犹豫地拖了鞋,套回她脚上,才把人放下。
分明是自己住的地方,却让乔司月产生一种干什么都不自在的感觉,对比起来他就像把这当成了自己家一样。
白开水空了两杯,他都还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乔司月多次想开口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林屿肆打断她翻涌的思绪,“遇到今晚这种事,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的。别怕,我就在外面。”
说完自己都想笑。
他今晚的种种行为多少带点死缠烂打的意思。算了,追自己喜欢的人,脸皮不重要。
乔司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要留在这里?”
林屿肆曲解她的意思,“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把门锁好,房间里有什么可以移的东西都拿来抵上,我不进去,等你睡着我再走。”
乔司月以为他是说说的,回房趴在门边听了会外面的动静,静默无声,没多久灯也关了。
她打开房门。
落地窗外朦胧的月色勉强照亮客厅,男人个高腿长,大半截身体挂在外面,看上去不太舒服的姿势。
乔司月绕过茶几,想替他拢被子,见他眼皮阖着,动作不由又轻缓几分。
正要起身,一片昏暗里,他精准地扣住她手腕,轻轻往前一带,卷起一阵沁柠水味道的风,和记忆里的清爽感觉慢慢重叠。
毫无征兆的举动,乔司月大脑停止转动,傻傻维持着同一姿势没动,心跳声此起彼伏地响着,分不清谁的更剧烈。
他的头发短而硬,埋在她脖颈,又扎又痒,像初春解冻后,从土里刺出来的新草。
呼出的气息灼人,反复拨弄着她已经烧成一片的耳垂,痒到难受。
忽而听见他唤了声:“唯唯。”